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晓,晨曦微透。迷蒙薄雾里,一辆黑色马车静静地停在荒野中一片密林之旁。
车前的马儿已不知去向,只有车篷上的两三条破裂布条随着清凉的晨风飘拂做响。
这辆马车,看上去不似一般寻常马车,只是它那不同之处在哪里,却又令人一时难以指出。
马车似乎空着,四面车帘却遮的密密的。
渐渐地,薄雾稀散,阳光照上了这辆马车。
片刻之后,马车周围弥漫了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气息,随着晨风,逐渐飘散开去。
一只苍鹰由高空向着这辆马车盘旋下降,似乎有所惊觉,在距离这辆马车尚有十丈高低之处,突又展翅飞去。
就在此际,远处-团淡白轻烟,向着这辆马车疾飘而来。
这团淡白轻烟的飘起处,是荒原的尽头,距离这辆马车,少说也有里许之遥,然而转瞬间它已飘至近前。
哪里是什么淡白轻烟,分明是一位面色焦黄的中年文士。
正是那经过易容的宇内第一奇侠;五箫神剑闪电子夏梦卿。夏梦卿入目眼前这片景象,顿时呆住,良久良久,方始喃喃地说出一句话儿来:“果然不出我所料,赵君平这匹夫……”
一阵晨风过处,车帘微掀一角,一股让人欲呕的血腥恶臭由乍中飘出。
夏梦卿神情一震,倏然住口,飘身近前,伸手扯下车帘。车帘启处,血腥恶臭更浓,但夏梦卿却杀机狂炽,目眦欲裂,星目喷火地呆立车前,任那阵阵血腥恶臭扑鼻沁心。
车中,牲整齐齐地靠篷环坐着七名男女。那是神力侯府的两名黑衣护卫、四名青衣侍婢,另外一名.却是衣衫褴楼、蓬头垢面的中年化子。
这七名男女每人的胸口近玄机穴处,都有一个拇指般的血洞,直透后背,血流满了车厢,但都已色呈紫黑,且已凝固;显然这七名男文已身死多日,否则何来尸臭阵阵?内中略单少厂那位诰命一晶的傅侯夫人薛梅霞,与那昔年冷面狠心活阎罗,今日神力侯府十六名黑衣护卫之首的赵君平,及另外一名黑衣护卫。
这是夏梦卿在惊怒之余,心中唯一感到稍安之处,但与其说他心中稍安,毋宁说他是五内欲焚、杀机枉炽。
因为,薛梅霞虽然未遭毒手,但很显然地,她已沦入赵君干的魔掌。
而薛梅霞身边必然携带着紫凤钗。另一件使他心中难过,探感歉疚的是为了他,丐帮损失了一名弟子。
这名丐帮弟子显然是受命沿途跟踪,暗中保护薛梅霞的丐帮弟子之一,但负有这种使命的丐帮弟子绝不只一个,那其他丐帮弟子却又到那里去了呢?这星一桩疑问,而这桩疑问在夏梦卿脑中停留的时刻不过是一刹那间……
因为他无心再去多思考这些,目前应想的,该是那赵君平将薛梅霞掳往何处去了。
他目注车中,呆呆地陷人苦思,突然一声轻若游丝的低咋,传自密林深处。
声音虽然极其低微,但在他这位宇内第一奇才耳中,却不肯是一声闷雷。’夏梦卿瞿然一惊,闪身扑向五丈外密林。
甫进密林,一幕几疑置身人间地狱,罗刹屠场的悲惨血腥景象,使得夏梦卿杀机更炽、目眦欲裂。
林中,一片狼藉,那树木野草间,赫然倒卧着十余名丐帮弟子。脑浆进裂,腿断臂折,肚肠外流……其状之惨,直令人不忍卒睹。一丝鲜血由夏梦卿唇边渗出,星目也渐转血红……
倏地,也双日一闭,两串热泪滑过面颊,滴落在襟前。英雄方泪不轻弹,只因末到伤心处。如铋讪了他,丐帮竟损失这多精英,这叫他如何不愧疚良深,痛心欲绝?
就在他闭目洒泪的刹那,一声低低的呻吟又传入耳中。夏梦卿神情猛震,暗道一声该死,睁目循声望去,发现哪横七竖八的尸身中,有一具双腿齐膝断去、趴伏在地上的户身.一只手竟然微微地动了一下。
显然的,这名丐帮弟子尚未断气。
夏梦卿急忙飘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他翻转过来。只见这名丐帮弟子甚是年轻,眉目长得十分俊秀,但如今囤失血过多,面色显得苍白怕人。
夏梦卿伸手一探鼻息,果然尚未气绝,只是命已细若游丝亡在旦夕,他身为当今宇内第一奇才,自然知道此人已届灯尽汕枯的地步,所以尚未气绝,乃是因为强用深厚的内力,保住胸头一口真气;万万不能再以真气助之,否则徒然加速其死,故只有静静蹲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这丐帮弟子气息越来越微弱,仍是僵躺着,不见丝毫动静。
夏梦辉尽管焦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怀着一腔失望,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准备离去。
哪知就在此际,地上那名丐帮弟子,原本紧闭着的双日,竟然一阵眨动,缓缓地睁了开来。夏梦卿心头猛地一跳,忙又蹲下身来。那名丐帮弟子吃力地拍起眼皮,看了夏梦卿一眼,双目突然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异采,苍白的嘴膳一阵抖动,张了数张,方始低低地说出一句话来:“阁……下……可是夏……少.....”话声很低,夏梦卿却听得清楚,急急接道:“我正是夏梦唧,阁下……”那名丐帮弟子堕上浮现一丝苦笑.断断续续地又道:“丐帮……无……能……有辱……”
夏梦卿心中一阵绞痛,忙自接道:“为我一己之私,连累贵帮损失这多精英,夏梦卿只有悲痛万分、愧疚良深。事已至此,阁下当知时机紧要,万勿再多言客套,请告诉我傅侯夫人下落。”
丐帮弟子无力地道:“燕……小……飞遵……命-…”嘴唇骤起一阵抽搐,话声顿断。夏梦卿大急,却又明知不能妄动,正自焦虑万分束手无策,那丐帮弟子将口一张.用尽力气又吐出两个字来:“芦……沟……”
唇边又是一阵抽搐,双目一翻,已告气绝。
夏梦卿入耳这两个字儿,方自一怔,目睹此情,心头禁不住又是一阵绞痛,他自然知道,此人之所以强保一口真气,无非是为提供这条线索。两串热泪夺眶而出,顺颊流下,滴落在那丐帮弟子胸前,伸出两指,轻轻地为丐帮弟子合上双目,缓缓地站起身来。
星目一扫地上十余名丐帮弟子尸身,喃喃说道:”各位请瞑目,夏梦卿誓为各位报此血仇……”懦袖轻挥,一闪出林,飞射而去。
时已黄昏,名传遐迩的芦沟桥头,飘然走来-位身穿雪闻儒服的中年文士。
落霞孤鹜,水天相接,芦沟桥横跨永定,雄踞中流,黄昏州的景色美得尤其动人。
但这位中年文士,却是负手桥头,东望一脉青山,呆呆出神。任那晚来微有凉意的轻风,拂动着他那雪白衣袂,措猎飞舞,他就如一尊石像般,不言不动。
颀长背影,映在晚霞里.显得十分萧洒,也透着一分冷漠、一分古怪。就因为这样,使得芦沟桥上那来来往往的稀少行人,都禁不住地,向他投过诧异的一瞥。
突然,由芦沟桥的彼端走来一个黑衣汉子,-顶宽沿大帽压的低低的,几乎将他的面目完全遮住。这黑衣汉子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只是步履之间较常人为快,而且较常人稳健。
他老远地看见了这负手桥头、呆呆出神的白衣文士,也禁不住像别人一般地投过诧异的一瞥。但是,他这诧异的-瞥恍若是投在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上,烫得他控个身形为之-颤。
身形一颤之后,随即停下脚步,似在犹豫,犹豫片刻之后,终又迈动脚步,行子过来。不过,他的头却低下去了。
而且,步履之间也失去丁原先的稳健,显得既匆忙又不灵活。然而白衣文士依熊背负双手,望着远方呆呆出神,生似自始至终,根本就不知道有人从他背后走过一般。
其实,芦沟桥交通要道,来往所必经,人人走得,有行人走过,又哪里值得转身回顾?
