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玄十七年十月十一日,太子萧如海上本保奏太仆寺少卿陈浩然为京兆府尹,帝留中不发;同日,宁王萧如浩上本保荐刑部员外郎荀明为京兆府尹,帝亦留中不发,对京兆府尹出缺之事置若罔闻,自始自终不置一词,群臣皆不知圣意何在,正茫然猜测间,次日之早朝伊始,吏部尚书方敏武、太仆寺卿陈明远等一众太子系大臣纷纷上保本,呼应太子之请求,而翰林院大学士苏宇、刑部侍郎左明成等一干大臣则联名上奏,保荐刑部员外郎荀明为京兆府尹,双方在朝堂上激辩连连,各不相让,帝对此事依旧没有任何的表示,于群臣争执不下之际,帝以身体欠佳为由,罢朝,此议遂无果。
议虽无果,事情却不可能就此了结了,恰恰相反,随着朝议的消息传扬了开去,满京师里谣言四起,小道消息漫天飞扬,可谓是乌烟瘴气至极,至于这等喧嚣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些甚子,那可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的。
尽管已是立了冬,天渐渐地冷了下来,可再冷的天也按耐不住大小官吏们的火热的心,围绕着京兆府尹一事,无数的官吏们忙得个不可开交,拉帮结派的有之,私下串联的也有之,怎个热闹了得,然则在这么片火热气氛中,独独却缺了个主角——二皇子萧如涛,在一派热闹非凡的朝议中,不单萧如涛没动静,依附于其的大小官吏们在这么片喧嚣中也都极其难得地保持了缄默,似乎就打算冷眼旁观一般。
“二哥,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摆棋谱,小弟算是服了你了!”萧如涛能忍,可萧如义却是没那么好的性子,一散了朝,连自个儿家都顾不得回,跟着萧如涛便到了齐王府,本打算跟萧如涛好生商议一下对策,却没想到萧如涛进了书房之后,坐下便摆开了棋谱,丝毫没管萧如义是如何想的,这一举动自是令萧如义大为不满,坐立不安地呆了好一阵子之后,见萧如涛始终埋头于棋盘之间,不由地更是一阵火起,跳着脚便吼了起来。
萧如义吼得倒是很响亮,然则萧如涛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兀自低头摆弄着棋子,气得萧如义很想一把将棋盘拍上天去,不过么,想归想,做却是没那个胆子,忍无可忍之下,再次吼了一嗓子:“二哥!”
“够了!”萧如义吼了第二声之后,萧如涛终于有了反应,抬起了头来,皱着眉头冷冷地扫了萧如义一眼,沉着声哼出了两个字来,语气冰冷而又生硬。
“二哥,小弟,小弟……”萧如义跟随萧如涛日久,自是清楚萧如涛个性,此时见萧如涛是真的生气了,心一虚,紧赶着便要出言解释一番,却不料萧如涛压根儿就不想多听,一挥手,打断了萧如义的话头,一推棋盘,霍然而起,在书房中来回踱起了步来,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奇耻大辱,这是不折不扣的奇耻大辱!面对着如此之局面,萧如涛心中的火气其实一点都不比萧如义来得低——姑且不说京兆府尹的重要性,便说崔颢其人再怎么着也算得上他萧如涛的“泰山”,可如今却硬是被萧无畏那厮生生坑进了大牢,纵使萧如涛性子再好,也绝对无法忍受这等打脸的举动,反击自然是必须的,只是在如今这等局面下,该反击哪一方以及如何反击却是个严峻的问题,对此,萧如浩尚未能堪破其中的关窍,心中本就焦躁难忍,再被萧如义这么一闹,自是更恼怒了三分。
按理来说,“耳光”既然是萧无畏打的,要反击自然也就该冲着萧无畏而去才是,然则问题是朝堂之争又岂能等同于江湖斗殴,很显然,在这等乱局中去找萧无畏这个光脚的家伙算账,倒霉的只会是他萧如涛这个穿鞋的,却白白便宜了太子与宁王,这么个浅显的道理萧如涛又岂会不清楚,然则要他强自按耐下这么口怨气,也着实太憋屈了些,自是由不得萧如涛不火冒三丈的。
“金先生对此事如何看?”萧如涛毕竟不是个冲动之辈,尽管盛怒已极,可来回踱了一番步之后,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强自将心头的急躁压了下去,侧脸看着端坐在几子后头沉默不语的金春秋,语气平缓地问道。
金春秋虽不够资格参与朝议,然则有着众多的耳目在,对于朝议上的动态自是早就得到了详尽的通报,心中已有了定算,只是兹体事大,他也不敢轻易进言,此时听得萧如涛见问,金春秋眉头微微一抖,面色凝重至极地开口道:“陛下欲行废立之事矣!”
