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却说山上的新雨宗里。自从昨日徐怀谷说今天段右和崔淮将会亲自上山来之时,众弟子们就已经绝望了。
段右乃是八境,崔淮更是九境,如今新雨宗实力最强的也就是那一名七境的封姓长老,又没外人愿意帮忙,当真犹如那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的能力。m.
当新雨宗的弟子们都在为这件事担忧不已的时候,辛邻苑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一个人。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新雨宗失道寡助,是必定会灭亡的,而且他也做了死志,准备以死殉宗,因此倒也不怕了。
吴素素此时正在极端的纠结之中。她曾经答应过辛邻苑,如果宗门覆灭,她会和他一起赴死。但是偏偏徐怀谷那一天和辛邻苑争吵之后,她又仔细去想了想,觉得徐怀谷说得确实有道理,便又有些不愿去死了。
其实不只是吴素素,新雨宗内绝大多数弟子,包括那两名长老,都是不愿意赴死的。虽然新雨宗这个名字从今往后将在中域被除名,但是他们却还能继续活下去。
有谁能说,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想要活下去是不对的呢?
只有像辛邻苑那样的极端之人,才会想着和艮山宗拼个鱼死网破。
不对,只有鱼死,网不会破。
这一晚,吴素素没有和辛邻苑待在一起,她在明剑堂的二楼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把顾三月安置在里面,然后一直陪着她。
吴素素细心地给顾三月擦拭过了身子,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那一件满是血迹和泥泞的白色法袍,被她稍加法术弄干净之后,还是穿在了她的身上。
法袍加身,不仅能取暖,还能加速身体的伤势恢复。
在新雨宗弟子们紧张而焦虑的心情之中,第二天的中午还是一如既往地来临了。
段右和崔淮很讲信用,太阳刚过头顶,他们便率着那一批围困新雨宗多日的艮山宗弟子,往山上走,进了新雨宗的地界。
同样,在新雨宗两名长老的率领之下,新雨宗的弟子也往山下走去。于是对峙良久的两拨人,便在新雨宗门口,相遇了。
段右和崔淮走在最前面,二人脸上挂着笑容,春风得意。而新雨宗的两位长老,则是脸色难堪,低着头,看都不太敢看对面一眼。
领头之人尚且如此,弟子就更不必说了。
段右给自己身后的弟子使了个眼色,于是霍起丞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对新雨宗众人拱手说道:“诸位道友们,大家都是聪明人,咱们不必遮着盖着,我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按照我们家宗主的意思,是要你们新雨宗从此加入我们艮山宗,成为艮山宗的一部分。以后,大家一起共享这一片区域的修行资源,再也不必为了资源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了。这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好事,各位意下如何?”
领头的封长老直截了当地问他:“你们都走上我们山门来了,我们的意见如何,还重要吗?”
霍起丞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段右和崔淮,再说道:“封长老乃是新雨宗的长老,德高望重,您的意见,对于我们来说当然是很重要的。简而言之,如果封长老愿意率先加入艮山宗,并劝说弟子们加入的话,我们一切都可以好好谈,甚至可以让你们在原先的地方居
住和修炼。但是,如果封长老拒绝的话,恐怕我们就得采取一些强制性的措施了。”
霍起丞故作为难地说道:“毕竟都快过年了,我们弟子总不能守在堆满雪的林子里过吧?你们也不想饿着过年吧?所以还请封长老能体谅一下我们的苦心。”
封长老苦笑了一声,道:“要我率先加入艮山宗,你们这是要让我把这老脸都丢尽啊。”
霍起丞摇了摇头,认真地劝道:“我并不这么认为。您看看新雨宗的弟子们,他们都还这么年轻,他们今后的人生,都还能有无限的可能,有谁愿意死呢?您这么做,是救了他们,他们会感激您的。”
封长老回头看了一眼众弟子们,他们虽然也感觉屈辱,但眼神之中,却都有活下去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以他这老脸来换取这么多弟子的性命,孰轻孰重,他看得很清楚。
若是有人谈论到这件事,也将会是他带着众弟子归降,大多数的骂名会归到他身上罢了。这些新雨宗的弟子们,不会受到太多谴责。
于是封长老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说:“若是苏涒没死,还在这里,你们还会逼迫至此吗?”
这个问题霍起丞不敢贸然回答,于是便求助于身后二人。
崔淮似乎对于封长老提起苏涒很不满意,冷冷地答道:“如果她还在,来的就不会是我了,可能会是我们宗主。那样的话,事情恐怕就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封长老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新雨宗的众弟子们,虽然不甘心,但也还算坚定地说道:“各位新雨宗的弟子们,作为长老,我必须告诉大家一个很遗憾的消息,新雨宗气数已尽,恐怕中域的土地上,将再也不会有这座宗门的名字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强迫大家。若是想要继续走修行这一条道路,就和我一起加入艮山宗吧。若是实在不想去的,我现在就以长老之名,将其驱逐出新雨宗。天地之大,何处都可去。这两种选择,在我看来都是平等的,没有优劣贵贱之分,你们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封长老看向段右和崔淮,问:“可以吗?”
