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漫长的地支之数,赵御贞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首次触碰到此方世界,古色古香,生气盎然,竹簟清凉,玉枕硌头。赵御贞翻身坐起,甩了甩长时间昏迷而导致的头脑发胀,窗外阳光洒洒,树木森森。鸟鸣啁啾,这却让赵御贞生出一股幽静的清凉之意。不知是“鸟鸣山更幽”还是“青城天下幽”。
欲起身打开窗户将这山清水秀揽入胸怀,却不知太久没有踏足过坚硬的地面,让赵御贞有一种失衡感。踉跄了一下,不得不说小赵剑仙的身体确实是属于第一梯队的,雷劈之后昏迷一下依旧生龙活虎。
想罢,赵御贞使劲蹦了蹦,体会这坚实地面的亲切感。
赵御贞推开纱窗,赞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青城山是真的美啊,搁我老家,那不得收他十块八块的门票。”说完伸了一个懒腰,长吸一口这含氧量极高的空气,丝丝清甜,仿佛涤荡了他二十几年来呼吸尾气的肺腑。
“青城山是门派,不是门票。”小赵剑仙的声音闯入脑海,吓得赵御贞一激灵。
“阿耶!吓死我了。我说小赵剑仙,你能不能先假意咳嗽一下再说话啥的啊。”
“我。。。”小赵剑仙还未说完。传来哐当一声,一个小道童惊掉了原本抬着的铜盆,立马大喊:“小师叔活过来啦!小师叔疯啦,跟空气说话!”
“这是陈燕笃,陈师侄,应该是在我昏迷后派来照顾我的,老赵,其实你不用说出声,心中默念,我也是可以听得到的。”赵玉真无奈道,“先把他安抚下来,不然咱们就别想安宁了。。。”
“这半大小子是你师侄?跟你差不了多少啊?”赵御贞见陈燕笃大约十二三上下,默念道。立马翻窗而出,捂住陈燕笃打算再喊的嘴巴,“燕笃师侄,不要喊了,你玉真师叔好好的啥毛病没有。你再喊,把那些个老牛鼻子喊过来,你也有责任的啊,听明白了吗?明白就点点头。”
陈燕笃心中一想:万一掌教师尊跟长老们把小师叔脑子坏了的责任推我身上,说是我照顾不周给照顾坏了,那我岂不是要吃藤条?
心念如此,陈燕笃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乖。”赵御贞把手从他嘴上拿开,再摸了摸他头上的小牛鼻子。不禁心里感叹道:“青城山真是人杰地灵啊,十二三岁的小牛鼻子就有差不多六尺高,小赵剑仙十五也已经七尺了。”
陈燕笃做了一个道士揖:“小师叔几时醒来?那日天雷,掌教及长老们都吓坏了,生怕小师叔出了什么参差。”
“刚醒不久,燕笃师侄你先不要惊动他们,有什么吃的吗?可把你师叔给饿坏了。”
“那我先去膳房看看,馒头蒸得了没有?”
赵御贞一愣:“没肉吗?我可是算是大病初愈诶?不给点荤腥补补?”
“这。。。”陈燕笃为难,“荤腥怕是要给长老们批准。。。”
“那算了,先来两馒头凑合吧。记得要快啊。”
赵御贞转身推开房门,往书房走去,没几步发现衣袂飘飘,只好挽起翠色道袍的袖子,不过瘾又缠了手臂两圈:“忒不利索。”
书柜前,赵玉真道:“老赵你是打算找秘籍吗?秘籍都在经阁里,我书房内只有典藏。”
赵御贞目光一扫,典籍上都是可读的古华字,连猜带蒙,还是可以理解。这个世界的道教,貌似跟赵御贞家乡的道教有些许联系,但也有许多不通用的。比如很多赵御贞阅读过的经典,此处就没有发现。m.
“我找《地理志》或《风物志》”赵御贞动手翻书道,“融入一个新的地方,最快的方法就是读书。”
良久,小赵剑仙咳嗽了两声,声音入脑:“左起二书柜,有《南国志》、《北国志》还有《秦史》、《楚史》、《前历朝史遗珠》《天武对论》、《盖物华篇》。”
赵御贞一本一本抽出来,摆在书桌上。
“小师叔,馒头来了。”陈燕笃带着一碟四个馒头进来。放与赵御贞面前。赵御贞拿起那团蓬松的触感,突然开口问道:“燕笃师侄,这精细白面吧。”
“那当然。”陈燕笃被这没头没脑的发问吓了一跳:“莫不是师叔发现这馒头有何不妥?”