黑衣汉于走得越近,一颗头也垂得越低,那宽大帽沿,几乎触到了胸前,虽然他似乎极力地保持着平静,而那以隐在一片暗影后的炯炯眼睛,却不时地望向白衣文士背影,目光中已不似是诧异,而是有点惊骇畏惧、心惊胆颤的意味。
终于他相隔丈余地越过了那白衣文士的背后。偷眼回顾,白衣文士面向远方,依然山神。就像九死一生,逃过了鬼门关,黑衣汉子如释重负,急急前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一身冷汗已湿透了重衫。
黑衣汉子一过桥头,便加快了脚步,沿着永定河如飞向画行去。
永定河边芦苇丛生,长有人高,雁拖秋色,鸦背夕阳,加上那欺雪赛霜的皤白芦花,千里暮云,芦沟桥的暮霭,分外动人然而,这黑衣汉子却绝无心情去欣赏这西风衰草,残柳斜阳,兼有芦花点染的美景,他沿着那绵绵不断的人高芦苇,低着头,疾步行进,一直等芦苇遮住整座芦沟桥,他力方始停下脚步,暗吁一大口气。
举起衣袖,拭了拭满头冷汗,转头望着芦沟桥的方向,余悸犹存地摇了摇头,低低地说声:“好险,侥幸。”
转回头去,方待举步,入目一幕景象,却看得他大惊失色、魂飞魄散,连退数步,险些呼出声来。
眼前不过五尺之处,冷热负手伫立着一个人儿,赫然竟是那芦沟桥头的白衣文士。
而且目射迫人寒芒,注视着自己。好半晌黑衣汉子方才回过神来,惊魂甫定.脑中电转,强笑拱手:“彼此素不相识,阁下柯故拦我去路?”白衣文士深注着他,突然一笑,冷冷说道:“你不认得我我对你却不陌生,而且,我深为你这两条想跑,却又不争气的腿惋惜。”
黑衣汉子神情猛震,扰图狡饰,又自拱手含笑,但甚为勉强:“朋友说笑了,你我从无一面之缘,何言不陌生?天色昏暗,朋友莫非看错……”
白衣文士淡笑接口道:“我对自己的一双眼睛,深具自信,我以为,你也相信我没有看错,芦沟桥地方不小,我正愁无处找寻,却不料鬼使神差,让我碰上阁下,这岂非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来我也实在应该感谢你,若非你做贼心虚,鬼鬼祟祟的,也不致引起我的注意,也许在那芦沟桥上,你见我没有回头,便认为我不曾发现你,其实在你停而复行的刹那,我便注意工你了,只是当时另有行人,我不愿动手罢下……”
黑衣汉干静聆至此,不由大为懊悔自己不该心虚胆怯地露了痕迹,否则岂不轻易地就能躲过大难。
惊骇之下,正自暗暗思忖对策,忽闻白衣文士冷冷一笑,又接道:“阁下既能身列神力侯府十六黑衣护卫精锐,功力、机智,想必高人一等,当可自知在我玉箫神剑闪电手的掌下能搏得几招!有道是:识时务者为傻杰,知进退者方算高人。对你我懒得动手,你也该明白我想知道些什么,说吧!”
黑衣汉子顿时僖住,他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对极,因为他自知确实难在人家手下走完一招,但是,他却又不愿就此束手就缚,就此说出对方所要知道的事……当下他强自一笑,扬眉说道:“阁下眼力甚是高明,看来我不承认也是枉然.只是,阁下这话是否太狂太满了些?”
白衣文士纵声大笑:“是么?何妨试试?不过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心存侥幸妄想动手,那是自取速死。”黑衣汉子厉声说道:“夏梦卿,你休要仗技欺人,沉燕月纵横武林数十年.尚不是畏死之辈。”
夏梦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个我知道,你若畏死也不致被武林同道公送美号笑面人屠,更不致这般胆大包天地劫持威侯夫人,并连伤数十条性命,但是,假若我让你尝尝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指搜魂滋味呢?”
黑衣汉子闻言,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下个寒噤,一丝寒气由心底冒起,倏遍全身垂首不语。一指搜魂旷古绝学,纵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经受不住,更何况他是个血肉之躯的人。夏梦卿淡淡一笑:“看来阁下也深知一指搜魂的厉害,那么……”
蓦地双目寒芒电闪,抬手一指飞点黑衣汉子腮下。但闻“叭!”地一声轻响,黑衣汉子一个下巴应指脱臼,神色惨变。
夏梦卿冷冷笑道:“看不出阁下倒还刚烈的可以,只可惜你没有打听清楚,在我眼前你想嚼舌自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割我再奉劝——句,若想死的痛快,最好安静点。说!”
