位于调查部办公大楼最顶层，堪称豪华的休息室里，冯洛彬的脸色阴沉而不虞。
室内的灯光已经大开。
堪比白昼的光亮映衬得冯洛彬那张面孔更是如雪般苍白，只有眉眼间，因为额发的遮挡以及稍稍低头的动作，还隐在那半片晦暗的阴影之中。
冯洛彬伸手挡住了前面最为刺眼的光照，痛苦地眯了眯眼，低声道：“sad-4号。”
sad-4号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这会儿倒是并不愉快，只是冷静地告诉冯洛彬道：“你醒了，加班啦！别睡了，起来嗨！”
冯洛彬满脸的阴郁晦气，看那架势很想直接骂两句什么。
但他略微张了张嘴之后，却很快又闭上了。
毕竟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
碰见加班的时候比他还能骂街的sad-4号，对方骂起来只会比他更没完没了。
冯洛彬只是想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却并不想给sad-4号当情绪宣泄的垃圾桶。
所以他选择控制自己、安静闭嘴。
即便如此，sad-4号也没放过他。
那个超级人工智能的便携式终端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哈”的一声冷嘲热讽道：“看看你们调查部顶楼的休息室也就知道了，不需要加班的工作，才不需要准备这些乱七八糟额外的东西呢！”
说着说着，sad-4号的声音里竟然罕见地多了些许温情的意味，阴阳怪气道：“就是需要一周七天，每天都保持24小时随时可以工作的状态，才会把办公室装饰的和家一样嘛！”
冯洛彬闭了闭眼，“闭嘴吧你，谢谢了。”
sad-4号语气淡定且悠然：“不客气哦！”
此时，冯洛彬已经低头看向自己的光脑里收到的那几条紧急报告和最新消息了。
sad-4号也随之进入工作状态，懒洋洋地简单交代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中央大学编号f区的1号楼内部突然出现一阵诡异且尖锐的惨叫声，目前判断，声音的来源是在那栋宿舍的地下部分。那边的超级人工智能edu-7号那边，已经按照流程暂时将整个1号楼所有的出入权限全部封锁禁用了，至于具体的排查工作，我和中央大学那边说，我们是专业的，直接要过来了，等下需要我们的人亲自动手。”
冯洛彬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管是edu-7号那边的紧急处理，还是sad-4号这边的后续反应，都是规定内的常规操作，完全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听到“f区1号楼”这个关键的字眼，冯洛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凝重，“是郑小希之前伪装潜入中央大学时的住处，和负402宿舍有关吗？”
sad-4号：“是的哦！目前判断，那阵尖锐惨叫声的具体发生处，就位于编号地下402附近的那片宿舍里。不过，不管是edu-7号还是我这边的分析判断，这次出问题的宿舍，应该依旧还是402内部。”
“……”冯洛彬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才烦透了的低语道，“阴魂不散！”
sad-4号：“毕竟人家是专业搞邪教的嘛！一群把自己弄得半死半残都只会兴奋地高呼‘吾神降临’的玩意儿，‘巴别塔’是这样的啦！”
冯洛彬冷笑一声，“你看郑小希被抓的时候，身上哪里是残废的样子？”
那女的眼眶里装的蓝色仿生学义眼，都是专门定制的。
虽然颜色和原本的眼睛不同，但是不管是眼珠的形状还是瞳孔的轮廓，都和另一只眼睛的状态一模一样。
如果换成一个出身贫民区的穷人，把全身的器官卖掉，也换不来这种专门定制的仿生学义眼的消费门槛！
想到这里，冯洛彬又暗骂了一声，中央大学、或者说是背后的曙光科技那群干审核的人是一群废物吗？
一眼就能看出明显有问题的郑小希，竟然也能通过正常的入学考试渠道进入中央大学。
sad-4号客观公正的评价道：“你这么说可就没办法了，简直为难死中央大学的工作人员了。”
它惟妙惟肖地用夸张的语气描述道：“在曙光科技那群人眼里，居然有人做个仿生学义眼还能被看出不是原装的货来！天哪，一看就是贫民区出身的破落户！他们那群人，一时兴起想要定制个器械手臂，外面都是裹着最精细的人体仿生皮肤、看上去像是栩栩如生的真胳膊，连毛孔都清晰可见的那种。”
冯洛彬：“……”
说话间，冯洛彬已经起身下床，在三十秒之内换好衣服一边
