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装神弄鬼
就在前台惊疑糟乱的时刻,一声似从天际而来的飘渺声音降下:“彩衣仙子,因何迟迟不回天庭?不知误了天钟要受罚么?”场上所有声音动作都静止了,峨眉弟子也停在了半路,仪双仪晶激动地道:“是那个男神仙,我们刚才就听到有男神仙在跟仙子对话,催她回去,但仙子说她要治好大家才走!”话落,许多被治好的人一同跪下,齐喊:“仙子大慈大悲!”定闲冷哼道:“当真会蛊惑人心,双儿晶儿,回来!”双生子想到护卫仙子的殊荣,又惧于师傅威严,两厢看看,还是走到了定闲身边,但心却时刻向着对面。
定闲高声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现身吧!”只见龙虎旗一扬,受控般卷到了顶端,萧青身后现出五人,却又像,他们一早就立于那处了,五人为首者是个年轻人,宝相庄严,特别醒目的,是眉心一血红似眼的标志,让人想起开天眼的典故,三眼人后一左一右有两老者,可谓各有仙姿,一个双目如鹰一个苍颜如鹤,再后两人倒像小侍了。这自然是赵舍五个,鹰鹤二老出自天门山五禽老人,内功心法和技巧与寻常江湖人不同,那飘渺的声音就是鹰老用特殊手法把赵舍的声音隔向天空,如此就像从天而降。
赵舍清声道:“彩衣仙子,因何奉令而不归?害本仙官要亲自下界一趟!”他身为白云侯之子,又有外号“小王子”,当然有一股这些草莽没有的威势,再加上那天眼,冷傲表情,几乎一下子就给人仙界高人的感觉,郑钰腿一软,跪道:“昆仑郑钰带领昆仑弟子向仙官问安!”有人道:“郑师侄,是否跪得鲁莽了点?”郑钰瞪眼,小声道:“别以为平时我没主意就是笨蛋了,人世间的诸般心机,你们以为上天谁会在乎?他们最看重的是心诚不诚,都跪下,虔诚点儿,若干年后,你们就知道这一跪的好了。”这一刻,昆仑弟子竟隐约在郑钰身上看到白眉的影子,一惊,纷纷跪倒,如此又带动更多人跪拜。仪双仪晶早屈着膝崇拜地望着台上的“天官”,目里星星闪动。
定闲四眼一扫,除大部分的峨眉弟子,无一站着的,所有人都虔诚无疑是不可能的,但别人跪了,自己无动于衷,万一仙官是真的,不是了冒犯么。
赵舍轻轻一颔首,道:“起来吧,此间别无仙凡!”都站起后,他转向萧青,道:“彩衣仙子,天钟已响过两下,快随本仙官归天吧!”他刚要转身,以便和萧青快速离开,定闲喝道:“站住!峨眉弟子听令,截住他们,违令者逐出门墙!”那些听在半路上的弟子一哆嗦,继续完成围困。赵舍见无路可退,眉一皱,喝道:“兀那凡尼,拦路何意?!”郑钰劝道:“定闲掌门,莫要惹恼了仙官啊!”定闲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先不说贫尼有生数十载也未真正遇到过一位下凡仙人,就说你们真是神仙,有何可以证明?”
赵舍脸变了,无言,却不是惊慌失措,而是类似山洪暴发前的阴霾,或是将要发动天子诛万人的龙怒,阶前的慕容风最先感觉到这点,心一惧,慌道:“定闲掌门,先前彩衣仙子使无数人起死回生,断骨重续,伤患瞬愈,这些还不是证明么?”
许多人劝道:“是啊,师太,仙子耗仙力以活人,这便是最大的证据了,莫要让仙子误了天钟受罚啊,否则咱们这些受恩惠的凡人于心何安?”赵舍似乎刚压下滔天愤怒,稍缓声道:“虽说佛道不同体,却是同根同源,佛家能延续千载信奉如来,有疑过佛不存在么?这次冲撞之罪本仙官就不计较了,也不会去向佛门告状,把这些小弟子都撤了吧。”
定闲长笑一声,道:“什么证据!所谓治病救人,我凡尘从来不乏精于此道者,华佗扁鹊孙药师,也有起死回生的美誉,而我武林人也有以内力疗伤之法,她先前行径,纵有些奇特,不过是相似的医理罢了,贫尼也无别的要求,听闻仙家能腾云驾雾、撒豆成兵,点石成金,这位不知什么编制的仙子,以及这位不知几品的仙官,可否稍稍展示一下?”她说完,所有人都望向台上六人,不是为寻证据,而是好奇心。是啊,仙是人间从未间断的遥想,也是人类的终极渴望,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那也只因,他们没机会尝试而已。
赵舍同样一声长长冷笑,道:“凡尼,你可知你自以为的‘小小要求’会让本仙官破坏无数仙规呢?兵解之人一旦列入仙班,首要一条就是禁绝在人间不遵令旨之下妄现法力,坏律者就会被破去仙胎,投入轮回,永为畜道!”
