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养花如养人 飞库网
谷断绝摇头,道:“晚辈不信四位前辈会放弃田园的日子。”
吕表道:“这就是了,数日之前,我还与铁贤弟一同在花田理花,争论说,人的一生是否也如那花一样,风霜过、绚烂过,最后零落成泥,而为后来者之养料……而那天,你那四妹的到来,我就预感,是否是成泥的一日到了,不想这就应了……”
他苦笑摇首,已经显不出多少悲哀。
“你义父生前就说过,养花如养人,养人亦如养花,花会经历的,人同样会经历,但养人远比养花难,因为人有欲、有念、有牵累,不是如养花那般有着固定的养成之道,养人者,不可急,又不可不急,不可催,但又不能不催,是在其出生时,就要替他思虑人生百年的,前五十年,是父辈还活着时的筹谋,后五十年,也是离开人世后依旧抛不断的牵挂。”
“谷断绝,实话告诉你,我四人今次来,唯一目的是要你辞去武林盟盟主之位,然后面壁反思,而我忍不住推向铁贤弟的那一掌,是因为他要讲述的东西,超出了这个结果……我所说的这个目的,你信多少?”
谷断绝想了想,道:“四位前辈除了证实四妹身份,并未做别的……当信五分。”
吕表点了点头,道:“不错,若我四人真想置你于死地,一人计下,可能只有一种办法,四人计下,却可能不下十种。”
谷断绝道:“昔日六大客卿,晚辈早知风采。”
吕表道:“那你再说,若我四人的任何图谋失败了,于我四人本身会有何惩罚,会不会有人说,把这四个老头杀掉吧,或者说让这四人坐进牢去,囚禁到死?”
谷断绝道:“断无此种可能,就算有人提及,晚辈也不会允许,反而会大度宽凉,以示胸怀。”
吕表道:“那么,我四人既然成了没有可图之利,败了还要让名声受损,那你说,我四人此番向你发难为公为私?”
谷断绝一静,道:“为公。”
吕表又道:“那你再说,我为了阻止铁贤弟讲出那机密而杀了他,那么这个机密,会有几分真实?”
谷断绝缓缓道:“能以铁前辈的性命相抵,且为吕前辈动的手,当有十分可信。”
吕表道:“很好,谷断绝,吕某下面,就为你讲述这个机密……你,可还记得自己原名?”
谷断绝道:“……省三。”
吕表色一正,道:“听好了,省三,下面的一个故事是为你讲的,不是后来自名的谷断绝。”
“话说有一个江湖人,年纪轻轻已经是武林中的一代大侠了,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他曾说过,这是一个不可说的秘密,但为表纪念,他就在名字中剑的后面加了一个‘子’字,意为剑之子。”
谷断绝已听出,故事中的人就是已故的楚剑子。
“有一年,他爱上了一名女子,并很快娶了她,但不久,他的妻子就去世了,他因此于群雄面前发誓,此生再不会爱上任何一名女子,更不会再娶。”
“靠着高超的武功与品格,他加入了武林盟,三十出头,就坐上了盟主的席位,他也一直遵照着那誓言,一直未娶,也没喜欢过哪个女人。”
“再说有一名女子,也是江湖人,这女子是一个几近没落的大门派的千金,她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才一两岁,其上,也只有一个只剩不多岁月的老祖母,祖母说,家门没落,过几年我就会死了,此后,抚养弟弟的责任就落在你身上了,你必须发誓,此生不可嫁人,不可招赘,也不可在幼弟长大期间与任何人发生感情,如违此誓,你的父母,还有我在地下也不会瞑目的。”
“女子心情沉重,坚定地发了誓,誓后祖母却道,我大概还有一年好活,在这一年里,你可以出去,去爱上一个男人,但一年后,你必须回来,爱过之后无牵无挂的回来。”
“女子出去,并真的很快爱上一个男人,在那一年里,她与那男子结为婚侣,无比的甜蜜幸福,但是一年的末尾时,她知晓要应誓回去了,就服下了从家门带出来的一种药,现出病态,这个男人大惊,马上招名医问诊,人人却道,此病不易治,怕治好的那天,人也老了,而且,此病一起,终生不能再生育,男人以为妻子不知病的详情,日日如常,以笑脸相伴,女子看着他的强颜,心头在滴血,一年将要结束的时候,她走到一处断崖前,在男人的身影出现时,跳入了深渊……男人寻到崖下,尸骨无存,以为女子死了,为了不牵累他的一生而死……”
“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发誓不会再爱上任何人的那个江湖人。”
“而这女子的死,当然也是假死,她从崖下布置的绳索上,攀到另一处崖顶,回了家门,她那所谓的病当然也服了解药……不久祖母死了,她开始依照誓言倾力扶持幼弟,不再对任何一个男子施以颜色……”
