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偷袭者将叶荣秋抓进建筑物里,用脚踹上了大门,从背后紧紧钳制着叶荣秋,并且捂住他的嘴。
叶荣秋奋力挣扎,手里死死抓着手枪不放,可惜人在他身后,他没有办法瞄准目标开枪。
“龟儿子,莫动!莫喊!”他身后的人开口了。
叶荣秋一惊,立刻停止了挣扎。
抓他进来的人操着一口熟悉的重庆口音,而更为重要的是,那人的声音,再隔十年他都不会忘记!
那人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手抓着他的一只手腕,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提醒他那里有个异物,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块德国制造的机械手表。
这块手表是叶荣秋二十岁的时候叶向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整整两年的时间,他一直戴着,就连睡觉也不曾取下。可在五年前,黑狗带着他从重庆赶往武汉的时候,因为钱都丢了,而他却病了,需要钱买药,于是黑狗摘下了他的手表到当铺里换了钱。
他曾想过去把手表赎回来,毕竟他孤身飘落在外,身上连一件家里给的东西都没有了,如果能找回手表,好歹还有个念想。可惜这几年来他一则没有赎表的钱,二则也没有时间。
可是现在,这块阔别数年的表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叶荣秋安静地放松下来。他有些看不清那块表了,因为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外面的枪声始终不停,而身后的人也一直没有放开叶荣秋,不让叶荣秋看见他的脸。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是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叶荣秋试图挣开那人的手,但是那人依旧抓着他不让他动。
于是叶荣秋努了努嘴,示意那人让他说话。那人犹豫了片刻,松开了捂着叶荣秋嘴的手。
“阿黑?”叶荣秋轻声叫道。
身后人半晌没有说话,过了片刻轻笑了一声,总算彻底松开了叶荣秋。
“如果我说你认错人了,你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叶荣秋听到他带着笑意调侃道。
外面枪声震天,屋内却诡异地安静。当黑狗抓着叶荣秋的时候,叶荣秋心跳的很快,迫不及待想回头看看,可当黑狗松开了他,他却有点不敢回头了。寻找了四五年的人现在就在自己身边,他吐出的热气甚至窜进自己的耳朵里,可万一回头之后……万一……
黑狗却似乎没有他这样的紧张,久别重逢之后也没有过多的问候,只是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有几个同伴?”
叶荣秋的心思立刻被拉了回来。
“八个。”叶荣秋说,“算我在内八个。不算我七个。”
黑狗说:“八个人就把武昌弄得这么热闹,看来你这些年混得还不错。”
也许是黑狗调侃的话缓解了叶荣秋心中的纠结,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黑狗。从眉眼看到嘴唇,这五年来黑狗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头发剪短了之外,和他记忆中的人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一起了。
叶荣秋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和黑狗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出乎意料的,但定然是感人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突如其来的惊诧是足够了,可惜外面接连不断的枪声让这一幕完全没有了温馨。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近了,叶荣秋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有一支队伍向这里跑来。
黑狗环顾自周,这里是一间破败的民房,房里还有几件残破的家具没有被人收走。他推着叶荣秋藏到家具后面,道:“你在这里躲着,我出去看看。”
叶荣秋有些吃惊。外面都是追捕的日军,黑狗出去看,那岂不是很危险?但他很快想起,黑狗现在有一个身份是日伪分子山寺幸,日军未必会如何他。
于是叶荣秋应了一声,乖乖地躲进了柜子里。
黑狗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了。
外面的日军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如果不是黑狗在此时开门,只怕他们很快就会破门而入冲进来。
叶荣秋躲在柜子里不敢出声,透过柜子的缝隙看着外面发生的事。
一名穿着日本军官服装的鬼子走进来,向屋子里张望。黑狗跟他交谈了几句,他点点头,回了几句,转身对外面的士兵招了招手就退了出去,黑狗把门关上。叶荣秋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是那队日本兵撤走了。
这一幕有些出乎叶荣秋的意料,不过又觉得合情合理。叶荣秋是见过日军搜城的阵仗的,他们曾经为了抓几名共党而将整个城市翻了个底朝天,秉承着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的态度,使得无数无辜的人因此丧生。可是那些日本人看起来很信任黑狗,仅仅是几句交谈,他们就放弃了搜查。――别人也许做不到,但没有什么黑狗做不到的事,把日本鬼子骗得团团转,以黑狗的能耐,一定没问题!
黑狗走到柜子前:“出来吧,鬼子已经走了。”
叶荣秋有点担心。鬼子狡猾得很,撤兵之后再杀个回马枪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万一一会儿鬼子又回来……
黑狗说:“放心,我在这里。”
黑狗叫叶荣秋放心,叶荣秋就真的觉得心安了。他信任黑狗,即使已经过去了五年,这种信任还是根深蒂固地融入他的骨血。
叶荣秋从柜子里爬出来,问黑狗:“你刚才跟他们说了什么?”
黑狗说:“我告诉他们我听见外面响枪,就找个地方暂时避一避。鬼子让我等搜查结束再出去,免得误伤。”
叶荣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就是山寺幸吧?”