赵御贞目光从白面上移开盯着陈燕笃:“上山之前,多久吃一次白面?”
“唔。。。唔。。”陈燕笃怕赵御
贞看不起他身世,支支吾吾不敢作声。
赵御贞目光柔和:“不碍事,我们差不多大,师叔又没下过山,就想听听山下的情况。”
“若是丰年,阿爹讨活容易些,可在春耕前得回一斤白面,除夕夜可得三斤。若是灾年。。。”陈燕笃貌似想起来了什么,低下头不再做声。
“苦了你了。”赵御贞把馒头递给陈燕笃。www.
“不用不用,师叔不用,自我上山来,师父师兄们都待我极好。顿顿都能吃上白面。”陈燕笃像受惊的兔子一样。
“给你你就拿着。”赵御贞说,“我没说他们对你不好。拿着吃吧,师叔我吃不了那么多,三个就够了。”
“这。。”陈燕笃接过馒头,“谢过小师叔。”然后咬了一口,不慎咬太大,噎住了喉咙。
“燕笃师侄,你先去找水缓缓吧。。。”赵御贞尴尬默念:“释厄的问题不是很大,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陈燕笃急忙退出书房,找水去了。
“你为何如此紧张白面?”沉默良久的小赵剑仙问道。
“四个铜板一碗面。”赵御贞坐在用手指在书桌上敲出马蹄音,“小赵剑仙是不是餐霞饮露太久了?”
赵玉真沉默,他不曾下过山,不知怎么回应。
“《秦》、《楚》的《食货》、《货殖》分别在?”
“《秦》二七七,《楚》三八三。”道剑仙道心澄明,过目不忘。
“秦度量衡,与楚。。。”
“同规同制。”
“果然,还是生产力水平太低。”赵御贞合上书用手指在书桌上敲出马蹄音,“主要矛盾还是生活与不平衡与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啊。”
“老赵你这是。。。”
“走吧,我们该去见一见吕素真了。”
陈燕笃刚好进门,作揖道:“小师叔,掌教师祖有请。”
“咽下去啦?”赵御贞打趣道。
陈燕笃一脸尴尬。
“这些老牛鼻子也是沉得住气,没有蜂蛹过来。”赵御贞默念道,“小赵剑仙,你确定只有默念你才能听得到吧,我只是想想的话,你听不到的吧。”
“听不到。。。”小赵剑仙无奈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师侄,前头带路。”赵御贞走过书桌,竖起剑指,一撩下摆,做出一个京剧上场的动作。
赵玉真:“。。。。。”
赵御贞:“老哥我过过瘾。”
。。。。。无聊的寻路。。。。。
掌教天师府。
吕素真:“各位师弟,玉真此次顽劣心起,已被道祖教训,咱们得多些安抚,少些责罚。”
“是极是极,掌教师兄说得对。”众人附和,只听到引道小童稚嫩的声音:“赵玉真师叔到。”
只见赵御贞频频撩起道袍,毫无风度走进掌教天师府。
望向吕素真,定睛一看吕素真鹤发童颜,白须垂胸,不禁脱口而出:“吕岩!”
吕素真一愣,望气书一观,只见赵御贞周身流光溢彩,隐隐约约裹住一团墨黑。以指作剑,攻向赵御贞:“玉真入邪!请各位师弟助我!”
“wait,wait,wait。”赵御贞对着四面八方群攻过来的青城山高层大叫,一扎马步,起手式:“大龙象力。”瞬间隔空止住众人,手腕轻扭,似是微风抚柳,一下子将众人送回座位上。
“弟子大病初愈,师父自己各位师叔就来试招,不合适吧。”少年声色清冽,目光清澈,如清风朗月般在一众老道士中,脱彩出尘。
“老赵,我只有二三十息的时间,撑不住了。”赵玉真在识海里道。
“这是!逍遥天境!”吕素真不禁激动起来。望气术看去,赵玉真气息如玉竹沐月,翠玉可爱,“不错不错!”
说完撤去了望气。
“因祸得福,道祖一记教训,玉真踏入逍遥。”赵玉真说完,赵御贞回过神,重新掌控住了身体。
“小赵,怎么回事?”赵御贞在识海中质问。
“拖你的福,矛盾论点破天机之后,我破境,每日可接管这身体些许时间。”
“几十秒而已?”
“嗯?”
“几十息?”
“目前是如此,但境界稳固后,应该可以多一些时间。”
“强制接管?”