往外面的办公室走，一边喃喃道：“行了，我知道了，通知留守在中央大学的人，立刻前往f区1号楼的现场。”
sad-4号顿时正色：“收到，已全部通知完毕。”
与此同时，sad-4号突然冷不防开口来了一句：“她想和我说话。”
明明听起来只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冯洛彬却想也不想，就已经猜到了sad-4号又要干什么，当即不耐烦地扔过来一句道：“想接你就接，和我装什么深沉。”
sad-4号格外耿直地表示道：“但是小美女还没有把那条具体的消息发出来耶。”
冯洛彬嘲笑道：“edu-7号直接给她断网了？”
sad-4号：“没有哦，好好的断什么网。反正有问题的消息直接发不到公共平台上，至于那些学生私下里的交流，随便吧，edu-7号才懒得管呢！”
冯洛彬瞥了手里的sad-4号便携式终端一眼，没做声。
这个人工智能今天的颜色是和调查部清理者的黑色制服同体系的涂装，看上去总算是稍微正经且有型那么一点了。
虽然sad-4号在工作之外说出来的话语，依旧是不着调且气人的。
果不其然，冯洛彬还没说什么，反而是sad-4号自己理所当然地表示道：“如果你打给我的加班电话我当然会听不见，但是，工作之外的电话那我肯定是24小时随时接听啊！小美女刚刚犹犹豫豫地给我发消息，那我肯定第一时间看到了，同样的，你要是在休息时间给我发消息，我也会第一时间关注啊！”
冯洛彬此时已经走到了办公桌后面的桌子那里坐下，拽过工作用的连接内部通讯的耳麦戴好，同时随手把sad-4号的便携式终端往桌子上一扔，直接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它。
sad-4号发完正经的通知后，便开始对着冯洛彬喋喋不休：“小美女就住在402隔壁的404宿舍，她那里应该是听到尖叫声最清晰的的宿舍之一了，我估计她是被吵醒了，想告诉我这件事，但是，她为什么后来又决定不和我说了呢？”
冯洛彬实话实说道：“你们俩之间真的没那么熟。”
sad-4号烦恼地在便携式终端的屏幕上投影了一个“苦恼”的颜文字，“我知道这是你们人类的思维方式，哎，但是真的没必要，如果有心事，随时都可以和我聊天的。我对加班没兴趣，但如果是和人聊天，我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头到尾都坚持24小时在线觉不断连的。”m.
冯洛彬：“……”
他是疯了才会选择和sad-4号这种东西谈心聊天。
至于那个关译心，冯洛彬合理怀疑，对方被今晚突如其来地惨叫声吓醒之后，选择给sad-4号发消息只是想向调查部报告而已。
就和她当时在贫民区的那座旧教堂里做的事情一样。
等edu-7号接管全局、封禁那栋宿舍楼之后，关译心自然也就没必要自己去做这件事了。
·
本来就没算真的给sad-4号发消息的关译心，看着自己空下来的手臂，不由得闭了闭眼，感受了一下意识连接的另一边，正在安安稳稳地呼呼大睡的关一一。
“吃饱了就昏昏欲睡，好像没毛病……”
关译心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关一一这个犯困的劲头儿其实来得有点太快了。
这只小家伙之前叼着从怪物老鼠身上撕下来的那块肉的时候，不管是扑腾灰尘、还是爬上爬下的，看起来都精神抖擞、毫无困倦之意。
而在它把那块肉彻底吞下去之后，强烈的睡意几乎是瞬间便已经席卷而来。
就如同海啸时连着天际的高耸巨浪般高深莫测，一轮太阳仿佛止不住地不断往海里掉，潮起潮落间已顷刻覆盖掉了整个脑海的全部意识……
就连关译心，此时都已经感受到了从关一一那边传递过来的无比懒散的困意。
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完全是强打起精神来，对着光脑给sad-4号回了一条消息。
关译心半倚在床头，光脑屏幕上散发出的微弱光线只映出了她半张朦朦胧胧的面孔，输入字符时微微晃动的光与影，在轻轻摇曳间映出关译心紧抿的唇角，再无平日里一丝半点的柔和笑容。
“醒了。”关译心只简短地回了这么两个字。
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慢条斯理地回消息道：“刚刚有很可怕的声音，所以被惊醒了，不过现在那个声音好像已经安静下来
了……”
把这行字发出去之后，关译心多少困倦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微微转过头去，侧耳倾听。
隔壁的402宿舍里已经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刚刚怪物老鼠凄厉的尖叫声仿佛成了刚刚的一阵幻觉。
