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下午的同里湖,闲适,慵懒,轻风幺幺,碎出粼粼波光,偶尔有舟船浮过,慢悠悠的,不知何时来,也不知何时离,间或有船夫兴起,嘹上几句渔歌,惊出鸳鸯数只,鸣着不满,低低掠过船舷,又钻回那摇曳的芦苇荡中。
栈桥上,一对少年男女并坐着,影子映在水面,溶成一体,一群鱼儿在影中浮出水面,打着饱嗝。
绾绾依着赵孟启,把头枕在他肩上,糯糯的说着,“你若娶我,朝中怕是又会风波不断……”
“是么?”赵孟启双手撑在身后桥面,微微仰着,沉浸在爱河中,通体舒畅,不觉有些懒洋洋的,“为什么这么说?”
绾绾默然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我阿娘祖上,犯过十恶之罪。”
“嗯?陈思恭?”
“不是他自己,是他祖父……”
随着绾绾娓娓道来,赵孟启这才知道,陈家居然家世不凡,还是皇室后裔。
族谱中的第一代,乃是东汉名臣陈寔,出身微寒,却以才高德重闻名于世,开创颍川陈氏,成华夏名门望族,‘梁上君子、陈寔遗盗’这两个词便是因他而来。顶点小说
后代子孙中名人不断,最显眼的应该是建立了陈朝的陈霸先,史上对他充满了赞誉,“从来人君得国者,无如陈武帝之正者。”便是伟人也对他很是欣赏。
顺便说一句,他和赵大一样,其实也是被部下黄袍加身的,但名声却要高出一大截,只可惜寿命不够长。
后来南陈被杨广灭国后,子孙流散,有一支在江西石城落了户,躬耕传家,到了宋代便出了一个名相,陈恕。
宋太宗亲自在殿柱上题写“真盐铁陈恕”,真宗为之废朝举哀,《宋史》赞其‘能吏之首’。
陈恕的儿子陈执中,在仁宗朝也做到了宰相,最后以司徒致仕,同样是一代名臣。
而十恶之罪,就发生在陈执中的独子陈世儒身上。
陈世儒的生母张氏是陈执中的小妾,陈执中死后,仁宗安排张氏在道观出家,陈世儒长大后,便将母亲接回家中,但是陈世儒那出身名门的正妻李氏却与这婆婆不和。
当时陈世儒本是五品的国子博士,很可能是神宗打算重用他,便先外放任太湖县知县历练一番。
就在这个时候,据说在家的李氏当着一众婢女的面,说了一句,“博士一日持丧,当厚饷汝辈。”
意思就是如果陈世儒的母亲死了,那他就能回东京居丧,那婢女们就能得到重赏。
于是,婢女们为了重赏,便去谋杀张氏,起先是下毒,但可能是买到了假冒伪劣产品,张氏并没有死,等到了夜里,婢女们将铁钉捶入张氏头颅中,这才杀死。
陈府以张氏病死举哀,但很快就有婢女向开封府举告,案发后,立刻牵动朝野万人之心,连皇帝都亲自过问。
最先主审此案的是当时的开封府老大苏颂,也就是苏东坡的冤种弟弟,他审过之后认为,陈世儒的妻子李氏、女佣高氏谋杀张氏的事实存在,但
陈世儒“不知情”,在那个年代,虽然妻子犯罪丈夫有责,但“法不至死”。
但是吧,当时正逢新旧两党打得不可开交,陈家和李氏娘家都属于旧党一派,所以这案子就在有心人的操作下,上升成了政治案件。
随后案件换了几次主审,扩大得很快,一大批旧党人员,包括苏颂在内,全部被牵连下狱审问。
神宗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玩大了,有意叫停,但最终办案的人坚持,案件的最终判决就是,“诏前国子博士陈世儒并妻李、婢高、张等十九人,并处斩,婢高凌迟,妻李特杖死,婢单等七人贷死,杖脊,分送湖南、广南、京西路编管。”
其实这个案子,疑点重重,涉及到党争,没有猫腻才怪了,不管其他,陈世儒本人极大可能是真的不知情,但却成了新旧党争的牺牲品,陈家也因此一蹶不振。
谋杀生母,属于十恶之罪中的‘恶逆’,在儒家社会,以孝治天下,犯下了这个罪,便是人人唾弃,就连后世子孙都要一直活在这个阴影中。
陈家虽然还有余荫,就连皇帝和许多大臣都意识到陈世儒蒙冤,但已经没法在文官群体混了。
于是陈世儒的儿子被贬为庶人白身,只好通过娶宗室女,获得了武官阶,由文资转为武资,以延续陈家的政治生命。
再后来,陈世儒的孙子陈思恭就成了一名武将,在与金国的战争中,经历了大小数十战。
陈思恭军事才能并不算优秀,最高光的时刻应该就是明受之变中的表现,以及在那第二年,金兵过吴江县时,他以舟师败之于太湖,差点生擒金国大将宗弼。
