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泉寺日里上香拜佛的游客并不算多,又赶在当下兵荒马乱之时,来往人数更少。
元镜易容做焦黄脸色,又穿男装扮成了米行帮衬,在古泉寺中走了几圈熟悉环境后,便出寺门而去。
来这里落脚是元家老祖的主意,因为这里有老祖的旧识,大夏国昔日第一刺客陆不换。
这位第一刺客当年名震西北,回鹘、东西喀喇汗王朝,甚至更远的波斯、大食、条支等地全都走过,杀人如麻,声名远播,拿钱做事,不管何方何处都敢前往。
此人乃是半步大宗师的武艺,但是他这个半步大宗师可不同寻常,因为他是刺客,擅长黑夜行走、暗杀之类手段,以此出手,那么武艺威力大增,虽然是半步大宗师的境界,却能打出近乎大宗师的本领。
说白了,就是刺客攻高,偷袭增加胜率。
不过这人后来一次往去大理时行刺失败,被对方沿着蕃青古路向北追杀,眼看就要陷落,是元神遇见救了他一把,这才逃出生天,两个也是自此相识,元神于这陆不换有救命之恩。
元镜出了古泉寺,边走边想,应该是这救命的恩情,所以老祖才找来此人相助,只是此人如今已经遁入空门,不知还会不会念着旧情帮忙。
她又想到这人二十年前往大理刺杀失败之事,这却是来时的路上老祖所说,本来按照她的想法,大理那种小地方能有几多高手,这陆不换又是半步大宗师,没想到最后竟然失败被追杀。
老祖述说她才知此事前因后果,原来这陆不换胆大包天,受吐蕃母坚王部的国师,般若鸠摩罗蛊惑雇佣,前去刺杀的乃大理皇帝段和誉。
其实刺杀并不是目的,目的是从大理皇帝口中逼问出天南段氏一脉的祖传武艺,灿阳指与炽阳神剑的练法。
母坚王部的国师般若鸠摩罗垂涎段氏武艺许久,但鉴于自己身份敏感,又忌惮大理军马强壮,不好直接出手抢夺,便想到雇人前往暗杀逼问的卑鄙策略。
陆不换贪图对方许下财物,想着大理哪比宋辽等国,必然皇宫好进,人好擒拿,便冒然前往。
他倒是也知段氏向来习武,不然鸠摩罗怎会觊觎对方武艺?但毕竟自家是半步大宗师境界,世上已经罕逢敌手,哪怕段氏习武,也有些不放在眼中。
可却未曾想到,大理城内居然好手如云,不说那些在天龙寺出家为僧的皇亲宗室,就是大理皇宫内亦不乏高人,大理皇帝段和誉的武艺更是非凡,居然也是半步大宗师境界!
而他被人洞悉踪迹,发现了此行目的,在皇宫内被围攻起来,无数高手和军兵将其围住,前仆后继冲杀群殴,哪怕他是半步大宗师,也被打得吐血逃命,好在仗着一身手段本领,腿脚灵活,身法隐蔽,长于藏匿暗夜行走,这才杀出大理城。
但对方又哪肯轻易放过,便向北追杀进入蕃境,若不是遇到元神,就要饮恨在皑皑雪山之中了。
元镜心中边想着这些事,边往正西方向行走,会州城内有悲风堂的秘点,本来她最初是想混进城中到此处匿身,不过元神要往古泉寺,便也只好作罢,但她却是要过来联络一番,探查城中境况。
这处悲风堂秘点乃是一家布庄,说不上多大,只是中等的规模,但在边境之城却属难得。
毕竟边城商户多以粮草肉食,吃喝饮度为主,其次便是车架行辕,走商赶山的一些东西,布庄大抵没有几家,偌大的会州城,也不过才两家而已。
这处据点元镜之前倒是来过一次,远在夜闯宋营与赵柽柔狼山中大战之前,她未雨绸缪,担心宋军会从卓啰和南军司来西寿保泰这边,过城时曾看了一眼,布置了万一之下的应对举措。
没想到当日之想成真不说,宋军不但来了,会州城竟然也彻底丢去。
这家布庄叫做吉玛布行,党项语大抵就是美丽好看的意思,里面不卖皮子之类,专营各种织布,麻布锦子都有,就算是宋国绸缎也有几
匹,算是货物齐全了。
元镜此刻男装,涂抹得焦黄面容,戴着黑布粗帽,看店门左右无人,微微低头走了进去。
