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迄今已有近五百年的历史了,虽屡经翻修,规模比起初立寺之际,也不知大了多少倍,然则位于后院深处的方丈精室却依旧是原版,始终不曾有所变易过,一切都显得极为的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却绝不简单,无论是香案还是几子,无不古香古色,方一入眼,便有种历史的沧桑感迎面扑来,香烟缭绕中,佛唱不止,令人有种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饶是萧无畏心神坚韧,乍一走进精室中,也被好生震慑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一双眼迥然地看向端坐在几子后头的一名老僧。
老僧就是老僧,皮肤干枯,双颊凹陷,面皮皱得有如鸡皮似的,浑然没有萧无畏前世看影视节目里那等鹤发童颜的高僧模样,不仅如此,身上的袈裟也破旧不堪,其上的补丁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若不是光头上那三排戒疤清晰可见,萧无畏简直要怀疑面前这位是不是跑错了地方的老乞丐,当然了,这只是萧无畏自己的臆想而已,圆澄大师可不会认同萧无畏的臆想,这不,方才进了精舍的门,圆澄大师便已疾步走到老僧的面前,很是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道:“师傅,燕王殿下来了。”
“嗯。”老僧停止了呢喃一般的诵经声,将手中的念珠挂在了右手腕上,抬起了头来,紧闭着的双眼慢慢地睁了开来,微笑地打量了一下萧无畏,也没开口客套,只是比了个手势,示意萧无畏坐在几子的对面。
“晚辈萧无畏见过玄明大师。”面对着这等宗师强者,萧无畏自是不敢摆甚亲王的架子,一见老僧见召,忙大步行上前去,躬身行礼问安道。
“阿弥陀佛,殿下客气了,请坐罢。”玄明大师安然地坐着,只是笑着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便算是还了礼,丝毫不在意萧无畏头顶上那金光灿灿的亲王“帽子”,一派长者接见晚辈之架势。
玄明大师这般举动着实有些子无礼,然则萧无畏却并没放在心上,毕竟按年岁来说,别说他萧无畏了,便是其老爹项王爷也都是这老和尚的晚辈,这一听玄明大师让座,萧无畏自也没再多客套,笑着点了点头,一撩衣袍的下摆,便即端坐在了蒲团上,正襟危坐,一派恭听玄明大师训示之状。
“听闻殿下下得手好棋,老衲亦颇好此道,就请殿下手谈一局如何?”萧无畏坐定之后,玄明大师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萧无畏一番,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听闻?听谁说的?这话咋听咋别扭。萧无畏棋力是不错,可却并不沉迷此道,只是偶尔行行棋而已,就痴迷程度而言,远远不及齐王萧如涛那么有瘾头,这一听玄明大师如此提议,还真是有些子纳闷的,当然了,萧无畏自也不会拒绝玄明大师的提议,这便笑着点了点头道:“长者有令,晚辈自当奉陪,还请大师多多指点。”
玄明大师并没有出言多客套,只是默然地点了下头,站在一旁的圆澄大师亲自动手,将一副棋盘和两盒棋子从边上的一个小柜子里取了出来,按着规矩在几子上摆放好,而后躬身行了个礼,无声地退出了精舍。
玄明大师没有与萧无畏猜先,自顾自地便拿起了先行的白棋,一招点三三,毫不客气地打进了黑角中,气势咄咄逼人。
嘿哼,这老梆子还真是不客气么,有意思!萧无畏还真没想到玄明大师连个起码的谦让都免了,居然如此直接了当地就动起了手来,心里头不由地便起了叨咕,可也没多说甚子废话,淡然一笑,拿起枚黑子,也不去理会白棋的打入,在对角上走了个大飞,却不料玄明大师跟着又来了个三三点角,打定了主意便是要挖萧无畏的墙根。
面对着玄明大师如此行棋,萧无畏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可也并不是很在意,笑呵呵地将字投向了边上的星位,采用了取外势的走法,却没想到玄明大师居然得寸进尺,紧跟着便是一顶,将子落在了三线上。
过分了,这老梆子着实太贪心了些!萧无畏一见玄明大师如此步步紧逼,可就有些子来气了,虽说脸上依旧是微笑着,可心里头却打定了主意,要给玄明大师一点颜色看看,这便不动生色地先脱先在另一边的星位上落了个子,玄明大师见状,倒是没有跟着应手,而是毫不客气地一扳,对着左上边星位上的黑棋发起了凶狠地进攻。
