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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扬帆凯旋

崔璟转头看她,声音有些幽幽地问:“月亮忘了,其它的也忘了吗?”

听他这般问,常岁宁似有些苦恼地抬手捶了捶脑袋:“好像全无印象了啊……”

崔璟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敲打。

常岁宁看向那只攥着自己手腕的手。m.

月色下,青年手掌修长干净,筋骨肌理分明,指间带着薄薄温度。

那只手的主人拿忠告般的语气道:“当心变笨。”

常岁宁:“看来你一点也不担心我记不起来。”

崔璟将手收回,负在身后,眼角泛起一点笑意弧度:“你演得不甚像。”

常岁宁也像他一样将手负在背后,重新看向月亮:“那是因为我未曾下功夫认真与你演——免得你当真失望。”

崔璟:“那要多谢殿下手下留情了。”

常岁宁轻颔首:“好说。”

“所以,”崔璟转头看她,问:“说过的话,殿下都记得,是吗?”

重复又问,绝非他的性格,可见此事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他甚少会如此看重某一件事。

“当然。”常岁宁也看向他,神情含笑笃信:“我不是说了么,虽醉酒,却未说一字糊涂话。”

她等同完完整整地复述了昨晚说过的话,可见的确记得很清楚。

四目相视,崔璟眼中笑意散开:“如此酒品,果然极佳。”

常岁宁笑着抬眉,下颌轻点,很有些自得之色。

紧接着,她道:“我一个醉酒之人且记得这般清楚,你也要好好记着,好好保重。”

“我会记牢的。”星月之下,青年声音不重,却如同交付此生最郑重的允诺:“我会静候殿下的山月盛宴。”

四野寂静,夜色幽深如长河。

直至闪烁着的星光被第一缕天光掩盖,夜色隐退,天地重现明亮。

晨光微熹间,常岁宁一行人,已经整装准备动身。

月氏将一只包袱挂在女儿肩上,含泪道:“阿妮,阿娘不能随你一同,伱要顾好自己。这些年来,阿娘也不曾帮过你什么,如今……”

“好了。”康芷打断她的话:“阿娘此时说这些作甚……”

拽了拽包袱,康芷道:“做娘的,总要多顾一顾最没用的那个孩子,我又不是不懂。”

月氏还要再说话,康芷已经道:“我要走了,阿娘记得看好阿兄。”

说着,便上了马,驱马往队伍的方向而去。

月氏追了几步:“……阿妮啊,一定要好好的!”

“知道的!”康芷头也没回,吸了吸微酸涩的鼻子,她又不是没用的那个孩子,她肯定会好好的!

康芷驱马跟进了荠菜的女兵队伍中。

元祥也坐在了马背上,此刻正与身边的何武虎说着什么。

元祥继续跟着常岁宁回江都这件事,严格来说,并没有人出言授意。

昨日,崔璟本在思索是否还有必要让元祥继续跟随时,下一刻,元祥已背着包袱来向他辞别了……

崔璟沉默着点头。

一旁的虞副将见怪不怪——陪嫁嘛,就该有这個觉悟!

此刻,常岁宁也已上马,但常岁安仍在她旁侧满脸不舍地道:“宁宁,你要保重。”

这“保重”二字,常岁宁这两日听了百千遍了,只觉浑身上下都坠满了这俩字,保得她当真不能更重了。

“阿兄放心。”她最后应了一声,视线看向常岁安,及常岁安身边的崔璟,笑着道:“我该走了。”

看阿兄这架势,眼里已然包了两大团眼泪,活似两团炸药,随时会炸得涕泪横飞。

还是趁早脱身,将这引线已经点燃的炸药团子留给崔璟为好。

崔璟尚未意识到常岁宁想做甩手掌柜的心思,此刻只向她点头,目送着她。

常岁安也含泪点头,他只觉还有无数话想同妹妹说,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但见妹妹的马已经动了,他还是着急起来,大声呜咽道:“……宁宁,告诉阿爹,我想他了!”

“若他不喜欢这句,那再告诉他一句——我会争气的!”

马背上的青袍少女未回头,一手握着缰绳,

一只手挥了挥,应声道:“记下了!”

