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东宫,自力更生。
林远的事情,牡丹从没想过去麻烦武旦。
住进东宫这一年来,她虽然和武旦接触不多,却已慢慢觉察,武旦并不像旁人认为的那般懦弱无能。
而且,武旦在群臣之中确实很有威望,众望所归,也难怪武则天对他颇为提防。
有一个多疑猜忌的母皇,他的谨慎小心,无欲无求,不过是韬光养晦,明哲保身,努力留存李唐王族最后的皇脉……
牡丹知道,东宫的几个郡王,虽然表面温文尔雅,与世无争,心里却都默默滋养着家国大义和皇族贵气。
尤其刘窦二妃的无辜枉死,更让武旦和孩子们达成了空前的默契和一致。
复兴李唐的心愿,谁都不会提起,却永远在喉头哽咽,于心间沸腾……
牡丹和他们待在一起,也变得小心谨慎。
虽然她知道终有一天,这天下还是李唐的天下,武旦一家也会平安无事,她也不想给东宫惹来麻烦。
即使历史上皇权更替的流血牺牲无法避免,她也不想是因为她的参与而引起……
所以,牡丹为了林远,去找吉顼,去找武承嗣,去找薛怀义,却从来没想过去找武旦……
没想到,这一日,武旦主动来了春华宫。
——
小庭深院,暗香清远。
簇簇盛开的牡丹遮掩着窗棂,一窗花影下,武牡丹正在教导李三郎习字。
小公主则在一侧的软垫上坐着,抱着一把鲁班锁把玩。
撩人春色是少年,春心无处不飞悬。
武旦站在影壁一侧,静静的看着这岁月静好的一幕。
聪颖灵秀,琼姿花貌,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子,怎么会是石女呢?
她肯定是有什么隐情。
因为春华宫里侍女不多,大堂里只有两位在悉心照看小公主,所以没有人发现武旦的到来。
倒是挂在廊架的鹦鹉先察觉了,欢快的叫了起来。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牡丹这才抬头,发现了武旦,连忙迎上来行礼。
“殿下……”
“三郎,带妹妹去花园里玩,我和武少傅有事情要谈。”
李隆基抬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牡丹,顺从的放下笔,牵着妹妹出去了……
早有乳母跟了过去照看,身边的侍女也都识相的退下了。
武旦支走了孩子,倒也没有入室,而是站在廊檐下逗着鹦鹉。
“这鹦鹉倒是乖巧,没记错的话,三郎养它有三年了吧?”
“有了,正是三
年前的花朝节,三郎才得了它。”
初来唐朝的情形,牡丹历历在目,自然不会忘。
“你也入宫三年了,在这春华宫,住的可还习惯?”
武旦话锋一转,扭头看向了牡丹。
来东宫一年多了,这还是武旦第一次主动来到春华宫,也是第一次关心她的生活起居,牡丹一时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下才直言以告。
“习惯啊,牡丹无依无靠,浮萍一朵,在这住了一年多,早把东宫当成家了。”
“好,那就好……”
武旦点点头,又踱步进了大堂,四下打量着,牡丹只得跟了过去。
春华宫的厅堂内外,都被牡丹收拾的干净整洁,尤其几案上的几束插花,显得格外清雅。
牡丹平时住在西厢房,东厢房是之前窦氏的住处,如今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陈设布置……
看着沉默不语的武旦,牡丹心里泛起了嘀咕,她实在不知道武旦今日意欲何为……
难道因为自己是石女,武旦也心有忌讳,所以专程过来,想要开除自己这个东宫少傅?
一般来说,只有炒鱿鱼前的谈话,才会如此和颜悦色。
想到这儿,牡丹心里有些凄凉。m.
在这里住习惯了,也和孩子们相处融洽,牡丹还真有些舍不得……
哎,若真失业了,大不了再回掖庭内教坊……不,如今她的石女身份,怕是内教坊都不收吧?
实在不行,就去上林苑做个小花农,和周单父一起侍弄花草……
那花花草草应该不会嫌弃她吧?
想到这儿,牡丹忽然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
或许正是自己刚才说把东宫当成了家,反倒让人家武旦不好开口了。
与其让主人开口,还不如自己主动请辞。
“殿下……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有所顾虑。”
素来不苟言笑的武旦,倒被牡丹的直爽惹笑了,还真是个急性子。
“你倒是爽快。那行,我就直说了。看你最近愁眉紧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啊?”
牡丹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虽然如今我不过是个落魄皇嗣,无权无势,不过也未必就不能帮忙,不妨说出来听听。”
看着武旦似笑非笑的神色,牡丹这才知道,人家皇嗣这是来给自己帮忙的。
看来这段时间自己确实失态,心事都被人看出来了……
她有些迟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坦诚相告。
毕竟,什么都没有林远的安危
更重要。
“殿下,那岭南流人一案,您也听说了吧?”
“嗯,略知一二。怎么,那流人里有你的亲友?”
“那倒没有,牡丹说过,自己不过浮萍一朵,只是,有一位故人几年未见……”
“哦,那位故人也在岭南?”
“嗯,但他并非流人……”
“那他是?”
武旦很是奇怪,牡丹小小年纪,这几年都住在宫内,还能和岭南有什么牵扯……
“他叫薛林远,是薛怀义的徒弟,白马寺的一个小和尚,目前任职百工监,在岭南负责征集木材。”
“哦,这次事件,岭南官员确实牵涉颇多……”
武旦大致明白了牡丹的担心。
“原本听薛怀义说,林远年后就能回来,如今赶上这流人之案,突然就没了消息……”
牡丹说到这里,恳切的看着武旦。
“殿下,如果您方便,帮我打听一下林远的消息,知道他的安危就好……”
“这个……应该不难。不过,这白马寺的小和尚,你和他有什么交情?”
虽然知道自己不好多问,武旦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此事说来话长。”
牡丹叹了一口气,先给武旦奉上一杯茶,这才缓缓诉来。
“殿下,三年前,天堂一夜坍塌,祭生桩不翼而飞的事情,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玉女。”
对于武旦的知情,牡丹并不诧异。
她早就知道武旦虽然人在东宫,心里却跟明镜一样,什么都清楚。
既然他都清楚,牡丹也就不再赘言。
“不错,我就是那个玉女,而薛林远就是那个金童。”
“哦……”
武旦恍然大悟,虽然牡丹没有挑明她和林远的关系,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
那金童玉女做了祭生桩,一起历经生死,如今牡丹心心念念着小和尚的安危,他是她的心上人没错了……
难怪武牡丹对陛下的赐婚全然都不考虑,不管是自己,还是李成器,或是武延基。
想到这里,武旦心里有些隐约的失落,不过很快调整了过来。
“如此我便清楚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武旦说着,站了起来,起身朝门外走去。
牡丹愣了一下,赶紧叫住了他。
“殿下,东宫如今处境艰难,您切不可勉强行事。若是因为牡丹再给东宫带来灾难,牡丹万死难辞其咎……”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武旦悠然一笑,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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