右腕一翻,“叭”地一声,黑衣大汉一个下巴又复合亡,他无限怨毒地深注夏梦卿,突然一声厉吼:“夏梦卿,我与你拼了。”五指如钩疾袭而出,直取夏梦卿胸腹要穴,诡谲毒辣已极,他也明知如此出手近乎病人说梦,只是他另有打算。
夏梦卿晒然冷笑:“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就给你-点厉害。”身形纹风未动,右掌闪电递出,不愧玉萧神剑闪电手之名,降龙八手旷绝宇内,只一翻腕就扣上黑衣汉子的腕脉,方待用力。
黑衣大汉突然一声凄厉惨笑,左掌猛抖,一莲似烟如雾之物,疾洒而至。饶是夏梦卿功力绝世,也不敢轻樱其锋,更何况他没有料到黑衣汉子一心玉石俱焚,暗藏如此歹毒的杀着。他心神一震,松手飞退。
就在他松掌飞退的刹那间,黑衣汉子再次凄厉惨笑,突然拍手,一掌向自己的天灵盖击下。夏梦卿睹状大急,双眉桃处,一声断喝:“匹夫敢尔。”
儒袖拂处,右掌斜挥,枯禅掌力如潮怒卷。但闻一声惨嗥,血雨飞溅,黑衣汉子一条右臂已自齐肩断下,直射丈外芦苇中。人也砰然倒地,昏死过去。夏梦卿一指再点,血流立止,随又翻腕一掌拍下。
黑衣汉于闷哼一声幽幽醒转,似欲站起,但方一挪动,牵动了伤处,痛得又是一声闷哼。深秋天气晚来更凉,但他却是一头汗珠滚滚而下,双目怨毒光芒暴射.盯住夏梦卿,咬牙切齿地狞声道:“夏梦卿,沉燕月技不如人,虽死无憾,但你……”
夏梦卿冷冷一笑;“傅侯待你不薄,你反恩将仇报,你那两个同伴、四名侍婢、及丐帮弟子何事?对你这种人,我已不必再生恻隐,你可是非要尝一指搜魂?”
黑衣汉子机伶一颤,凶态忽敛,半响,看了夏梦卿一眼:“夏梦卿,你我素无仇怨,不过各为其友,你不觉你的手段太毒辣了么?”
夏梦卿纵声大笑:“我的手段如称毒辣,那么你与人合谋,害死两个同伴、四名侍婢、十敷丐帮弟子又当何说?”
此言一出,黑衣汉于立时默然,过半晌突一咬牙,道:“夏梦卿,沉燕月成全你吧,由此西去二十里在飞云堡中;不过我还愿告诉你一句,莫洪威迫傅侯未成,已含怒出京,去迟了只怕……”
夏梦卿心神大震,哪还容他说完,一指点中他的死穴,身形闪处飞射而去。
飞云堡威震燕赵,名传遐迩,为当年武林中一谷三堡之一,夏梦卿自是知道,但飞云堡干面神君皇甫嵩世称侠义,怎会与罗刹余孽沆瀣一气,暗中勾结?这确使夏梦卿百思不解,大感诧讶。
但莫洪已含怒出京,事急燃眉,已不容他余暇多想只得怀着一种既焦虐又复迷惑的心情向前疾驰。夏梦卿天尤身法冠绝宇内,未出盏茶工夫,那威名俱重的飞云堡已自呈现眼前。飞云堡占地百亩,紧靠山脚,气势极为雄伟。
平日里,明桩暗卡,戒备森严等闲之人休说接近,便是进入周围三里之内,亦是不易。即使武林同道,亦均视之为龙潭虎穴,轻易不敢涉足。而今日此时,夏梦卿居然毫无阻拦地直抵堡前,这不能不令人诧异,然而,他-心只悬念着薛梅霞的安危,根本未曾考虑到这可疑之处。”举目望去,但见“飞云堡”两扇巨大铁门紧闭.显得寂静异常。
不仅那往日守卫门首的一十六名抱刀大汉已不知去向,而且整个飞云堡也不闻一丝人声。由那丈高深灰色围墙上内望,只能看见堡内浓密林木问,隐约微透廓牙飞檀,几点灯火,别的再也难看到什么。整个飞云堡一寂若死,静静地沉浸在暮色里,透着无比的神秘阴森,令人有莫测高探不寒而粟之感。
此情此最,看得夏梦卿不觉怦然心跳,打心底升起一丝不安。尽管极为疑讶.但健却已无暇深思,略一沉吟,立即提气扬声:“门上哪位在,烦请通报,夏梦卿求见皇甫神君。”
有道是:树影人名。玉萧神剑闪电手威震宇内,武林第一,而且他帮暗蕴天龙行的话声,宇字铿锵,足可穿云裂石,空山已自回音,按说飞云堡内必然为之震动,大开堡门。岂料大谬不然,“飞云堡”内不但没被震动,大开堡门,便是连一丝回应也没有。
夏梦卿神情激动,双眉挑处,二次扬声:“末学后进,夏梦卿求见皇甫神君,还请代为速速通报!”“”整个飞云堡恍若死了一般,依然-无反应。夏梦卿心头暗震,陡生一丝不祥之感,对空三次扬声:“夏梦卿急事在身,万般无奈,只有逾越,还请皇甫神君海涵。”
话声一落,身形飘起,疾射上丈高的墙头。他居高临下,星目轻扫,不由为之一怔——迷茫的暮色中,但见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美轮美奂,不亚王侯之家,而偌大一个飞云堡内除了几点灯火外,竟然空稿苗地,看不到-丝人影。
只是,暮色虽浓,夏梦卿依然能看到堡内那一色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处处染有血迹,枷过处,且有一股腥臭异味。夏梦卿情知有异,却已无心再去细察,闪身直扑大厅。
这座大厅坐落于堡门内数十丈之处,石阶高筑,飞檐沉丹,建筑宏伟陈设极具气振,数盏巨型宫灯,高悬雕梁之间,四壁更是分悬名人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置身石阶上,便可将厅内一览无遗。但见厅内花砖铺就的地面上,也有几捧腥臭扑鼻半干的血迹,此外,仍是看不见-丝人影。然而,有一点奇异之处,却使夏梦卿深为不解,狐疑丛生。
那便是悬于摩梁之间的四盏巨型宫灯中,有两盏已然熄灭,而那犹自亮着的两盏烛火摇曳,光亮亦甚微弱,想是灯中蜡烛已将燃尽。难道说偌大一个飞云堡内竟已无人照顾?此刻夏梦卿何止是焦急,简直可说心弦震动。
略做思忖,绕过大厅,向厅后林木间的重重楼阁扑去。穿过一条回廊,路分为五,青石小径,各指一处楼阁。
五处楼阁中,有四处是门窗紧闭,黑压压地隐在林内,只有正东那座楼阁,两扇长门虚掩着,而且隐隐透出灯光。
夏梦卿略一犹豫,便向哪座隐透灯光、大门虚掩着的小楼奔去。距门两丈,倏住身形扬声说道:“里面有人么?”