“宁……”看着那渐远的身影,常岁安再支撑不住,余下的话化作“哇”地一声,轰然炸了开来。

他一头抵在了身侧崔璟的肩上,大哭起来。

听着这磅礴哭声,崔璟一动也不敢动:“……”

二月天,满目新。

常岁宁一行人策马疾驰,随着视野景物变得开阔,那份不舍的心情也渐被东风吹散。

康芷望着前方层叠的山峦,与母兄分别的涩然心情一扫而空,心中取而代之的是新奇,澎湃,与希冀。

常岁宁先返回了东罗。

如今康定山的少部分残将还溃逃在外,但他们零零散散,已不成气候,自保躲藏都是难事,绝不敢主动露头招惹常岁宁的队伍。

是以,此一路往东而行,畅通无阻。www.

白鸿等部将一直等在东罗,闻常岁宁回来,连忙去迎。

常岁宁看着被养胖不少,精神气息充沛的白鸿等人,不禁欣慰点头。

部将如此,她的那些兵,想来也该养得很不错。

“……这顿饭委实蹭得久了些,叫贵国破费了。”

东罗王宫内,一座临水而建的华亭中,常岁宁与金承远道谢。

“比起免战给东罗带来的益处,区区招待不值一提。”肤色白皙的青年身穿东罗王服,一双凤眼含着笑意:“况且,春日不过初至,这顿饭也不算久。”

“足足两个月了。”常岁宁看向亭外春光,含笑道:“海上已可行船,该回江都了。”

知她事务繁多,大盛如今内部国情动荡,金承远便也不作强留。

二人于亭内谈了些两国事务。

而后,金承远再次向常岁宁就当初隐瞒身份之举表达了歉意。

由此,他说起了自己并不算幸运的身世,及当初为何会决定赶赴大盛,言辞间并不沉重,很是交心。

说到后面,他看着常岁宁,缓声道:“去往大盛这一行,我带回了许多无价之宝,足够我受益终生。”

“我大盛国宝无数,崇尚融会贯通之道,只要贵国诚心相交,大盛必以贵客之礼待之。”

束着马尾的少女坐于亭中,眉眼含笑,身形端正而不刻意,周身气度泱泱,如湖海般深远。

昔致远双手端起茶盏,缓声道:“东罗愿与大盛宗国结百千年之好。”

常岁宁亦端起茶盏,代之以酒。

放下茶盏时,金承远道:“其实,当初欲回东罗之前,本想等常娘子归京,当面道别——”

他换回了往昔在国子监内的称呼,道:“只是迟迟未等到常娘子回来,更未想到的是,再次相见,是通过那一只马球传话。”

那只送到他手中的马球,就像两年前国子监内的那场端午击鞠赛,带他打出了新的局面。

说到常岁宁最初用来传信给他的那只机关马球,金承远道:“只是我有一事好奇不解……”

常岁宁:“想问我是如何知晓金承远便是昔致远的?”

金承远点头。

常岁宁诚然道:“是崔璟告知我的。”

“玄策府,崔大都督?”金承远颇感意外。

“嗯。”常岁宁点头道:“他很早前便暗中查明你的身份了,也曾戒备提防过。但之后,他大约也确定了你并无害人之心,知你不易,故而便未有贸然戳破此事,亦不曾禀于帝王。”

否则,这件事捅到天子耳中,虽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却总归会有一些麻烦。

换而言之,崔璟在查明金承远的秘密后,选择了为对方保守秘密。

崔璟所图是掌控真相,却也会依据不同的事实情况,来决定是否需要说出口。

金承远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与崔大都督本不相熟……”

由此小事可看出,那位在他印象中冷漠寡言,极难接近的崔大都督,拥有的竟是宽大博善的无声底色,不吝于平实细微的角度,去体察陌生人求存的不易之处。

“难怪崔六郎昔日总说,他有着全天下最好的长兄。”金承远笑道:“但唯有他家中父亲不知道。”