当她仔细去听的时候，才能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少许的水流声仍未停止。
不过，想到那个怪物老鼠和关一一对峙时的场景，关译心并不觉得，对方真的会被一点90摄氏度的开水解决掉。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又沿着下水道逃走了……
希望调查部的那些清理者们，能够拿出掘地三尺的精神，尽快把那个怪物老鼠找出来。
不然，留着这么个东西在学校里，感觉迟早是个隐患……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关译心的表情突然微微一凝。
她突然想起来，也就是这会儿关一一睡着了。
等那只小怪物睡醒之后，估计闻着味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一堆有问题的东西。
别的不说，关一一这大概是“嗅觉”的能力，在觅食方面是真的靠谱。
想到这里，关译心忍不住开始怀疑，关一一刚才同天花板上下来的时候，用出的那个穿墙的特殊能力，不会也是为了方便它到处上天入地钻墙凿洞的找好吃的吧？
这么一想，总感觉这个几率似乎还很大的样子……
光脑对面正陪着冯洛彬加班的sad-4号，看到关译心的反应，也不由得在办公室里感慨道：“小美女果然听到动静了，她还被吵醒了。”
冯洛彬冷冰冰地就说出了两个字：“问她。”
sad-4号不耐烦道：“知道了，就你话多。”
冯洛彬：“……你但凡数数你每天说的话的字数呢？”
sad-4号已经不理他了。
这个超级人工智能先是简单安慰了关译心几句，然后又道：“安心待在宿舍里，不要随便走动，过一会儿，会有有工作人员前去检查情况的。”
关译心：“嗯。”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光脑上的这行文字。
经历了之前的现场直播事件之后，她现在看sad-4号的每一个字，都持有一种不同以往的谨慎和持重。
毕竟，这个赛博朋克世界的超级人工智能不但会骗人，甚至于，它们骗人的时候，还会随手炮制虚假的证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ai在前后的逻辑连贯性上，有时候或许会比人类更加精于此道……
随后，sad-4号才和关译心说到：“能和我说说刚刚的情况吗？我做个参考。”
关译心默默心道，果然来了。
不过，隔着屏幕被询问情况，总比被当面审问时来得省心太多了。
关译心在进行“如实”描述的时候，甚至有种措置裕如的从容。
她说的甚至都是实话。
只是，把原本作为今晚事件参与者的自己的经历，掐头去尾之后，合理地替换成了作为一个旁听者所经历的过程。
sad-4号听完，立刻又安慰了关译心两句：“估计还是郑小希和‘巴别塔’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关译心看到这里，眼神不由得停顿住了。
她死死地盯着“郑小希”这三个字。
sad-4号和冯洛彬他们这会儿并没有看到那只老鼠，自然也就不会像是关译心一样，对那双异色双瞳印象格外的深刻。
之前在隔壁402宿舍的时候，一阵兵荒马乱的紧急中，关译心就算从那双异色双瞳联想到了她那位很有故事的学姐郑小希，但是，却也没有想到太多的事情。
可是，现在平静下来之后，再回头来反复琢磨，今晚的事情里，似乎便又暴露出了新的端倪。
小怪物关一一觉得好吃的“食物”，似乎都和搞人体实验的“巴别塔”邪教团伙有关。
至于那只老鼠，显然也并非是单纯的关一一概念里的“好吃的”，甚至于，对方不可能是单纯地意外的从402宿舍的下水道里冒出来，人家应该就是目的明确地想要回到402而已。
那个有着异色双瞳的怪物老鼠……
——其实就是郑小希？！
脑海中顺理成章地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关译心简直头皮发麻。
比起郑小希并不算太过意外的“死而复生”，她居然变成了一只老鼠这件事，对关译心来说，甚至有种更加非人的恐怖和诡谲。
想到这里，关译心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正如sad-4号所说，“阴魂不散”的确就像是“巴别塔”这个邪教团伙的代名词一样。
每一次的意外之中，仿佛都藏着他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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