这布行却是个夫妻店形式,下面还有一名学徒,三個人支撑起门面。
而这三人实际上都是悲风堂的谍子,不同于元超、细封真这类,他们是份属西夏国内的谍子。
悲风堂谍子分三种,国外精谍,朝堂密探,民间江湖私谍。
悲风堂三大巨头分掌三类谍子,元镜手上的是民间江湖私谍。
国外精谍子不用说,是打探敌国军情消息之类,朝堂密探是暗中查探朝上百官和各地官员的,民间江湖私谍,就是监察市井绿林,看有无不轨之心者。
进了门后,里面没有客人,只见一中年女子,正在柜后趴着打瞌睡,脸上的水粉都蹭落下来,擦了一臂。
学徒小厮则在柜外边上,百无聊赖,手上拿着几根马尾线不停地搓来搓去,那马尾线光滑,总是捻不成一根线绳。
元镜脚步无声,中年女子没有觉察,学徒却是看见人来,仔细望去后立刻面露疑惑。
元镜上次来也是易容,隐瞒真正身份,编造了个堂内管事背景,持有令牌为证,布庄内三人不做怀疑,但此刻容貌打扮与上次又有不同,之前女子身份,这番却是男子,只是葫芦皮一样的焦黄脸色没有改变。www.
学徒小厮看着眼熟,毕竟都是谍子,不是真正生意人,立刻开口道:“这位客人……”
元镜淡淡打断他话语:“上个月初刚来过,这便忘记了吗?”
他话音落下,学徒神情一变,立刻记起声音,对照蜡黄脸色已知是何人,急忙陪出笑容,可还未待开口,那边趴在柜上打瞌睡的女子早就站起,快步出了柜台。
“原是管事到了……”女子冲学徒打个脸色,学徒就要去关闭店门。
元镜见状皱眉道:“莫要如此施为,岂非显得自家心虚?”
女子立刻尴尬笑道:“属下欠考虑了,管事的意思是……”
元镜道:“让小六看店,与我后面分说。”
学徒叫做小六,闻言立刻点头。
女子前方引路,两人从后门出去,便到了院中,元镜道:“班虎在哪里?”
女子道:“房中睡觉呢,我就喊他起来。”
元镜点头,女子快步进房间,随后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收拾声,片刻后女子引一魁梧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见礼,低声道:“班虎见过管事。”
元镜微微点头,道:“进里面说吧。”
随后三人进屋,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元镜这才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接着穿过前方店面,出店门往古泉寺回去……
赵柽忙完了军事,归来监军司时天色已不早。
一进司内他便提了枪杆往树林中去,打了几趟方才返至大堂,恰好看到元缨过来吃饭。
赵柽也不多言,吃了饭后就让元缨去院中耍枪,自家坐在石桌旁边饮酒想着挑些毛病。
可是元缨几路枪法打完,他实在找不到不妥之处,便冷哼连连,脸色不愉。
元缨撅着嘴,哪里还看不出来自家师父是想故意找茬,根本不是要评鉴自己武艺如何。
“今天去过牢中吗?”赵柽淡淡说道。
“去过了,劝说了十三哥一番,他依旧不肯投降。”元缨小心翼翼回答,生怕赵柽挑捡些毛病训斥。
“还不肯投降?”赵柽闻言不由大怒,抬手就把酒杯摔得粉碎。
元缨吓得往后一跳,就看赵柽阴沉脸色,气恼道:“每日吃我的,喝我的,都这么多时日,须多少银钱?就这般还不肯投降,他莫非想找死不成?”
“不是,师父不是这样的……”元缨看赵柽发怒,生怕他下令杀元极,急忙道:“师父,我,我看十三哥心思已经有些活泛,只要再过些时日,肯定会降的。”
“再过些时日?”赵柽眼神狐疑地瞅着元缨,觉得这不肖徒弟是在哄骗于他,拖延时间,让他白白浪费些米饭银钱,胳膊肘往外拐!
