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记得,是吴寺卿身边的随从——
但此刻二人离得这般近,宋显与之对视之下,忽然生出似曾相见之感。
眼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宋显无暇去想更多,为了不被叛军发现异样,他下意识地接过那只匕首,藏在宽大的衣袖内。
转过身之际,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地思考着。
这时,谭离已经一把抓过他,推着他往前走去,来到魏叔易身边。
见得那阵前反叛的三人组,终于有官员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魏叔易,枉你食朝廷俸禄,享圣人器重,竟然投靠反贼……简直毫无廉耻之心!”
“……尔等这些毫无脊梁风骨之辈,必遭万世唾弃!”
谭离反倒回头拿邀请催促的语气道:“诸位大人,生死攸关之际,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些官员却骂得更大声了。
“八郎君,我等是奉命前来截杀使臣,并非是要招降他们!”看出身侧年轻男子的动摇,那名副将语气不善,拿提防的视线看着魏叔易:“若出差池,只恐大将军怪责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差池?”年轻男子的逆反心态再次疯长:“就凭他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我为父亲收取贤才,何错之有?”他看向那名副将的眼神中开始有了凉意:“倒是洪将军,屡有僭越言行,究竟是不将我父亲放在眼中?还是不将我这个郎君放在眼中,认定我百事不成,就是個只会被人蒙骗的废物?”
副将欲言又止,到底将话压下,阵前内讧,何其丢人。
年轻男子忍着怒气,下了马,做出与魏叔易诚恳相谈之态。
魏叔易后退一步,抬手向他施了一礼。
年轻男子微一拱手,视线扫过魏叔易三人,问道:“我敬佩三位的明智与决断,但诸位的亲眷族人必然都在京师,诸位公然投入我父亲麾下,便不怕牵累族人送命吗?”
魏叔易微微含笑说道:“今次我等皆命丧于此,朝廷只会加以褒扬抚恤——”
“没错!”谭离连忙道:“我等暂且隐姓埋名,为康节使效力。待有朝一日,康节使成就大业,我等还愁不能福泽族人吗?”
年轻男子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们身后的禁军和官员:“那二位的意思是……”
魏叔易拿很平静的语气道:“自然不能留给他们乱说话的机会——还请八郎君,代我等绝此后患。”
众官员禁军脸色巨变。
若说这魏叔易,方才是枉为人,现下则已是非人了!
年轻男子哈哈笑了起来,抚掌道:“好!果然是可用之才!”www.
待他将余下这些人全杀干净,将此三人带回去献给父亲,如此一来,既阻截了使臣出使东罗,又寻得了可用之良才,必能让父亲对他另眼相待!
父亲的确也在搜罗谋士,但论起才能眼界,根本不能和这些
经过科举选拔,已经入仕的人才相比。
且这魏叔易必承他的恩情,来日擅加经营,便可以暗中为他所用……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魏叔易当真怀有什么别的心思,途中他看紧一些,且带回去交由父亲过目,若实在不可用,到时再杀不迟!
短短瞬间,年轻男子将所有能想到的利害都想了一遍。
他朝魏叔易称得上友好地一笑:“那便依魏侍郎之言!”
他抬手下令:“把他们全杀了!”
他下令间,拿余光留意着魏叔易的反应,只见那青年一丝动摇都无。
年轻男子心下更信了两分,并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这些文人,个个喊着忧国忧民之言,实则最是贪生怕死,阴狠利己。
叛军很快举刀杀上前去,那些禁军既惊且怒,奋力抵挡。
有官员吓得跌扑在地,颤声道:“我……我也愿投效康节使!”
年轻男人见状大笑起来,似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也最令人畅快的一出好戏。
这就是京师那些只会拿口舌指点江山的文臣!
下一刻,他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一只匕首,从侧面横抵在了他的下颌脖颈处,迫使他仰脸抬起了下颌。
是魏叔易。
年轻男子惊恼至极,正欲反手制住对方之际,忽然又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后心处。
宋显一直在留意着魏叔易的动作,见魏叔易快上前一步时,他也立即跟上了。
此刻,他与魏叔易已一左一右将人制住。
谭离同时喊道:“让他们都停手!否则你们八郎君性命不保!”