“几年之后,成为武林盟主的男子带着人去女子家门所在的地域追杀妖孽,他那时也是个激勇的人,说过不斩尽妖孽誓不罢休的话,当去一个门派做客时,遇到位接待的女主人,却愣了,因为这个女人太像他以前的妻子了,但神态气质上又大为迥异……这对男女都陷入矛盾中,男子深以为妻子已死,应守不再爱的誓言,但他又确实对新看到的女子无法忘怀,女人则怕一旦说出真相,会让男子放下正在进行的事业终日陪她,她不愿男人为了自己铁剑生锈一生无果。”
“但有天两人还是控制不住近在咫尺的思念擦出了火花,但他们都没讲出自己的实情,之后女人偷偷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婴,男女都不能把男婴的真正身份公之于众,只好先花钱让一个不知内情的老伯养着,对外老伯就谎称是孤儿,捡来的,男孩儿有名却无姓,有一天老伯去世,男孩儿就流落到了街头,饱受欺辱。”
“忽有一日一老道经过,对男孩儿说,你资质上佳,跟我学武功吧,男孩儿对苦难认知深刻,深知力量的重要,就跟老道入山学艺,学了整整十年,男孩儿才出来了,他武功小成,第一次出手,就抓获了一名恶人,立下功劳从而入了武林盟,从此他有了拼搏的目标,改名字为断绝,并且自拟了一个百家姓中并没有的谷字为姓氏。”
“其后,十余年来他顺水顺风最终坐到了副盟主的位子,这时在位数十年的盟主也老了,轮到换位之时,老盟主很想让他提拔起来的这个副盟主上位,但同时参与竞争的江湖中还有一个人,这人的风头更盛,老盟主无奈,做了这辈子他最感罪恶的一件事,他派出了心腹第一客卿,用计除去了那名对手……”
“不……不可能……”
谷断绝喃喃摇首,看着娓娓道来的吕表直往后退。
吕表叹道:“而那个男人的故事,也才讲了一半,十三年后,男人和女人又偷偷生养了一个女孩儿,这次男人没做安排,而是直接带回武林盟,说是捡来的,而且认作了义女并和众人一起起了名字,直到这故事里的男孩儿女孩儿都长大了,结为义兄妹,老盟主还很高兴,认为是上天的安排,但他发觉这对亲兄妹竟然相恋了,又不能言明其关系,只好把女孩儿赶出武林盟……”
谷断绝脸上是绝望的哭与笑。
“至于男人,刚生下女儿的那一年,他高兴之下,就在总舵大举排兵布阵,要向那江湖邪恶势力开战,算是为女儿兼义女的到来庆功,但正值万事俱备之际,那些妖人却向他发了封密信,称,如果他不想远在千里之外的女人家里出事,就马上停止行动,男人为难万分,但又如何能向属下们道破实情并因私事收手?”
“这时女人也来了封信,称确有宵小,但无大碍,劝男人不要理会那些虚假恫吓之言。男人一咬牙,还是发动了拟定的进攻,这一战当然是大举成功,战后男人马上赶往女人那里,却发现,女人一家已葬身火海,上下一干人都成了焦骨,有一具尸首手心紧握着一枚玉佩,而这枚玉佩,是他送给第一个妻子的定情物,于是他知道,他后来爱上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
“从此男人消失了一阵子,消失在江湖中的他形同乞丐,疯癫醉酒,有一日他碰到了授他武学的两位老人,男人问发生这一切的根源,一老人叹,世间自有其法,平而无功、急则失衡,唯大中至正……这之后男人醒悟,重回总舵,但这时的他一改先前的杀戮之气,专心寻求江湖中的中正,直到他扶植起来的男孩儿接任,他也没敢轻易放手……”
“其实,故事里的男人全名楚剑子,女人叫唐欢,她的家门是蜀中唐门,而那男孩儿突然冒出的师傅,其实也源自他亲父的授意,因为他对那名道士有恩……”
谷断绝一边后退一边喃喃不断。
“……你骗我……你骗我……他不肯退隐是在贪恋权力……我没有错……”
忽然,谷断绝眼一亮,道:“那他为什么不肯私下里向我坦明关系,为什么连义子的名份都不给我,你的故事全是编的!”
吕表叹息:“养人如养花,老盟主说过,一个无根无依的人的成长,最怕的就是大树的荫庇,因为大树倒了的那一天,这个人就再无荫可避了。”
谷断绝泪如雨下:“……就算如此,我已继任了盟主,也算大器有成,他为什么还不肯讲出实情,不肯放手?”
吕表道:“你不觉得自己的上位有些太顺利了么,你不觉得,你三十出头就任了副盟主太快了么,你又知不知道,为了防止夺位暗算,在此之前,武林盟只有盟主而无副盟主……若是讲出实情,以你刚烈刚愎的性子,会不会怀疑自己这十多年的所有辉煌只是个玩笑……若是放手,你确定自己真的能把握到权力运用的精髓吗?如日中天的你,只会大动干戈,引发武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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