“单说仙人下凡,除非是偷偷下界,否则就要从上至下,经过仙界体制的层层申请,再由上而下层层传达下来,才得通过南天门,或者是由玉帝钦点入凡,才能免去审核。”
“彩衣仙子下凡,即是此处的冲杀冤煞之气冲撞紫府,影响了玉帝观舞的雅兴,玉帝才想派仙人下凡制止,而从天镜中看到杀伐场面的领舞仙子彩衣因素有善心,才主动请缨下界感化救人,现今瑶池没了领舞者,已经逊色不少,你等可知,拦截的不是我等,还有玉帝他老人家的急迫之情?”
赵舍一大套下来,头头是道,加上最后一句重音,使人人生出一种直觉:坏了,得罪玉帝了!
赵舍缓和道:“就连彩衣仙子下界,所允许施展的法力也仅为活人之术,而我五人的特权,也只有传唤,更不能在有人处腾云驾雾,否则,凡间人人见了,都生出求仙向道之心,再无一个安分做凡人,到时子无养、母无奉、田无耕、律无行,人世该乱成什么样子?!”
人人思索,是啊,人人都去求仙了,谁还肯做人?赵舍再道:“其实你们当真就没得过仙人的暗中恩惠么?仔细想想,人生百年,是否就有许多不可理解之时,让你转危为安?天地乾坤,又是否有太多奇妙之处,无以言明?为何世间仙庙处处,膜拜不止?为何日月能轮回,流水永无断?若没有上苍之手推动,你们真的以为,会有这一切的人间么?”
赵舍提出的议题实在超出这些江湖人的思维层次了,忽有一老头大悟道:“我明白了,三十年前我经过翠屏山,山石崩塌,本以为会有灭顶之灾,但我站着没动,那些山石却自动在我身周护成了一个圈,没有一点伤到我,现在一想,再三十年前我只有几岁的时候,给过一位老乞丐两块儿烧饼,那老人家长得慈眉善目,接到烧饼后还用我不能理解的笑容说:你是个有仙根的人,上苍会记下你这一举的……苍天啊”老头跪下,虔诚对天道:“原来老朽自小的时候,就得遇过换了凡装的神仙,只恨这几十年来不思回报,反而日日求名逐利,导致家务宁日,老朽这就回去,弄孙化人,以馈天恩!”他兴冲冲挤出人群跑了,仿佛这人生七十年,最悟通就是这一刻。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汉子道:“十多年前俺到东海玩乐,惊见海中现出仙境,不久,就遇到了俺那如花似玉的婆娘,厮守至今……俺…老子不管这里的破事儿了,什么正邪道义,回家守着婆娘过日子去!”又走一个。
“二十年前我梦到铁树开花了,一直不信,后来天南地北的奔波,在一处偏僻的地角,见到一个村落,人人与世无争,那里有一种树黑硬似铁,就能开七色花,结七瓣果……”
“有一年我到一处山坳,听到那里有无数杀伐之声却没有人踪,以为有鬼,后来才听闻千年前那里是个战场,无数能御剑御物的仙人打斗过,那入坳处就有一巨石,尽是斑驳兵痕,取名仙人啄。”
“嘿,我听说剑阁有一个天机宝镜,能观天下,若非仙人赐予,凡人那个能造?”
众人议论纷纷,对神仙无所不在这句话愈加坚定,很多人都走了,人心动摇,仪君迟疑道:“师傅,徒儿有一事未向您表明,徒儿等带人在武林城中寻找您,便是一个极似这仙官的人开口指点了您的所在。”“嗯,对对,徒儿也记起来了,只是那时这位年轻仙官没开天眼,他们神色匆匆,似乎也在招人,而且一开口就点明了我们要做什么。”“最离奇的,我们找到您时,使劲了办法也救不醒,但刚出房间不久,您就像被一把仙手操弄着,腾到半空,翻来翻去,然后毒性就解了,当时还有一个老头喊见鬼了。”“再想想,天字客栈天字一号房,这本身岂非冥冥注定了是天意么?”