“嗯?”
“什么?”
金春秋此言一出,萧如涛兄弟俩全都被狠狠地震了一下,话不由自主地便脱口冒了出来,各自的脸上都满是狐疑与惊骇之色,这也不奇怪,哥俩个这段日以来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萧无畏与萧如浩的动态之上,虽也曾思索过圣意,可却都没往深处去想,这乍一听弘玄帝居然要借此事来定太子,自是又惊又疑不已。
“金先生何出此言,请恕小王不明,还请不吝赐教则个。”萧如涛毕竟城府深,虽被这惊人的判断猛震了一下,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出言问道。
“老朽惭愧,后知后觉,险些误了殿下大事,汗颜无地。”金春秋并没有立马出言解释,而是面带愧色地感慨了起来。
“嗯?”萧如涛显然不明白金春秋的感慨何来,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金春秋,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出言追问。
“此事当从头说起。”金春秋也没去看萧家两兄弟的脸色,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苦笑着道:“崔颢其人行事是有些贪,可论及胆略却并不大,以其之能耐,断无主使他人打劫燕王府的想头,其与鲁北贺怀亮或许有些瓜葛,却绝不可能干出血洗诏狱的勾当,这么桩明白无误的大冤案我等都能看得出,以陛下之精明,又岂会被蒙在鼓里,之所以听之任之,不外两层用心而已,其一,任由萧无畏折腾,以按前方项王爷之心,其二,嘿,这其二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那便是陛下对太子已是失望到了极点,欲借此事行废立之举了,可笑太子依旧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可惜啊,老朽未能早一步看透圣意,以致被宁王抢了先手,险些误了殿下的大事!”
“金老的意思是小六那头之所以抢先上本便是看透了父皇用心之故,这,这如何可能?”金春秋话音刚落,惊骇莫名的萧如义便忍不住率先出言追问道。
“不错,正是如此!”金春秋点了点头,语气沉痛地回答道。
“该死!小六这混球安敢如此!某……”萧如义脾气向来火爆得紧,这一听此番被萧如浩抢了先手,登时便是一阵大怒,跳着脚便要发作。
“四弟!”萧如涛冷着脸一挥手,喝了一嗓子,这才算是将萧如义的暴躁强自压了下去,紧接着,也不理会萧如义的脸色有多难看,面色凝重地看着金春秋道:“金老,事已至此,当如何补救方好,还请金老为小王详加谋划一二。”
“多谢殿下宽宏,老朽自当尽绵薄之力。”对于没能早一步察觉出圣意所在之事,金春秋确实觉得有些子愧对一向倚重自己的萧如涛,此时见萧如涛对此事没有一星半点的责怪之意,心中自是感激得很,忙不迭地站起了身来,躬身行了个礼道:“圣上此番出了道考题,明面上是在争夺京兆府尹之位,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考的是诸王对此局面的把控能力以及应变之能,谁能入得陛下法眼,谁便有入主东宫之大望,纵观诸王,能争一胜者,不外乎殿下与宁王也,如今宁王虽抢占了先手,然,对于殿下而言,未必便会是件坏事。”
“嗯,金老所言甚是,然,计将安出?”萧如涛毕竟不是常人,只略一寻思,便已想通了许多关窍之所在,更何况他向来就喜欢后发制人,当前这么个局面下,藏身于暗处倒也符合萧如涛一向的行事风格,只是究竟该如何着手破解此局萧如涛心中却依旧没有个准数,这便沉吟地追问了一句。
“敢问殿下,陛下所欲何为?”金春秋笑了起来,并没有直接回答萧如涛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这个……”萧如涛一听这个问题不由地便愣了一下,可脸上的疑惑却是很快便隐了去,眼神猛地一亮,似乎已抓到了事情的关键,点了下头道:“金老问得好,小王受教了,既如此,那小王便牛刀小试一回好了。”
“二哥,这都打得是甚哑谜来着,您倒是说个明白罢,小弟咋越听越是糊涂了。”萧如涛是明白了,可萧如义却是越发的糊涂了,这一见萧如涛与金春秋相视而笑,不由地便急了起来,瞪圆了眼,急吼吼地嚷嚷了起来。
“不必多问,此事为兄心中有数!”萧如涛并没有出言解释些甚子,只是一挥手结束了此番对答,话音里满是自信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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