四下静得出奇,不要说楼内依然没有半点动静,便是那林梢的夜风也似乎突然歇止。
夏梦卿不再喊问,也不贸然扑进,因为今晚所见已使他暗暗提高了警觉,双眉一挑轻轻——指,遥空向虚掩着的两扇长门点去。“呀”地一声轻响,在这寂静暮色中,听来有点怕人。
两扇长门倏然而开,室内灯火为之一阵摇晃。夏梦卿举目望处,一幕奇惨的景象赫然呈现在眼前,饶他功力绝世,胆识过人,也不禁为之毛发悚然,心胆欲裂,顿时怔住。
室内陈设极为华丽考究,宫灯高悬,红毡铺地。一张檀木圆桌上,杯盘狼藉,恍似盛宴正酣。围着桌子坐着五个人,不,那是五具无首尸体。
五具尸体的头颅并非不见,而是整整齐齐不偏不倚地在圆桌上排成环形,分别摆在五具尸体的前面。就各尸衣着,及五颗头颅的状貌,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面门而坐的两人,一个正是威震燕赵、名扬遐迩的飞云堡主,世称侠义的千面神君皇甫嵩。
另一个则是他急于找寻,劫持傅侯夫人的十六黑衣护卫之首,赵君平。其余三人,两个面目陌生,一个则因背向门外,无法看清哪颗头颅而不知是何许人。但其中绝无那昔门曾与他有啮臂之盟,今则贵为傅侯夫人的薛梅霞。
良久,良久,夏梦卿方回定下神来,飘身进屋,将那五具尸体,仔细地复察一遍。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只有几点透着奇怪,令他百思莫解,震惊不已。那便是,这五人颈断处一千如削,非神兵利器,无法办到.而且五颗头颅之上及颈腔处,绝无一点血迹!
就各头颅的死相来看,也无半丝痛苦神色-看便知,这五人身死至少在三五日之前,事隔多日,尸体,竟然毫无腐臭之迹象,而且-直端坐不倒。姑不论冷面狼心活阎罗赵君平功力如何,即是飞云堡主干面神君皇甫嵩一身修为也高深惊人,否则一谷、三堡,何能扬威宇内?
然而却就如此这般地同遭毒手,那行凶之人,其功力之高,可想而知了。飞云堡卧虎藏龙,高手如云,这些人又到哪里去了呢?薛梅霞芳踪又在哪里呢?莫非是莫洪已捷足先登?
凭莫洪的功力,尚不至如此,而且他不会这么做。那么,是否“紫风钗”双钗合璧的消息,不胫而走,引起其他邪魔巨擘觊觎,又将薛梅霞劫去?这几桩疑问,在他脑中不住盘旋,结果他认为最后这种揣测近于可能。然而以这等功力之人,举世屈指可数,他理遍记忆.绞尽脑汁,却想不出这么-个人来。
夏梦卿心急如焚忧愁欲绝,一时却也莫可奈何。他深蹙双眉晴暗一叹,飘身出屋,方待离去。一眼瞥见哪另外四处门窗紧闭,暗无灯火的楼阁,不由心中一动,闪身扑了过去,连搜四处,可说已寻遍整个飞云堡,只差未翻开每一寸地皮了,薛梅霞依然芳踪杏然。
至此,他有点肯定了最后一个揣测,只是怎么也想不出那施毒手的人是谁。伊人未遭毒手,心中虽说稍安,但又沦魔掌却使他更形焦虑,怀着一颗欲焚的心,冲破夜空,疾射而去。
就在夏梦卿身形方逝的刹那间,那透着灯火,几似罗刹屠场的小楼外,如幽灵般又悄然射落一个黑袍的蒙面人。显然,这人也为屋中那幕悲惨景象所震,但他在一震之后,随即闪电扑进屋中,朝桌上残肴剩酒略做法视,忽然目射阴森寒芒,冷哼一声狠声说道:“无影之毒竟然再现武林,杀我之人,败我之事,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举手-指,宫灯倏然而灭,屋中顿时一片漆黑…-一条黑影飞射出屋,投入夜空之中。
黄河,滚滚东流。
这一日,时方正午。虽然已届枫叶遍红,丹桂飘香的季节,但白日里,高悬的艳阳依然灼热逼人。
傍依黄河的一条大道上,尘土足有寸厚,偶然一阵风过,卷起弥天黄雾。加上这正午艳阳,这条大道上,已是行人绝迹,就是那来往黄河两岸的船只也稀少的可怜。
滚滚黄河,尘土厚积的空**大道……构成了一幅静的画面。蓦地-个来自遥远的声音,划破了这寂静的-切”那是一个嘹亮、悲怆、雄浑豪壮的歌声,高亢激昂,直迫长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随着歌声,大道东端,出现了一个黑点,缓缓地移动而来。那是一人一骑,全黑的一人一骑。马是一匹通体墨黑,毫无一根杂毛的高头骏马,一望便知是一匹罕见的异种神驹。马儿固然神骏,马上骑士更是气宇轩昂、卓绝不凡。一身俱墨,即连那腰悬长剑上的剑穗也是黑的。头上戴着一顶宽沿大盘黑帽,压得低低的,几乎逮住了半个脸,但未遮去那满脸的虬髯。那魁伟的身躯挺得直直的,端坐马上纹风不动,一任坐骑缓缓驰行!
人马身上,布满了一层黄土,显见这一人一骑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尽管如此,人马俱未稍失精神。人是英豪,马如龙,那气势足能慑人心神。
这时歌声已至最后一句;”五花马,干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声绕长空,历久不绝。歌声一歇,马上骑士微微控缰,铁蹄跳动,马儿倏然停住!
黑衣骑士伸出右手.无限爱怜地拍了拍那高仰的马首,微微一叹,轻轻说道:“小龙儿.这几天来累苦了你,现在你歇一会儿,让我看看这滚滚东逝的水,行么?”