段右点了点头,可崔淮却说:“还有一个要求,驱逐出新雨宗的弟子,应该要被废去修为。”
封长老顿时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很是难看。他抗争道:“可是按我们新雨宗的规矩,驱逐出宗的弟子,可以保留其修为!”
崔淮淡淡地说道:“可我站在这里,新雨宗的规矩,不管用。我的规矩,才管用。”
新雨宗弟子一听这话,顿时群情激奋,纷纷议论了起来。有些人已经气红了眼,也不顾身份之别,恶狠狠地看向崔淮。
崔淮一脸淡然,毫不在乎。
段右看局势不太妙,便在心湖之中传音给崔淮,劝说道:“崔先生,这样逼下去,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和平地解决啊!我记得水云宗宗主那边的意思,也是想要和平解决、不落人话柄的吧?”
崔淮一意孤行,回道:“宗主那边,自然有我扛着,你不用管。”
段右劝说无用,也就作罢了。
其实段右心里很清楚,为何崔淮对于新雨宗如此刻薄,那都是因为当年的席铭和苏涒。
当年导致席铭之死的事,就是崔淮拿的主意。后来事发,席铭意外死了,苏涒勃
然大怒,与水云宗彻底翻脸。
对于水云宗来说,苏涒从本来能够拉拢的剑道天才,变成了一支随时可能向自己射出的暗箭。
对此,水云宗的高层颇为震怒。崔淮也因此受到排挤,被赶出水云宗的管理层,颜面尽失。
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现在有机会报复新雨宗,他如何不想?因此才有今天这么一出。
奈何段右有劝诫之心,却无劝诫之力。崔淮境界高,地位高,只得由着他去了。
封长老现在正是左右为难。
崔淮所说的这句话,就是逼着新雨宗的弟子们加入艮山宗了。
他回头看一眼,很多弟子都是不服,但是由于害怕崔淮,怨气都埋在心里,敢怒不敢言。
这样肯定不行。
封长老再祈求道:“崔先生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想,如果弟子们不愿加入艮山宗,让他们走就是了。崔先生若是硬要把他们留下来,想来他们对于艮山宗也不够忠诚,何苦如此呢?”
对艮山宗不够忠诚?
崔淮一点都不在乎。反正艮山宗就是水云宗的一个小小傀儡,当初建立的目的就是方便和新雨宗周旋,现在事情结束,就什么价值都没了,还管它做什么?
崔淮死死咬住这一点,不肯松口,双方开始僵持了。
辛邻苑见弟子们怒火越来越大,心里觉得时机已到,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便准备走出去说话。
旁边的吴素素敏锐地察觉到了,赶紧拉住了他,几乎是以祈求的眼神看向他,摇了摇头,低声求道:“求你了,别去。”
辛邻苑没理会她,甩开吴素素的手,猛地冲出人群,用一种狂热的声音高声喊道:“请诸位新雨宗的兄弟姐妹们听我一言!”
辛邻苑这一出场,立马就吸引住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高举起手中的剑,义愤填膺地喊道:“诸位!”
新雨宗弟子看着他,立马都肃静下来了。
“诸位兄弟姐妹们!”
“昔日,我们并肩相处,一起修行,一起练剑,一起喝酒,一起逍遥。是新雨宗,这座宗门收留了我们,养活了我们,教会我们成长,给予我们力量。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我至死也不敢忘记。”
“今日,新雨宗的覆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可是!尽管如此,我辛邻苑不愿意背叛宗门,不愿意在一个没有新雨宗的世界上苟活!”
“诸位,我们都是新雨宗的弟子,也是铁骨铮铮的仙家修士!以前是,今天是,以后也会是!我不愿被驱逐出新雨宗,更不愿投靠艮山宗,我只希望能以死殉宗!”
辛邻苑此时的声音已经近乎声嘶力竭,这些话从他的嘴里怒斥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一般落在新雨宗弟子的耳中。
无论是新雨宗还是艮山宗,气氛都是极度严肃的。
吴素素面色惨白,死死咬着嘴唇,忍住不让泪水落下,痛苦地呢喃道:“辛师兄……”
辛邻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道:“若有不愿投降,想和我一起以死殉宗的兄弟,跟我一起冲杀上去。杀一个不亏,杀一对赚了!”
说罢,他当真丝毫不惧,猛地提剑,一人当先,往浩浩荡荡的艮山宗队伍中杀去。
马上,新雨宗的阵营里,吼声连天,不知有多少弟子跟随着他的号召,一起冲上了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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