弟子们七嘴八舌,把一番经历说得仙味儿十足,仪双仪晶更聪明地总结:“原来仙官哥哥当时就在找仙子姐姐回天宫,唉,他们下了凡,却没办法随便动用法力,不然,一开始就用那个天眼一扫,不就知道仙子姐姐在哪里了么?宁可辛苦一点也要守天规,他们的精神好伟大啊!”
舆论如风吹旗动,大势之下,似乎台上几人的身份无人生疑了,哪知定闲大笑一声,一跃,纵到了红毯上,道:“二位世家公子,可否回避片刻?”两人没动,慕容风道:“不知师太要做什么?”
定闲道:“与两位公子的打仇有关之事。”一静,欧阳铮退回了自己家护卫队里,这些护卫自然是后来到的。围堵慕容风依旧迟疑,同样后到的护卫头领喊道:“少爷,回来吧!”慕容风只好回去,他突然想起来,聚义场上的事是怎么发生的,担忧起来。
离得近了,赵舍这才有些慌,硬撑着平声道:“凡尼,给你一句话的机会,第三次天钟很快就要响,本仙官没工夫跟你纠缠!”
定闲冷笑道:“一句话?好,贫尼的一句话就是,昨夜我被五男一女六个黑衣蒙面人劫持,那六人是不是你们?那其中的女子,又是否这位彩衣仙子你呢?”她直面萧青,将出最后一句。萧青一惊,只吐出一个“我”字,就不知怎么办,单纯的人说谎,脑中那几个弯就难拐过来,赵舍忙佯怒道:“你这女尼,无中生有,难道就不怕亵渎天宫将来降下灾祸于你峨眉么?”定闲反问:“你怎知贫尼是峨眉的?”赵舍哑然,转冷道:“本仙身为仙官,知道这点儿又算什么?”定闲道:“那好,就请仙官告知贫尼,你这官职是何名称,司职何事,你身后这四个又是什么官,司职为何!”赵舍又是一堵,冷笑道:“你这师太,仙界之事岂能由你等凡胎任意知晓!”
虽然应付了过去,但他与定闲对眼神时已有些躲避,毕竟,他的年岁经验还不行。
鹤老缓缓开口道:“这位老师太,人有人律,仙有仙规,而仙规比人律尤其严格,不过小老儿可以稍稍提示一下你所问问题……小老儿仙界代名鹤使,这位是鹰使,这位年岁貌似年轻的仙官,可算传令使者,而那两位,则是使者助手,因在凡间只能以凡人相貌行事,吾等不便现出真身,待会儿到了无人之处,小老儿才能与鹰兄弟施展变化驼带仙子与仙官登天……言尽于此,就算师太把我等砍成肉泥,我等也不敢当面施展丝毫法力或者被迫讲出什么。”
他说完,又一副老鹤的置身事外模样,这般话顿时让人生出联想,原来这两个老者是仙鹤神鹰坐骑所变,怪不得有某种气质呢,连武器都那么特色。
定闲原想靠逼问让赵舍破绽处处,鹤老一插话,只得直接亮底牌,大声道:“但贫尼怀疑,你六人根本不是仙人,而是月魔教的奸细,昨夜贫尼一被劫走,聚义场上就发生了混乱,致使死伤无数、恩怨纠缠,而你们的目的,自然就是想让我汇聚于此的正派内讧,直至最终解散!”
赵舍早恢复灵思,不慌不忙道:“凡尼之言当真好笑,若真是如此,乱已然生出,彩衣早可以离开,又何苦耗尽仙力来救死伤者?”定闲冷哼道:“那只因为她还有更进一步的目的,利用未知的邪法欺瞒众雄,让人心服乃至全身心听她的话,否则,她为何提出让大伙儿解散的要求,真的是仙家慈悲么?!”
一番对答,颠覆了整个事态,众人看向台上时,已有很多理性,赵舍心知糟糕,反攻道:“本仙官以凡人立场,可否也推算一下?”定闲道:“说,贫尼倒要看看你能舌灿莲花些什么!”赵舍悠悠道:“据本仙官所知,师太原为这聚义场上诸位的首领,暂时领袖数千豪杰,但昨夜不知什么原因,你脱离职守,彻夜不归,导致夜中乱生,死伤冤仇堆累,这么严重的罪责,等别的首领到位质问,师太该难以解释吧?那时以身死代罪?还是辞去掌门之职?而当你看到彩衣仙子以法力活人而得来空前的威望时,你嫉妒之下,生出栽赃嫁祸转移视线之毒计,所以你才要万般刻意为难,想把一切由头往吾等身上推,定闲师太,你还有资格做一派掌门么?你又敢不敢对大家说,你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被劫持时,是否有人看见,甚至你的劫持本身,是不是演给所有人看的一个饰罪之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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