马儿一声轻嘶,低下头去.伸出前蹄,不住躇着道旁黄土。黑衣骑士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将目光投向那滚滚的浊流突然他一声轻叹.又拍厂拍坐骑:”走吧!小龙儿,我不看了,看了徒乱人心,记住!别走得太快,否则,后面的两位朋友要跟不上了。”
说着微抖缰绳,马儿一声轻嘶,赖在原地不动。黑衣骑士呆了一呆,霍然失笑:“我明白了,想看打架是么’大概你是跟它们学坏了,这架岂是打着玩儿的’坏东西,走吧!今夜打架的机会多着呢”
马儿昂首连声轻嘶,仍是住蹄不前黑衣骑士纵声大笑,摇厂摇头:“对她,对你,我是一样地没办法,行!听你的,可是稍时你可得给我少惹事,而且万一咱们要是打不过人家,你可要跑快点儿!知道么?”马儿铁蹄踢动,又是一声长嘶。
就在此际,适才这一人一骑出现的方向,尘头大起,一阵急促的蹄声传了过来。黑衣骑士看也未回头看一眼,拍了拍坐骑笑道:“小龙儿听见了么?人家来了。你知道我的脾气,不惹事便罢,要惹删惹个痛快。这样不行,咱们还须向前走两步。”
话声方落,马儿将头一摆,竟然缓缓向前驰行。后面,蹄声越来越清晰,两人双驰,带着弥天黄雾,滚滚剐来,转瞬间便来至五十丈内。那是两名身披青色大氅的劲装中年大汉,分别腰悬长剑,眉宇问充满剩悍之气,**坐骑虽也颇为神骏,但一看便知俱是凡种,绝难和前行黑衣骑士那罕世异种的神驹相比拟。
两下里距离已不过二十余丈,两青衣大汉想是极为得意,互觑一眼,猛踢马腹,两声长嘶,双马如脱弩之矢,加速向前冲刺。
刹那间,双方距离已已剩下两丈不到,眼看后面两骑就要赶过前骑。就在这个当儿,前行黑马突龙吟长嘶,前蹄一掀,笔直立起,-个飞旋,转了过来。
两青衣大汉做梦也未料到前骑竟会有此一着,而且马上人骑术这般精湛,自己驰行疾速,距离又近,勒缰控马已是不及,方自大骇,**两匹坐骑已自受惊,一阵急嘶,突然掀起前蹄。两青衣大汉若非骑术也很不错,必然双双坠马,尝尽黄土滋味,饶是如此,也都面色大变狼狈不堪。
黑衣骑士似是难以忍俊,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雪白钢牙道:“两位好俊的马上功夫,简直令人有叹为观止之感,我这匹马儿暴劣的很.两位受惊了,多原谅。”
两青衣大汉一向暴躁狂傲,一路之上,自己马儿不争气,被人家抛得远远地,心里本就又急又恨,此刻再听到这明捧暗损的风凉话儿,更是怒不可言;神色一沉,就待出言辱骂,但当他两人目光一触及黑衣骑士那豪壮卓傲的气度时,却禁不住打心底里升起一丝懔意,只神色和缓地扬眉说道:“朋友,你可懂得规矩吗?”
黑衣骑士知道对方此言何指,淡淡一笑,摇头说道:“规矩?二位,事不关我,我不是说过么?是我这匹坐骑太以暴劣,我已经向二位致过歉意了。”若按这两青衣大汉干日做为,早就挟怒动手,只是今日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一听此话,竟然一时讷讷不知所对。
黑衣骑士双肩微耸,一声轻笑:“二位不必这般吞吞吐吐,也用不着借题发挥,我-入豫境,二位便跟踪在后,直至此地。有什么事儿,说吧?”
两青衣大汉间盲,不由再次色变,默然片刻,居左那青衣大汉方始双目精光炯炯地凝注黑衣骑士,沉声说道;“阁下目力如神,令人佩厩,既经阁下识破,我们若再否认,那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我有几个问题,请阁下回答,事非小可,阁下万勿等闲视之。”
黑衣骑士略一沉衅,洪声笑道:“有此必要么?”那居左青衣大汉双眉一挑,倏又敛态,说道:“我说过,事非小可,为免造成彼此误会,阁下最好坦诚答我问话。”
黑衣骑士突然一笑说道:“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话的人,今天我也是第一次如此好脾气。阁下,请问吧,我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居左青衣大汉似乎颇为不悦,两遭刀眉微傲一轩,却仍未敢发做,只是深探地看了黑衣骑士一眼道:“我看阁下不似本地人氏?”
黑衣骑士淡淡笑道:“这是阁下第一问?”居左青衣大汉傲一点头。:黑衣骑士道:“阁下眼力也不差,我来自北方。
居左青衣大汉道:“北方地方不小.朋友可否说明白点?”黑衣骑士那双半遮于帽沿下的环目中,突然暴射出两道逼人神光。
两青衣大汉为之一懔,本能地伸于抚上剑柄。黑衣骑士双日神光倏又隐去,淡淡笑道:”我说过有问必答,知无不言,但阁下使我险些控制不住,我来自北京,这样阁下满意丁么?”
居左青衣大汉闻言神情不向一震,道:“朋友将往何处去?”
黑衣骑士道:“我这个人性喜游**.行踪不定,想上哪儿便上哪儿,随兴而动。譬如说,我现在想去汴梁,也许片刻之后我又会改变主意奔向洛阳,所以阁下此问我不能肯定答覆!”
居右青衣大汉,又问道:“朋友此次南来,不知有何贵干?”
黑衣骑士大笑说道:“阁下像在审犯问案,行,索性成全你们,我说过,我性喜游**,想上哪儿便上哪儿,兴之所至,今东明西,难道非有目的不可么?”
“不必,不必!”青衣大汉冷冷笑道:“朋友这话若是移时移地而言,自无不可,但今天在这中州地界,性喜游**,今东明西,却令人起疑。”,黑衣骑士呆厂一呆,惑然说道:“怎么?”
居左青衣大汉冷冷说道:“朋友当知汴梁威远镖局在河北地界失镖之事吧?”
黑衣骑士“哦”了一声,微笑说道:-这么说来,两位是为了此事而来的了?”
“不错!”青衣大汉点了点头。
“两位是威远镖局中……”
“朋友错了!”居左青衣大汉傲然摇头:“我二人来自巡抚府!”
黑衣骑士微笑点头:“原来是二位差爷,失敬、失敬,,”话锋微顿,面现惑然不解之色,又遒:“这我就不明白了,镖局失镖乃属民间之事,自有他们局中镖师处理,何劳巡抚府惊师动众?”
居左青衣大汉冷冷一笑,杨眉说道:“阁下应当知道,这趟镖保的乃是致送直隶总督的寿礼,巡抚府焉能不闻不问?更何况那些镖师尽是酒囊饭袋。”
黑衣骑士若有所悟地“噢!”下一声,点头说道:“我明白丁,两位之所以一路跟踪我,大概便是田为觉得我有可疑之处,那么我很安心,因为我一入河南,两位便一直缀着我了话犹未完,那居右青衣大汉突然冷哼一声,接道:“话是不错,只可惜失镖地点正是朋友你来时所走路径,而且据威远镖局唯-生还的趟子手口述,那劫镖之人,与朋友这身装束极为相似。”
黑衣骑士纵声大笑,道:“两位认定此事是我所为?”
居右青衣大汉冷冷说道:“岂敢,不过根据描述不能不查究而已。”
黑衣骑士再次纵声大笑:“两位,普天之下相似之人极多,像你们这般缉凶拿贼的手法,倒是我生平首见。两位,我素性**不羁、好友轻财,两位若是囊中羞涩,我这里黄白之物多得很,只消一句话,倾囊奉赠又有何妨?何必如此捏造罪名,拿官府唬人……”
话声末落,那两青衣大汉神色剧变,各自探囊取出一物,齐声喝道:“朋友,你看清此物再说。”
黑衣骑士入目青衣大汉手中物,倏然住口,呆了一呆,喃喃说道:“巡抚府腰牌假造不得,看来二位确是供职官府……”
深注两青衣大汉一眼,又笑道:“两位,我不喜欢罗嗦,要我怎么做说吧!”
