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买卖,慕容狄也不急着走,几人围坐喝茶,灯下聊了起来。
慕容狄难免提到樊萱的身世,原来她本是慕容狄一位修道挚友的女儿。
修士之间结为道侣,相伴岁月固然远长于人间夫妻,然而由于天道束缚,修士之间极难有子嗣,樊萱算是很稀少的一个例外。
本来那是极好的一户修士人家,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樊萱的亲生父母本是两个野修,并无宗门可以倚靠,在外招惹了仇人,引来血光之灾。等慕容狄闻讯赶去之时,二人早已身死道消,只剩下一个尚不记事的女孩儿留在屋里。也是那仇人心软了,又或许是觉得一个小女孩儿压根没有威胁,因此并未杀她。
慕容狄悲愤之余,替挚友找到仇人,解决恩怨之后,便把她带回了紫霞宗亲自抚养。
房间里烛火微微荡漾,慕容狄手里端着茶杯,一面喝茶,一面缓缓回忆道:“那时,她才几个月大,吓得不行,只会哇哇哭叫。我把她带上了山,日日夜夜地陪伴她,她才算好过来。我本来想庇护她在山上安安稳稳过一生,可或许是继承了她爹娘的资质,我发现她修行天分很高,于是干脆收做了徒弟。既是收徒,难免在她面前会严苛些,她小时候还经常怕我,如今倒是明白过来,不怎么怕了。”
“关于她的来历,我一直没告诉过她,实在是不想让她多生烦恼。她也一直以为她是我在人间游历之时发现的修道苗子,于是带上了山而已。”
余芹眉梢微微蹙着,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她也是个没爹娘的人。”
这话有一半在说她自己。慕容狄听她用了一个“也”字,不免多看了一眼余芹。
徐怀谷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我爹娘就是你爹娘,是一样的。”
说是这么说,那总归还是不一样的。余芹勉强一笑。
慕容狄喝了口茶,道:“所以说,我怎么放心不下她一个人游历江湖,就是怕她步她父母的前尘。他们父母,尚还有我报仇,那她呢?一个人游荡江湖,流离失所,和孤魂野鬼也没多少区别了。”
“萱儿虽然曾经做错过事,但她心地不坏,她当时只是太想表现自己了。”慕容狄眼神恳切地看着徐怀谷,“今后她就靠你了。不看情面,就算看在买卖的份上,也请你务必好好保护她。”
徐怀谷点头,道:“我徐怀谷说到做到。”
慕容狄松了口气,微微点头,放下茶杯,道:“那就好。夜也深了,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请留步。”徐怀谷开口问道,“长老如此放心不下樊萱,为何不亲自带她离开呢?”
“妖族入侵,总有人得扛起这个担子来。”慕容狄淡淡说道,“你也逃,我也逃,这仗也没什么打的必要了。我们这些个修行了百来年的老修士,世间的百态也都见过了。既然靠呼吸天地间这一口灵气活到现在,总得还回去。然而孩子们还小,他们将来的日子还长,该继续活下去。”
“可你紫霞宗上那么多年纪轻的,也不只樊萱一个。”
慕容狄顿了一顿,道:“我并不慈悲,这只是我的私心罢了,其余人我也管不过来。”
徐怀谷颔首,于是慕容狄就此离去。再离开屋子之前,
她又转头提醒了一句,道:“届时妖族攻上紫霞宗,还请徐道友离此处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过来,哪怕看看也不行。”
“这是为何?”
慕容狄低声道:“雷池要炸了。”
语毕,她转身离开。徐怀谷微微皱眉,心下沉思。
余芹不解,问道:“她说雷池要炸了?什么意思?”
徐怀谷立马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崔枯闭关,好几个月都不露面,雷池也封锁,只怕二者之间有联系。该不会是想要炼化雷池?
以人力炼化这样一件天地造化,非十一境修士不可为。崔枯强行为之,是对自己过分有信心,还是另有目的?雷池要炸,怎么个炸法,为何会炸?
慕容狄这短短一句话,所含消息实在惊人。
徐怀谷心中思绪翩飞。清风谷与紫霞宗相距不过两百里地,若是雷池真要炸,恐怕会有所波及,迁宗之事得抓紧了。再有,关于慕容狄的五雷天法子符,徐怀谷有别的打算。
余芹还在为这一句话困惑,徐怀谷便对她说道:“慕容狄给出的五雷天法子符,要不你拿着吧?”
余芹立马一挑眉,吃了一惊,反问道:“我拿着?”