年轻男子咬牙切齿:“魏叔易……!”
“这是魏某身为谋士,教给八郎君的第一课,任何时候都不可轻信他人,将信将疑但自认足以掌控一切之际,则更易得意忘形,给敌人可乘之机。”魏叔易含笑道:“此一课,想必能让八郎君终身铭记。”
他是个长得很好看的文人不假,却也并非真正手无缚鸡之力。
魏叔易手下微一有力,匕首划破了年轻男子颈间的肌肤,鲜血渗出。
再多的怒气在死亡的恐惧下都成了泡影,年轻男子立刻惊声大喊:“……都停下!停下!”
四下的局面再度恢复了对峙僵持。
方才那趴在地上说要归降的官员,有些傻眼地爬了起来。
所以……魏侍郎,是演的?
都看他干什么?他……他当然也是演的!
若非他方才牺牲尊严,刻意做出懦弱丑态,那什么八郎君……怎会有那一瞬间的大意呢?
他是在给魏侍郎制造机会!
没错,就是如此……事后任谁问起,都是如此!www.
官员立刻恢复大义凛然之色,抬手护着几名年轻的新科进士,让他们往后退。
“吴寺卿,你们先走。”魏叔易挟持着人质后退间,道:“留下一辆车马即可。”
吴寺卿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犹豫了片刻,
到底应声下来,示意同僚们上车的同时催促女儿:“……春白,快!”
吓都吓死了,七魄离体还未归家,他也顾不得掩饰称呼了。
吴春白正要登上马车之时,忽听得一道沉钝沙哑的声音响起:“谁准许你们离开了?”
说话之人,正是那名洪姓副将。
见他眼神漠然地看向自己,年轻男子心中突然生出不好预感:“洪将军,你这是何意!”
“八郎君,属下多次劝阻过您,您却任性妄为,实在不该。”洪姓副将眼中闪过寒意:“节使之令不可违背,请恕属下今日不能放他们离开,八郎君自请保重。”
“洪郴!你敢!”见他要抬手下令,年轻男子大惊失色:“我姓康!我是父亲的第八子!”
“若八郎君不幸出事,我会告知节使,八郎君奋勇制敌,重伤身亡,以保全八郎君最后的体面。”洪姓副将话音刚落,手也抬了起来,大声道:“八郎君不愿因自身之过酿成更大过失,令我等只管诛杀,以完成节使之令!杀!”
什么第八子,不过是胡姬生下的野种,从来不得节使看重。
节使共有九子,第四子乃他洪家女所出,至于这个废物,死便死了。
他在这支队伍中,显然比年轻男子更有威望,那些人犹豫一瞬后,便有人带头杀了起来。
年轻男子愤怒之余,又觉受辱。
魏叔易这次也真的慌了。
他自认挟持了康家子,想来怎么着也能解暂时之困,谁知这康定山的部将,竟是半点不管康家血脉死活——
一时间,他手中之人留着不是,丢也不是,只能拖着往后退去,暂时交给两名禁军。
看着厮杀惨烈的四下,身边不停有人负伤倒下,魏叔易在心中不停地念道——崔令安啊崔令安!速速速!
“阿爹!”
一道再无掩饰的少女嗓音响起,吴春白飞奔上前,将吴寺卿从叛军刀下猛地推开。
她用了全力扑上前,将父亲推开的同时,自己也重重扑倒在地。
就在她以为叛军的刀要落在自己身上时,仓皇抬头之际,只见一人从那叛军身后,拿马鞭死死勒住了叛军的脖子,将人往后拽去。
这是急乱之下很混乱的制敌之法,显然不是有身手的人会用的招式。
吴春白顾不得许多,胡乱地捡起一把带血的刀,双手紧握着,闭着眼睛,咬着牙,直直地捅入那叛军的身体里。
叛军手中的刀终于跌落,人也往后仰去。
吴春白颤颤站在原地,惊魂不定地看着面前的宋显:“宋,宋大人……”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好像杀人了……!
宋显却猛地转身,往前方看去。
他好像听到了马蹄声!
险些被乱刀砍到的魏叔易也听到了。
但方向不对……
这马蹄声在前方,而非崔令安所遣援军该出现的后方。
不是崔令安,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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