想战么?那就来好了!萧无畏心里头暗自冷笑了一声,拿起枚黑子便是毫不客气地一隔扭断,如此一来,就给了玄明大师一个叫吃的机会,就看玄明大师打算叫吃那一子了。
萧无畏这手棋显然有些无理,并不合古棋之道,玄明大师一见之下,倒是愣了愣,想了片刻才将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毫不客气地叫吃下方一子,毫无疑问,这手棋一下,黑棋下方那一子已是注定难逃,然则萧无畏似乎毫不在意,接着往下一立,迫使黑棋跟着立,而后萧无畏便置之不理了,转身叫吃白棋,玄明大师只能跟着横了一手,没想到萧无畏居然跟着便是一压,完全不顾下方两子的死活,如此一来,白棋要想吃尽下头两子就不得不跟着黑棋接着横,就这么一压一横地下了几手棋之后,白棋虽取得了不少的实地,可黑棋已形成了道坚实无比的厚势,趁着白棋为吃尽下方两枚黑棋而落了后手之际,萧无畏脱先挂白角,而后又将天元点上,中腹一个巨大的模样已将将成型。
玄明大师的棋力显然不低,一见到萧无畏的中腹已成了气候,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便要强行打入,到了此时,萧无畏可就丝毫不让了,很快便与玄明大师绞杀成了一团,硬生生将玄明大师打将进来的白棋分割成互不相连的两大块,放任下方那块孤棋两眼委屈做活,接着借助雄厚无比的外势,对上方的白棋大龙展开了猛烈的攻杀,追击得玄明大师狼狈鼠窜,而在这当口上,萧无畏则趁势围空,棋刚到中盘,玄明大师已是全面落后,再无一丝一毫反败为胜的可能性。
“殿下果然高明,老衲输矣。”玄明大师见棋已不可为,自也就没再坚持,微微一笑,推盘认负,干脆得很,丝毫不因输了棋而恼羞成怒。
“承让了,晚辈不过是侥幸耳。”萧无畏微微一欠身,客气了两句便即住了嘴,坐直了身子,等候着玄明大师转入正题。
“令师舒老施主曾言殿下天资过人,乃不世出之大才,老衲本有存疑,今日一见,信矣。”玄明大师点了点头,用欣赏的眼神看了看萧无畏,笑着点评道。
“大师过誉了,晚辈驽钝之资耳,实当不得大师赞誉如此。”萧无畏谦逊了几句之后,试探地出言问道:“大师与家师熟识么?晚辈也有多年不曾见到家师了,倒是怪想念的。”
“老衲与舒老施主算是旧识罢,唔,这十数年来,每年舒老施主都会来鄙寺一回,殿下可知舒老施主是为何而来的么?”玄明大师莞尔一笑,提出了个无厘头的问题。
为何而来?这啥话来着?叙旧?比武?下棋?还是聊天打屁?靠了,这都问的是啥玩艺儿!萧无畏一听此问题古怪得很,自是清楚内里绝对有着蹊跷,甚至有可能是个天大的秘密,很显然,能说的即便是萧无畏不问,玄明大师也会说,不能说的,哪怕他萧无畏哭着求着,也一样没戏,既然如此,萧无畏也懒得去动那个脑筋,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晚辈不知,还请大师赐教。”
“舒老施主说是来找老衲的,其实却是为了老衲那放不下的弟子而来的。”玄明大师颇有深意地看了萧无畏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道。
什么?为了明王而来?难不成老舒头想要救出明王么?萧无畏一听此言,脸色瞬间便是微微一变,已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舒雪城老爷子之所以会在弘玄帝登基之初便选择辞官归故里,显然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这个苦衷一准是跟当年的夺嫡有着密切的关系,最大的可能便是舒老爷子站错了队,再综合玄明大师的话来看,舒老爷子当初十有八九支持的便是明王,而如今明王在少林出家,也极有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必定尚有执念,而舒老爷子年年前来的用心就很是可疑了的。
“晚辈愚钝,还请大师指点。”萧无畏虽已隐隐猜出了些端倪,然则兹体事大,他也不敢胡乱说将出来,微微一犹豫之后,还是拱了下手道。
玄明大师乃一代宗师,其眼光之敏锐自非寻常人可比,萧无畏先前的脸色变幻虽不算明显,平静得也很快,可却瞒不过玄明大师的观察,自是清楚萧无畏只怕已摸到了事实的边,不由地便点了点头,对萧无畏的心思灵动与聪慧颇有嘉许之意,然则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萧无畏的话,只是眼神里却弥漫出了股沧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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