黑狗不置可否,拿眼斜睨他:“你是什么时候进武昌的?”
叶荣秋说:“前两天。”
黑狗挑眉:“大前天在城南,躲在破屋子里的人是你?”
叶荣秋点头:“我在那里。”
黑狗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默认了他的身份。
叶荣秋心里痒痒的,有很多话想问黑狗。既然你是山寺幸,那念白呢?你当初是怎么从鬼子手里逃出来的?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可惜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外面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他的心挂在那些逃命的同志身上。
黑狗突然问道:“你加入赤|匪了?什么时候的事?”
叶荣秋一愣。黑狗对于共|党的称呼让他有些惊讶。赤|匪?即使当初在国军队伍里的时候,黑狗也没有这样称呼过共产|党人。按照叶荣秋的推断,黑狗应该也是个地下党才是。虽然已经知道了黑狗就是如今臭名昭著的大汉奸,可叶荣秋并不相信这就是黑狗的全部。那可是黑狗啊,黑狗从来不怕死,虽然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可是他的心比谁都善良。当初黑狗可以为了救娥娘而一人跟好几个国军干架,也可以为了救根本算不上熟的自己和黄三爷翻脸,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叶荣秋只会担心他为了救素不相识的猫猫狗狗而不顾惜自己的安危,却绝不担心他会为了活下去伤害中国人。
可如果黑狗不是地下党的话,那他还是国军?他在暗中为国军效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他又为什么拿枪指着老郭头?
叶荣秋心里有很多疑问,这时候他痛恨外面始终不停歇的枪声和爆炸声,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和黑狗好好谈谈,对于黑狗的不了解让他感到心焦,他想快点把他们这五年的空白补上。
黑狗问道:“咋个不说话呢?跟你在一起的那些人是赤|匪吧?”
叶荣秋点头默认,又问道:“你那时候是咋逃出来的?”
黑狗撇了撇嘴:“把你推下去之后,我也跳河了。我本来想当英雄,可是临到头了,我发现我还是怕死。”
怕死。这两个词从黑狗嘴里说出来,叶荣秋觉得有些违和,但他也并不失望,反而是庆幸的。谁又希望自己爱的人是个刀头舔血的人的,做英雄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叶荣秋这些年来日夜祈祷的就是黑狗能够再平凡一点。即使牺牲,也该是有意义的牺牲,不明不白的死去,只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你这些年一直在武昌?”叶荣秋又问道。
黑狗答得言简意赅:“这三年。”
叶荣秋心里其实很欣慰。他这些年一直留在鄂南没有走,因为他和黑狗就是在鄂南失散的。以前黑狗曾经跟他说过,如果他们走散了,他就留在原地等着,黑狗会回来找他。黑狗将他推下长河之前,说了一句叫他不要等。可是他知道,黑狗让他不要等不是因为黑狗不要他了,而是那时候的黑狗已经有了牺牲的决心,害怕他永远都等不到。如果黑狗没有死,他就一定会回来找自己。他赌对了宝,虽然这一注赌得很大,他整整等了五年,但他还是赌赢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枪声没有那么密集了,但叶荣秋并没有觉得轻松。搜查的力度见小,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日本鬼子一直找不到人,只能收兵;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的同志已经落网甚至阵亡,鬼子不需要再大力搜捕。
黑狗靠在墙上,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虽然没有看叶荣秋,但他似乎感觉到了叶荣秋的不安,开口道:“放心吧,赤|匪狡猾得很,听说他们在城里挖了很多地道,鬼子抓他们不是一两天了,一直拿这些滑不留手的家伙没办法。鸟都飞不过去的大扫**也能被他们一次次躲过去。”
叶荣秋走到黑狗身边坐下。感觉到黑狗的温度,能让他心里好受点。
又过了一阵子,外面的枪声彻底停止了。
叶荣秋时而抓起枪,时而又放下。等五分钟都不再响枪之后,叶荣秋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了:“我……我想出去看看。”
他想赶紧去约定的地点,不知道他的战友们有没有躲过搜捕,他一直不出现,他的战友们一定会担心他是否已经被鬼子杀害。
黑狗叹气:“遇到你就没好事,又惹了个大麻烦。你一个人走太危险,我带你出去吧。”
叶荣秋原本的意思也是让黑狗带他出去,好不容易找到黑狗,他可没有这么快就跟黑狗分开的打算。可是黑狗说的话却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家伙,难道真的不是地下党?
黑狗起身准备开门,叶荣秋连忙将帽子戴上,把帽子压得低低了,免得一会儿出去被人看见他的脸。
黑狗问道:“鬼子认识你?”
叶荣秋怔了怔,摇头。虽然他一直是鬼子重点追杀的对象,但是黄暮把他保护的很好,没几个鬼子见过他。
黑狗一把摘掉了他的帽子:“那你是怕鬼子认不出你?大白天戴帽子,你以为你还是有那么多讲究的二少爷?”
叶荣秋又是一怔。
黑狗把叶荣秋的布帽子叠起来,收进怀里:“枪藏好,跟我走,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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