赵柽不由冷哼:“甚么过些时日,三天之内若
他不降,那便直接杀了!”
“啊?”元缨闻言顿时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三天时间元极能降吗?怕是很难,毕竟元极性子桀骜,本就是眼高于顶的天才,又不贪生怕死,若一门心思认准了不投降,别说三天,就算是三个月恐也难改变想法,
看着元缨眼泪在眼圈乱转,赵柽摸了摸下巴,觉得这徒弟似乎也有些不太可靠,毕竟同是元家人,怎会看着自己杀元十三?怕不会偷偷往去放人吧!
“师父,师父……”元缨道:“我这两日再好好劝劝十三哥,说不得十三哥回心转意,便会降了。”
赵柽伸手拍向身前石桌,那整块大石头雕出的实心桌子,竟然被他拍出了“啪啪”的巨响,他皱眉道:“二十八,你莫不是哄骗为师,想要稳住为师,这两日好找机会救元十三出去?”
元缨闻言顿时一愣,她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师父信任于她,待她真诚,她从未动过背叛忤逆的心思,就算是不忍看着元极被杀,可想的也是用别的办法哀求师父手下留情,从没想过偷偷前去放人。
“我,我没有……”元缨此刻再也绷不住,小脸一垮,眼泪立刻流淌而出,呜呜哭泣起来。
赵柽冷着脸,酒杯已经被他摔了,此刻拎起酒坛子就往口中灌去,那酒水洒湿了前襟也不在乎。
一旁的白家兄弟面面相觑,都露出疑惑不解神情,白霸谨慎上前,小声道:“公子,属下看元姑娘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白战也跟着上前来:“公子是二十八妹的师父,二十八妹怎会背着公子私行放人之事呢……”
赵柽瞅了眼二人,冷冷哂道:“你两个懂什么,一个傻一个憨,一招枪法看了无数次都学不会,也来与公子我讲道理?”
白家兄弟闻言不由尴尬搔头,都心中暗想,王爷这是怎么了?以往何曾说过这种伤人话语,虽然自家二人根本不在乎王爷斥骂,可王爷这状态不对劲啊,难道是酒喝多了吗?可瞅着却不像啊。
赵柽看两个无言以对,又瞅了瞅元缨,只觉得无名火起,忽然站起身骂道:“吃我的,喝我的,还想着偷偷算计我,想着如何背叛本王,哼,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完,他转身去兵器架旁,拽出一根大枪杆,出门便往后方的树林走去。
看着他背影越来越远,元缨哭得愈发伤心声大,白家兄弟急忙来劝,二人觉得这几日赵柽实在不对劲,便想着明天去军中找杜壆说道说道,毕竟杜壆是宗师武艺,能看出来王爷是不是练功哪里不对,才让性子大变起来。
赵柽此刻拖着枪行走,感觉身上气血翻滚,脑中好似要爆炸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气,袖中莫邪剑忽然“唰”地一声吐了出来。
看着那寒芒闪烁,他不由就是一愣,自己根本没想过用剑,这剑怎么就跑出来了?
皱眉一振胳膊,将莫邪剑收回,他使出了神行百变,那长枪此刻仿佛船篙,下面大地仿佛大江大河,赵柽脚步根本都不落下,只凭借着枪杆使力,神行百变控稳身形,只是片刻,人便飘进了树林之中。
一入林内,他立刻使开了绝艳枪法,但和以往有所不同,就像刚才外面一样,腿脚根本不落地,身子就在凌空辗转腾挪,飘忽不定,仿佛无根之萍,风吹雨打,随意来去。
大枪须向上划刺之时,下面没有借力之物,他便踩着四周树干,往回而复,比猿猴飞鸟还要轻盈。
而枪法与之前的路数发生了改变,毕竟他脚不沾地,那枪更加灵动无势,无迹可查,似水无痕,似风无形。顶点小说
而愈发这样,那大枪杆便如同自家在使力,于林中上下左右翻飞不止,似是自己运动,拽着赵柽满天飞行一般。
这一刻赵柽进入到了枪人合一的状态之中,枪即是他,他即是枪,再不分彼此。
他的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保持着这种状态,一直演练着枪法,直至夜色过去,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