居左青衣大汉收起腰脾,冷然说道:“朋友乃武林高人.我二人不敢得罪,只想请朋友随我二人往巡抚衙门一行。”
“承阁厂看得起,我有点受宠若惊!”黑衣骑士淡谈笑道:“只可惜我福薄胆小,最怕见那些做威做福的官儿,二位看怎么办?”
青衣大汉齐齐色变:“朋友,我们敬你为武林高人,你可最好不要敬酒不屹吃罚酒,出言辱官,罪可不轻……”
“辱官?”黑衣骑土豁然大笑,接道:“我却觉得对你们那巡抚大人已是天大客气,我这人生来一副怪脾气,就是不识抬举.二位看着办好了!我要走了!”
说着带过马头,就待离去。
居右青衣大汉突然一声冷笑:“朋友,此时只怕已由不得你了!”
声落人起,飞扑向黑衣骑士,空中探掌,五指箕张如钩,直指肩井!身手矫健利落,招式诡异迅速,堪称一流高手。
黑衣骑土却是视若无睹,容得对方五指近身,突然一笑:“阁下性子也太躁了点儿了,小心!”未见他出招,青衣大汉唉地一声闷呻,身形暴退,落日鞍上,左手抚着右腕,脸上阵青阵白,双目瞪得大大的,望着黑衣骑士,说不出是惊、是怒、是羞、是痛。
另一青衣大汉睹状心神大震,眉宇问剽悍神色尽扫,“铮”地一声.翻腕掣出长剑,沉声说道:“朋友,你竟敢拒捕?”飞身离鞍,振腕三朵剑花,疾袭黑衣骑上身左三处要穴,与此同时,那居右青衣大汉一声厉喝,也白长剑出鞘,二次飞身斜劈黑衣骑士右臂。
一时间,黑衣骑士两面受敌,然而他却潇洒的一笑,慢条斯理地指点着说道:“剑上功夫倒还差强人意,二位握紧兵刃,小心!”剑化长虹。右掌戟指向哪两柄犀利无比的长剑尖端,分别一点,然后左掌虚空微挥。只听铮、铮两声龙吟清响,白虹映日生辉,两柄长剑冲天飞起,直坠入滚滚黄河之中。
两青衣大汉两声闷哼,直如断线风筝,飞出上外,砰然坠地,激起一片黄尘,跌得满脸皆土,半晌爬不起来,黑衣骑士纵声大笑:“小材大用,那位糊涂官儿太看重两位了!”拉转马头,转身扬手:“两位,恕我先行一步,汴梁城中再见。”
话落,再次扬声豪迈大笑,坐骑有似行字天马,绝尘而去及至两青衣大汉狼狈爬起,黑衣骑士早已只剩天边尘雾中的一个小黑点。
心知上绝世高人;但也益发地认为劫镖之事即是这黑衣骑士所为,苦着脸互觑一眼,连满身黄土也未及拂去,便自飞身上马,蹑后急迫下去。
日落时分,汴粱城中缓缓驰进了一骑俱黑的人马。这骑人马一进东门,马上骑士便自翻身下马,拉着马儿走向道旁屋檐下。屋檐下,几个衣衫槛楼、蓬头垢面的要饭化子.正自靠着墙根垂头假寐,闻得步履蹄声,霍然惊醒。
骑士面带微笑地向居中一个,俯身问道;“我初来此城,人地两生,请问,巡抚府怎么走法?”
那居中要饭化子呆了一呆,深深地看了骑士一眼,播了摇头,哑着嗓子,道:“不知道。”
黑衣骑士淡谈一笑,道:-各位不必有所顾忌.我向各位提个人,火眼狻猊郝元甲!”
几个要饭化子神情一震,霍然站起,居中那人双目炯炯地,急问道:“朋友莫非……’’黑衣骑士微笑接道;“我和郝舵主交称莫逆,来自北京。”
几个要饭化子更是一惊,一致肃然,居中那名压低了声音:“阁下莫非姓傅?”
这次轮到黑衣骑士震动了,他呆了呆,毅然点头:“贵帮好灵通的消息,我不愿人知,还请各位暂勿轻泄。”
居中那名恭谨说道:“草民等不敢。”
黑衣骑士蹙眉笑道:“各位,我和郝狮于是朋友,别提这些令人难耐的字眼,行么?”
几名要饭化子眉宇间.飞快地掠过一片钦敬之色,居中那名道:“久仰阁下英豪盖世,果然不虚,今日得亲虎驾,足慰平生。”
转向身旁一年轻化子一挥手,沉声道:“老五,为威侯带路。”
那年轻化子应了一声,黑衣骑士却笑着婉拒:“不敢当,告诉我怎么走就行,我有很多不便之处。”
居中那名化子略一犹豫,只好说出巡抚府所在,说得十分详细。黑衣骑士微笑谢过,探怀取出一锭黄金,道:“别说我俗,也别拒受,这是我一点心意,否则,各位便是不屑交我这个朋友了。”硬行塞过,飞身上马,轻驰而去。
居中那名要饭化子欲拒无从,握着那锭黄金,呆呆发愣。
黑衣骑士纵马向南,未片刻,巡抚府已经在望,举目看去,只见门前石阶高筑,一对巨大石狮,雄峙左右,两只瓜形大灯,照得附近光同白昼。两扇朱漆大门犹自开着,大门两边石阶上,分站着两名黑衣壮汉,垂手而立,神情肃然。
黑衣骑士直驰阶前,道:“为我通报一声,我姓傅,北京来的,求见巡抚大人。”
巡抚府前纵马,只差没有驰上石阶,这还得了。那两名差人模样的汉子早已变了脸色,刚要叱喝,入耳叫声“北京”来的,已到唇边的话儿,忙又强行咽下,再一细看来人那慑人气度,俨然京城大员,更是不敢发威。
分出一人,二步人内通报。后厅内,那位三撮长髯垂胸,面貌清瘦的巡抚大人,-身官服方由丫环们服侍着卸下,靠在一张檀木太师椅声,抱着水烟袋吞云吐雾,舒泰身心。抬眼瞥见有人步屈匆忙跑了进来,脸色一沉,就待呵责。
那名差人连忙施礼说道:“禀大人,外面有个姓傅的求见,说是来自京城。”
这位巡抚大人入耳京城两字,立即神情为之一震,喃喃说道:“姓傅的,来自京城?”急急迫问那名差人:“来人什么模样?’,那差人呆了一呆,随即将黑衣骑士模样描述一遍。描述未完,巡抚大人已自神色剧变,霍地站起,丢下烟袋.连官服都顾不得再行穿戴,便匆匆跑了出来。他步履如飞,跌跌撞撞地奔至门口,入目那已然下马,负手广立阶前的黑衣骑士,惶然惊呼出声:“啊!果然是……”他急步抢步下台阶,面色如土地颤着声音,就要跪倒:“卑职不知……”
黑衣骑士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扶住:“刘大人,不必多礼,我来得突兀,咱们府中谈去。”
一手拉马,一手拉着那姓刘的巡抚大大,径自登上石阶,向府内行去。可怜那刘巡抚,一时还不知是福是祸,不敢说话,更不敢挣扎,只是打着哆嗦,任凭黑衣骑士拉着向内走来。一直到了正厅黑衣骑士方始松开了他,也松开了牵在手上的坐骑;弹了弹身上尘土,脱下帽子,自行在椅子上坐下。