徐怀谷点点头,道:“你拿着。我身上已经有了金梭符法,也是道家法门,再要五雷天法,实在多余了,你用刚好合适。”
余芹皱眉,连连摇头,道:“不行,我用太浪费了。”
“怎么就浪费了?这道家的法门可玄妙了,呼风唤雨的,何况也不用你费多少工夫修炼。”
余芹听这一劝,低头犹豫了半晌,道:“还是再想想看吧,我怕我拿了没用,白费了慕容长老的修为。”
“也好,那就再说。”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吹了蜡烛,睡去了。半夜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
日子一过又是好几天,这几天一直在下小雨,断断续续的,也没个停歇。
徐怀谷与余芹二人合计了一番,决定还是由余芹来收下慕容狄的五雷天法子符。既然买卖已经谈成,慕容狄自然不会食言,依照承诺,从自己的毕生修为之中取了一分,化作五雷天法的子符,种在了余芹的心湖里。
此种速成的传道,弊害颇多,尤其是对施法者。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道子符,然而却也去了慕容狄将近十年的修为灵气,不过她却似乎并不觉得可惜,大概是存了必死的决心,这些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二人这几日也与樊萱再见了一面。徐怀谷言语试探她,而她似乎对慕容狄与徐怀谷谈的买卖分毫不知,也不过问。虽然慕容狄说她有她的办法,但徐怀谷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这么瞒着樊萱谈下关于她的这么大一件事,到时候要怎么和她说明?徐怀谷心里没底,且看届时慕容狄到底如何去做吧。
除了樊萱和慕容狄算是旧相识,二人在紫霞宗中并无熟人,因此这几天过得还有些闷。恰好这日收到了清风谷的传信飞剑,说是中土落云城已经有仙舟到了,不日便要启程,二人便辞别了紫霞宗,下山回清风谷去了。
樊萱把二人送到山脚,二人便御剑回清风谷。飞剑升至云端,往清风谷方向飞出不多时,还隔了好几十里,便看见空中有两架偌大的飞舟停在清风谷山脉上空,好似池塘上盖了两片荷
叶,二人不禁都朝那边看过去。
这不是徐怀谷第一次见仙舟,之前去参加紫霞宗道会之时,便是由清风谷的一名长老祭出仙舟来,搭载一行人去的。不过那仙舟才一片竹筏左右大小,载上七八人也就满了,而这落云城的两架仙舟却足足有二里多长,近一里宽,上边还建了诸多阁楼房舍,至少能住下一两百人,一看就是需要远行的。
虽说仙舟和渡船都是走长路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但仙舟与渡船区别又大了。渡船浮在海上,仙舟飘在云里,二者外表差别也不小。大型的渡船一般有好几层楼高,那仙舟却只扁扁的一层,好似一片树叶悬在云里,也不知是怎样玄妙的手段,能支持如此庞大的仙舟在空中不掉下来。想来也是和渡船中类似的符箓阵法机关一类,徐怀谷知道有一种修士匠人,便是钻研此业。
余芹还是头一回见仙舟,自然好奇了些,便想要御剑前去看个究竟。她御剑过去,然而离那仙舟还有远远的几里路,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严厉的呵斥声,好似钟鼓一般浑厚,道:“落云城仙舟,无事不得靠近!”
这语气明显带着警告意味,吓了她一跳,连忙停下飞剑,只敢远远地瞧了几眼,便有些悻悻地御剑落到山林里去了。想来这仙舟也价值不菲,落云城既然敢把仙舟开来东扶摇洲,自然也像那些跨洲渡船一样,此中必然有大修士坐镇。二人御剑而来,身份不明,免不得要遭到呵斥。等到时候摆明了身份,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登舟看两眼,倒也不急这一时。
徐怀谷和余芹直接落在了自家竹楼门前,只见竹楼前边路上有好几名清风谷弟子,驻足不前,笑着仰头朝那两艘仙舟看去,伸出手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算谢卿云不说,这些弟子其实也能猜得到,宗门上方这两艘庞大的飞舟,一定是和最近宗主所说的迁宗一事脱不了干系了。
只听他们议论道:“你说,这应该就是带我们离开东扶摇洲的仙舟吧?真是够大的,比我们清风谷那仙舟大了不知哪里去了。”
有一人不服道:“这也算大?和那跨洲渡船比起来,还是差远了。这最多也就能载下二百来人,大型渡船能住好几千人呢。那才叫大!”
“你懂什么?渡船归渡船,这可是仙舟,比那渡船不知好到哪里去了。要说能住几千人的渡船,东扶摇洲哪个大海港里没有几艘?可要说这仙舟,还真就一架也没有!”
“欸,既然这仙舟都来了,估计也差不多是时候得走了吧?我听说南边已经打起来了,才一旬不到,就丢了好几座大城,比大余国还丢得快。估计再过个把月,都得打到我们山门口来了。”
“幸好宗主本事大,危难时刻还能带我们走。否则妖族一过来,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倒的确,幸好幸好。”
一行人都有些劫后余生之感,徐怀谷听了,心中也欣慰。至少清风谷还是有很多弟子赞同迁宗的,就是不知道那硬是不肯走的李思青如何了,是不是还和之前一样顽固?若真是那样,自己也得劝一劝他。
徐怀谷看了眼竹楼,朝余芹笑道:“到家了,回去吧。”
余芹也笑笑,二人迈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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