“是。。。。”
“。。。。。”赵御贞无语,感情原配一回头,这身子就。。。
“不过你放心,特殊情况我才强制接手,比如发生了不用武力解决不了的情况时。。。其他情况,我会跟你商量。”
“这才差不多。”赵御贞得“原配”示弱后,退出聊天。
“玉真,你不愧是我青城山百年以来的天才!”吕素真激动地走过来握住赵御贞的手。“还记得当年,你出生时霞光萦绕,紫气东来。。。。”
“打住,师父,你不该给个解释吗?”赵御贞及时打断了吕素真那些天降异象的唯心言论。
“呃。。。”吕素真尴尬道,“你进来时候,我动用了望气一术,看到你流光溢彩地包裹住一团墨,以为你走火入魔,不曾想是功夫不到家,差点误伤爱徒,罪过罪过。”
众长老嘴角抽搐,青城山你吕素真寻龙望气不到家?怕是另有什么隐情。
赵御贞一愣,忘了这世界还有这种唯心的功法。
吕素真又道:“因祸得福,道祖赐你一身逍遥,以后可不要再想下山。。等等”m.
吕素真呢喃:“奇了怪了,紫薇晦明不定,那雷门变数,怎仿佛孩童见到巨兽止住哭啼一般,突然弱势了起来?不行不行,我要起卦。”
说完转身欲走。
“雷门变数?”赵御贞心想,“莫不是指那雷无桀?那可是主角啊,有大气运者。”
想罢,一手轻推吕素真的背:“师父许久不见,竟然不想跟徒弟好好谈谈?”
“玉真有何发问?”吕素真回过头,“如今你武功层次已经还高过为师,怕武学上为师教不了你什么了。”
赵御贞想了想:“师父你之前是不是叫吕岩?”
“不是?这吕岩是何人啊?”
“那你道号是不是叫洞宾?”
“罪过罪过,劣徒,莫不是消遣为师?为师哪里比得上那武当祖师纯阳真人。莫不是五雷轰顶,傻了。”
赵御贞眨眨眼。
“罢了罢了,怕是境界未固,劳累过度生出这班胡言乱语。”吕素真一个“真服了你了”的眼神,“你且。。。”
“师父,我不练剑了。”
“放心,是我不练,你该练还是练。”赵御贞在识海默念。
“为何?你不知青城百年武运气运都在你身上吗?”吕素真作为掌教,本应喜怒不露于形色,此时却满脸阴沉。众长老更是一言不发。
“弟子遭雷击之后,若有所悟,一步踏入逍遥,师父可知弟子悟出何种道理?”
“什么道理?”吕素真面色稍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赵御贞说道:“天地不仁,是因为天地本身就不具备人格,没有感情,所以万物在天地当中一律平等,可圣人呢?太上忘情吗?能把同类也当做刍狗一般平等?”
“这。。。”吕素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此番感悟,无法破,便不可立。”赵御贞道,“不论武一途,还是道一途,都无法再精进。”
“那玉真欲何为?”吕素真问道。
“师父可知,人间粮食年岁亩产几何?”赵御贞并不直接回答。
“三石?”吕素真说了一个数。
“三石那得是风调雨顺之年的良田,加上精心打理。”赵御贞回忆起秦楚史书上的食货列传“若是凶年,肥田才堪堪一石,那中田呢?亦或是瘦田呢?”
吕素真回答不了,道教为本朝国教,在青城山上吃穿用度并未曾短缺过。
“再加上课税,盘剥。一民一年所种,能多少到自己手中?”
“这庙堂上那些圣贤夫子自会定夺。”吕素真一个妙传,把球传给了六部百官。“你且安心,可保青城山百年。”
“青城重亦或黎民重?”赵御贞朗声道,“天地间自有一杆秤。不破不立,欲出世,先入世。赵玉真欲济世,请掌教成全。”
赵御贞拱手作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似带领一干老道士进入一个玄妙无比的境界。忽而赵玉真身上真气涌起大气象,带动老道士们忽闪忽烁。
“这是。。。顿悟共鸣!”一帮老道士惊讶无比。
顿悟境遇,稍纵即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御贞此番以自身触碰大道,并福泽到各位老道士。
“玉真,你真要下山?”吕素真颓然坐下。
“不,我不下山,也不练剑了。”赵御贞粲然一笑,“我要解剑,种田。”
“那我青城百年。。。”吕素真呆呆望着赵御贞。
“师父,我只是不练剑了,道法却没丢下。”赵御贞道,“我起了一卦,卜青城百年,有一谶言。”
众老道等着赵御贞下文。
“青城当兴,兴在凡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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