刘巡抚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站立一旁,战战兢兢地看了黑衣骑士一眼,犹豫着说道:“侯爷此次出,是……”
博小天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刘巡抚却连连躬身说道:“侯爷在此,哪有卑职的座位。”
傅小天微蹙浓眉道:“这里是巡抚府,你是主,我是客,我不喜欢这套章法,你不必太以多礼。”
别看那刘巡抚官至巡抚,平日做威做福,今日在这位神力威侯面前却是胆小得可怜,犹待再称不敢。
傅小天已自不耐,脸色微微一沉。
那位刘巡抚委实善于察言观色,他明白,惹翻了这位侯爷,休说他那点小小前程,即连颈上人头只怕也难以保得住,心里一哆嗦,连忙施礼赔笑:“恭敬不如从命,卑职告罪了。”拉过一张太师椅,坐于下首,但却失去了平日的镇定,简直如坐针毡,一双手就不知该往哪儿放好。
傅小天看在眼内,不由暗暗蹙眉,心想:这种人居然也能官至巡抚.朝廷不知怎么擢用人才的……轻咳一声道:“刘大人!”
刘巡抚慌地站起,躬身应道:“卑职在。”“你坐着!”
傅小天禁不住再次摇头。刘巡抚如奉纶旨,称罪坐下。
“那威远镍局失悸之事,可曾查出是何等样人所为?”
刘巡抚又一哆嗦,立即涨红厂股,嘴嚅脱道:‘‘卑职无能,卑职该死,到目前为止,尚未查出一点头绪。”
“巡抚府侦骑四出,到处拿人,就末抓到一个嫌犯么?”
刘巡抚脸上更变了色,颤声说道:“卑职该死。”
“这不关你的事,武林之中尽是些奇人异士,休说区区几个酒囊饭袋的捕头,便是倾河南兵马也无济于事,我劝你还是撤回你那下属.叫他们安分点儿,别不分皂白,到处抓人!今日若非我的马快,只怕连找也要被贵属下抓进巡抚府了。”
刘巡抚正自唯唯诺诺,听到最后两句,不由心胆欲裂,魂飞魄落,“噗”地一声,跪伏在地,全身剧颤,浯不成声:“卑职该死,卑职该死,侯爷开恩”只差没有叩头如捣蒜,涕泪泗流。
傅小天-双浓眉蹙得更深.颇不耐烦地挥手说道:“你起来,起来,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把他们撤回来就行了。”
刘巡抚如逢大赦,暗吁-口气,谢恩爬起.站在-旁连那额头上的冷汗也不敢抬手去拭。
傅小天又看了他一眼,道:“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
刘巡抚惊魂甫定,忙一躬身道:“禀侯爷,事情发生在三日前,情形是这样的……”接着将威远镖局失镖经过概略说了一遍。原来三日前,威远镖局保了-趟镖,由开封前往河北,这-躺镖非同小可,保的是致送直隶总督的寿礼,全是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奇珍。这种重镖,威远镖局自然不敢疏忽,表面上是大批人头由水路东下,其实是暗派两个镖头带了一名趟于手,悄悄地携镖由陆路直奔河北。按说,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足可掩尽天下入耳目,岂料不知是走漏风声抑或是劫镖人料事如神,高人一着,陆路的暗镖在河南地界倒也平安无事,一直到进入河北,在大名府附近却突然出了纰漏,在一家客栈内,两位少镖头吃过晚饭后,竟然一睡不起,保的重镖也不翼而飞,只有那名趟子手平安无事地逃了回来。1这威远镖局的两位少镖头,艺出名师,一身所学足列武林一流高手,却不知怎地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惨遭毒手,被人杀害,而且尸身上休说找不到一点致命伤痕,便是发肤之伤也没有!同时也不似被人以阴柔掌力一类功夫震碎内腑致死。威远镖局的老镖头赵振秋,武林人称铁背苍龙,早年以掌中-柄金刀享誉宇内,威震武林,刚在-年前封川退隐,不问局务。如今却在悲痛万分之余,毁誓复出,-方面誓缉凶匪,另一方面却变卖家产,准备赔镖。”
傅小天听完了这番叙述,沉吟丁半响,蹙眉说道:“这倒是一件甚为离奇的案子,刘大人”傅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献宝祝寿的可是你么?”
刘巡抚身形一阵哆嗦,嗫嚅颤声说道:“侯爷明鉴,正是卑职略表心意。”
“何止略表心意?简直是厚重已极!”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刘大人,你一个巡抚奉禄能有几何?”
刘巡抚两脚一软,又自跪下。傅小天脸色-沉,轻轻地拍子拍太师椅扶手,道:“我记得畅仲夫做了十年的巡抚,至今犹是两袖清风,而刘大人你在河南不过三载……”刘巡抚叩头如捣蒜,语不成声。
傅小天怒态稍缓,淡淡笑道:“我不罪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不准接受威远镖局的赔镖,人家已是够可怜的门这趟镖算在我身上,能追回来,还给你,迫不回来,我赔你,如何?”
刘巡抚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如逢大赦,颤着声,连连叩头:“谢侯爷不罪之恩,卑职遵命,卑职不敢。”
傅小天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天色已晚,今夜我想在你这巡抚府里打扰一宵,不必张罗,能睡觉就行,去吧!”
刘巡抚又叩了一个头,谢恩站起,额头上已是肿起老高一块,几乎皮破血流,颤抖着两条腿,缓缓转身。
“回来!”傅小天一抬手,道:“我不欲人知,记住了。”
刘巡抚躬身一句:“卑职省得!”