常岁宁也笑了笑,

神思却有些飘远,崔家啊,自郑家之事后,崔家愈发如履薄冰,深陷与皇权争斗的漩涡当中……

只因时下战乱实在过于频繁且棘手,朝堂秩序已然摇摇欲坠,而之前对裴氏郑氏元氏等士族的清算伤及了根本,帝王才未能腾出余力来,继续再对树大根深的崔家下死手。

在这风雨呼啸之际,崔家与帝王看似有了一时平衡共存,但这只是局面造就的暂时的僵持而已。

这份僵持,总会有打破之日。

在幽州时,她也与崔璟谈到了此事,崔璟对此有自己的想法,并欲试图暗中劝说其祖父崔据……

常岁宁的思绪有着短暂的分神,直到她听金承远问道:“说到崔六郎,倒不知他近况如何?”顶点小说

“在清河老宅整日抄书来着。”常岁宁不假思索地道,险些将抄说成了偷。

“抄书?”金承远觉得稀奇,不禁笑了:“崔六郎如今倒也上进了。”

他继而又问起乔玉柏,和胡焕他们的事。

常岁宁将所知大致都告诉了他,末了道:“但我久未归京,更近的事便不知了。”

金承远轻点头,道:“待眼下一切事务平定后,我想给崔六郎和玉柏去信,说明前因后果。”

他看着常岁宁,眼神坦诚地道:“我当初去往大盛,的确是为自身利益思量,但我与玉柏他们相交之情,却从无半分作假。”

常岁宁点头之余,心神微顿。

片刻,她抬眼,看向一株枯树之上新发的青绿嫩芽。

利益是真,感情也非作假吗?

因为并非作假,所以才未能看出端倪,是吗。

……

常岁宁仅在东罗停留了三日,便率大军动了身。

金承远带着东罗官员,亲自在渡口相送。

目送常岁宁登了船,船只渐渐驶远,金承远垂眸,看向手中紧握着的那只机关马球。

这数日间,他多次试图开口,但每每又总能意识到,纵然开口,也不可能会有结果。

她是天上的鸟,遨游的鲲,绝不可能被束于他这方小天地内。

金承远转回了身去,面向自己的国土——但这方小天地,却是他的责任所在。

他身为这方土地的国君,将在这里用自身所学,来实现属于东罗的抱负。

而那些属于大盛的一切,或许他只需敬畏遥望即可。

海风拂来,寒意已消。

拔起沉重的锚,撑起巨大的帆,趁着春来东风,常岁宁率三万将士,踏上了真正的凯旋归程。

战船驶入江都海岸线时,刚好是三月的第一日。

今日常岁宁率军在此抵达靠岸的消息,并未提前宣扬出去,但附近的渔民们从渡口戒严的动静中已经猜到了大概,纷纷提早在此等候。

常岁宁甫一下船,便看到了乌压压的百姓渔民,和铺天盖地而来的欢呼声。

渡口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大多百姓被士兵挡在外沿,才勉强维持着秩序不乱。

楚行亲自来此迎接,带着人快步上前行礼,脸上带笑,声音有力地道:“参见女郎!”

常岁宁抬一手笑着将他扶起:“楚叔别来无恙。”

下一刻,一道高大身影如狂风般袭来。

常岁宁还不及反应,两只大手便抓住了她的肩,欢喜难当地晃着她:“……小岁宁,你终于回来了!”

是阿点。

自知晓常岁宁便是殿下后,他便和殿下一起,将“阿鲤”和“小阿鲤”这个称呼收放到了心底,当作独属于阿鲤的一份痕迹妥善保存起来。

“好了……莫要再晃了,否则未曾晕船,倒要晕在阿点手里了。”被晃成筛子的常岁宁向阿点讨饶。

听得常岁宁此言,阿点赶忙将她扶正,仍兴奋得不能自已,咧嘴笑着催促道:“我们快回去,常叔等得可心急了,都快从常将军变成长脖子将军了!”

常岁宁便与他往前走,边好笑地问:“谁教你这样调侃的?”

阿点张嘴欲答,不知想到什么,一脸神秘地弯下身子,拿手挡住嘴巴,悄悄在常岁宁耳边说了个名号。

常岁宁讶然地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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