或许是因为‘弑母案’的缘故,陈思恭为人低调,立了救驾大功后不愿张扬,推却高宗给出的重赏,于是过意不去的赵九妹,便用世职厢军都指挥使酬功,既不显眼又算实利。
厢军大多数是不用打仗的,是杂役部队,相当于朝廷终身雇佣的长工,干着治河修路,屯田筑城,押运钱粮,看守牢城等等劳务,也就是以前朝代需要征发百姓来干的事。
所以宋朝与其他朝代相比,更少动用民间劳动力,这样的好处就是百姓能够更加专心做自己的生计,为‘社会’产生更多剩余价值,也就使得宋代的商品经济比较发达。
早期厢军还有不少军事功能,比如守备地方,配合禁军作战什么的,到了南渡以后,基本就没有了。
当然,厢军如果有比较优秀的兵源,就会升为禁军,而禁军中不合格或者老病的士兵,就会降为厢军,这个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社会治安。
不少人当兵久了,就失去了谋生的技能,如果流入社会,以古代的行政管理能力,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变成匪盗。
厢军的待遇,明面上是禁军的一半,实际上常常三分之一都拿不到,朝廷财政紧张的时候,更是连拖带欠,甚至会落得食不果腹。
但对于许多人来说,至少还能混口饭吃,也算是对军人的一种保障吧。
而厢军的兵源除了禁军退下来的,主要还有招募灾民中的年轻力壮者,招安的匪寇,以及罪犯等等。
宋代的刑罚中,往往把青壮罪犯发配充军,也就是时人所称的‘贼配军’,大宋战神狄青就是这么入伍的。
一些相对比较严重的罪行,那时的做法就是在犯人脸上刺青,称之为‘黥面’,大约是留案底的意思,所以配军脸上都有这样的刺字。
后世有些人误以为大宋当兵的就会刺字,其实是种误解,大宋从来就没有确立过军人黥面制度,正常当兵是不会有脸上刺字的,另外宋人其实挺喜欢纹身的,就连岳飞也在背上刺了‘精忠报国’,而市井中也有许多花胳膊,以这个方式来显示自己武勇,大约倭国便是从这学去的风俗。
在某些时期,为了防止士兵逃亡,有些将领也会在麾下士兵脸上或者手臂上,刺上番号以方便抓捕,这个和配军刺的还是不同的。
这种应该要算做将领的个人做法,并且在南渡以后,这个习惯也渐渐消失了。
陈思恭当时还是有正常官职,带着正规部队,当他有了这个奉化军都指挥使后,就将打不了仗的老部下退到厢军里面养老,甚至也把麾下军人的家眷也放到厢军中。
四五代人下来,这个奉化军就成了陈家的老营,所有的军士都与陈家休戚与共。
因为把奉化军视为陈家的底蕴,加上陈家家训,所以和其他厢军的军头不一样,陈家非但不吃空额不喝兵血,反而为了照顾世代跟着他家的这些人,将兵额用得满满的,整整两万在籍士兵。
另外就是,陈家的人也不善经营,或者说,没有打算压榨这些厢军的劳动力,反而为了维持他们的生计,要从别的地方挪用钱粮。
也就因为这样,奉化军对陈家忠心耿耿,年轻一辈的军事训练也没有落下,为几代陈家家主提供了优质的兵源。
陈家的最后一任家主,也就是绾绾的外祖父陈同,在端平元年,也就是二十一年前,率十个指挥五千人马,跟随赵葵收复开封,然后继续往洛阳进军,可惜不但后勤保障没跟上,还中了蒙古人早就设好的埋伏,结果全军覆没,陈同战死。
陈家本就子嗣单薄,于是便绝了后,奉化军都指挥使就由女婿,也就是绾绾的父亲姜怀权任,同时还在驻屯大军中担任统制。
五年前余玠北伐汉中,姜怀率军作战,起初还是很顺利,但后来攻打汉中久久不下,蒙古人修复被烧毁的栈道,派出了援军,宋军只得撤退,但姜怀领军断后,莫名奇妙被蒙古人包抄,两千兵马大部战没。
当时姜怀的儿子姜益,隶属皇城司,主动请命参战,负责侦察敌情,结果也殉国了,时年不过十七岁。
值得一提的是,刘维祯的父亲刘修礼当时正是姜怀的副将,领着另一部兵马,顺利撤退了。
战后,朝廷为了提振士气,将此役视为胜利,封赏参战人员,刘修礼因此升官,迁任安吉州统制司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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