转身匆勿向厅外走去。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两个青衣大汉仓皇向厅中奔入,几乎与急步出厅的刘巡抚撞个满怀。刘巡抚正无处出气,脸色-沉,就要叱责。
两青衣大汉已自齐齐施礼:“禀大人,午间……”
一眼瞥见厅中负手含笑而立的傅小天,神情一震,倏然住口,四道目光满含诧异地盯住傅小天。
刘巡抚猛然忆起傅小天适才所言,心中一紧,变色叱道:“贵客在此,你们还不与我滚出去。”
两青衣大汉呆了一呆,道:“回大人,这人……”
刘巡抚大急,低低说道:“瞎了眼的东西,这位是京中神力威……”
两青衣大汉闻言俱皆骇然,若非手掩得快,-声惊呼险些冲口而出。
“还不快滚!”
两青衣大汉也顾不得再行施礼,转身狼狈退去。刘巡抚狼狈地盯了两青衣大汉背影一眼,也自匆匆走向;回廊彼端。
第二天一早,傅小天又复只身单骑离开了巡抚府。他-走出巡抚府,就策马向东门方向缓缓驰去。
来至东门,遥遥望见昨夕那屋槽下,站着那名曾命人为他带路的化子。那名化子向他微微扬了扬手,突然转身往街道转角处走去。
傅小天睹状心知有异,策马跟了过去。转过屋角,只见那名化子已停身在一株紧靠城墙的大树下相等,这地方远离城门街道,颇为僻静。
他驰至近前,飘身离鞍笑道:“阁下何事见召?”
那化于不似昨夕那般拘谨,看了傅小天-眼,微笑说道:“侯爷不正是前来相寻么?”
“好厉害!”傅小天大笑说道:“我正是特地前来求助。你如果再这般称呼我,我便掉头而去,你也该有名有姓,对不?”
那化子龇牙一笑说道:“倘若您真的掉头而去,那批镖只怕永远也追不回来了,我叫李俊,侯爷。”
“倒有点像水浒里的混江龙。”傅小天笑道:“阁下居然敢夜探巡抚府,胆子大得令人佩服。”
“您老夸奖!”那名唤李俊的化子耸肩笑道:“正如您所说的,那批人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我虽然不济,却尚未将他们放在眼内,昨夜得见您老那副虎威,内心不但佩服,而且暗暗大呼痛快。”看了傅小天一眼,话锋一转:“侯爷,关于失镖的事您真要插手?”
傅小天点头说道;“我只是好奇,而且我深为同情那戚远镖局的赵振秋,其实我正忙着自己的事。”
“那么您到底管不管?”
傅小天扬眉点头:“我管定了,而且管到底。”
“侯爷,大思不敢言谢,我谨代威远镖局向您致意!”李俊正色说道:“不敢相瞒,我和威远镖局两位少镖头交称莫逆,而且老镡头对我们开封分舵也很照顾,只是这件事我不敢牵动本帮,未奉令喻,我也不敢檀离职守。这两天我正为此发愁,几乎寝食难安,天幸您老虎驾降临。”
傅小天轩眉说道:“为朋友两肋插刀,你怎不早说?”
李俊肃然说道:“侯爷,我知道您铁胆侠肠,义薄云天,您不以乞丐见薄,已使我探为感激,我怎能再把这话说在前头?”
一番话听得傅小天暗自点头,大为心折,笑道:“如今我管定了,你也知道我为何面来,那么,把已知的告诉我吧!”
李俊深注傅小天一眼,神色突转凝重,道:“侯爷可曾听说过无影之毒这样东西?”
傅小天神情微震,道:“可是百年前那毒魔西门豹善施之物?”
“不错!”李仪微一点头,髓即又诧然问遭:“侯爷贵为朝廷重臣,平素绝少涉及武林中事,怎地也知道这无影之毒出诸百年前毒魔酉门豹?”
傅小天笑道:“我虽身在朝廷,却素来仰慕朱、郭之风,我所知的武林中事只怕不稍逊于武林中人,阁下何用诧异?”
李俊何等老练,察言观色也知道这位神力威侯必有难言之隐;隐衷既称难言,当然不便多问,于是徽一点头,说道:“侯爷既然知道,那就更好。据我所知,那威远镖局的两位少镖头,便是丧生在这已失传百年的无影之毒之下。”
傅小天扬眉说道:“何以见得?”孪俊遭:“侯爷请想,那两位少镖头家学渊源,一身艺业深得乃父铁背苍龙的真传,既无外伤又无内创,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于非命,一睡不起.除无影之毒井.我想不出再有他物能以致此。”
傅小天双眉深蹙,默然不语。事响,方自沉吟着说道:“无影之毒失传已近百年,怎会突然又出现宇内?……”
李俊方待接话,忽见城门街道转角处,一名年轻化子神色仓皇地飞奔而来。奔近近前,看了傅小天一眼,欲言又止。
李俊瞪了他一眼,道:“侯爷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说。”那名年轻化子应声道:“禀舵主,适接总舵飞鸽传书,无影之毒再现江湖,飞云堡已悉遭毒手,嘱各分舵严加防范,一有异动,立报总舵。”
博小天闻言不由心头一震。
李俊却蹙眉挥手:“知道了,没有大事别来扰我。”那名年轻化于向两人世一躬身,飞步离去。
孪俊神情更形疑重,转注博小天道:“侯爷,如何?飞云堡名列宇内一谷三堡,声威不下诸大门派,尚且不免,何况……”
傅小天突然扬眉一笑:“阁下,你所要告诉我的,就是有关无影之毒这些么?”
李俊眉宇间倏地掠过一丝愧色,道:“侯爷,我想请您往洛阳一行,也许有所收获,只是我却……”
傅小天纵声大笑,在李俊肩头上轻拍一掌,挑眉说道:“老弟,谢谢你,但你用不着为我担心,区区无影之毒尚吓不倒我,傅小天生干不信邪,对此天下至毒常有晚生百年之恨,如今它再现宇内可不正好一偿夙愿?有道是:圣天子,百灵护佑。我这官儿不算小,怎见得就无百灵护佑?放心,老弟,傅小天福分两大,死不了,懂么?”
说罢飞身上马,和事傻一挥手,又笑道:“告辞了,久闻洛阳北向黄河,南襟伊洛,东制成皋,酉控肴坂,四塞险固,为古来兵家必争之地,我身为朝廷重臣,该去走走。老弟,能得相逢便是缘,江湖行将再相见,否则上北京找我去。”双腿一蹋马腹,一声轻喝:“小龙儿,走。”墨龙一声长嘶,铁蹄飞腾,马似天马,人似神龙,疾驰而去。
李俊呆呆地望着哪雄伟高大的背影,脸上闪耀着一片钦敬神色,半晌方始一叹,肃然喃哺道:“人言傅侯英豪盖世,铁铮奇男,果然丝毫不差,这尘世委屈了他。”
缓缓举步走回原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