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一切在梦中上映,是梁铭所想不到。父亲过世之后,他不敢提及,不敢触碰心底最深的那道伤口。虚无的梁铭掉下泪,他感受到五年前的自己在听到父亲留下的消息是多么兴奋,如果预料到父亲从米兰回来会长眠这里,他说什么也不会笑的那么肆无忌惮。可这个世上偏偏没有如果。
手上的伤口再次扯动大脑皮层,梁铭皱紧眉头半睁双眼,一抹倩影映入眼帘。兴奋过度的梁铭猛然起身,却被巨痛拉回现实。
“你下手真狠,即便这样,可你终究还是让思成去见卿荷,何必呢?”孙菲清理床边擦拭过伤口的血红色的棉球,怪责道。
“你怎么能来这里,万一被思成看到……”
“你怕我和盘托出你的秘密,思成去见卿荷自然什么明白,还需要问我吗?你是不是把手整残的时候,把脑子也整残了。”
孙菲端着满满一盘红色棉球和纱布,感觉更像是解剖完某种生物,目前来说,某种生物特指梁铭。梁铭虽嗔怒眼前的人,却又无可奈何,是他亲手把思成送到卿荷身边,他所作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想到这些,梁铭的嘴角扯出一道怪异的弧线。
手机特有的幽绿色闪光灯,突然闪烁起来。孙菲识趣的走出房门,顺便连房门一并带上。梁铭低头瞥见来电者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炎曦晟。
“喂——”梁铭不带声调的低吟。
“说话带点感情会死吗?”炎曦晟骂道。
“喂——喂——喂——喂”梁铭换了四个声调,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能想象到电话那端炎曦晟抱着电话,饱受摧残的可怜样。然后,梁铭清清嗓音,故作淡定状问道:“有感情吗?”
“……”
“炎—曦—晟。”梁铭几近咆哮状。
炎曦晟知道如果再闹下去,很可能下一个场景就变成五马分尸。他见识过作为经纪人的梁铭,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也许骨子早已滋生出,只是寻求一个寄生所,等待瞬间爆发,蔓延开来。“说正事,为什么是陶思成?”
梁铭知道炎曦晟指的什么,不打算回答这个根本没答案的问题。空下的手开始寻找随身的烟盒,翻遍整张床也没能看到一盒哪怕一支烟。索性躬下身探进床底,才发现孙菲悄无声息站立一旁的玉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捣鬼,干脆不理会孙菲,“我心里难受。”梁铭一改往常冰山不化,柔情似水般喃喃自语。
“我不会让陶思成见到卿荷,你赶紧过来吧。谁让我哥欠你。”
另一端的忙音提示梁铭,炎曦晟已然收线,下一步开始紧锣密鼓的实施计划。炎曦晟不同炎曦晨,他比他哥哥更自私,更霸道,也更重感情。五年前的车祸,梁铭赔上了触手可及的理想,炎曦晨赔上了遥无止境的幸福,炎曦晟赔上了如日中升的事业。换得陶思成风生水起的演艺事业。一场意外,竟让三个原本在各自轨道安稳行驶的动车,发生重大追尾事故。
受害者明明是梁铭,周围人彷佛忘记这个事实,都把梁铭用尽心力维系思成当做理所当然。只有曦晟忘不掉,炎家欠梁家一条命。
炎世中膝下原应两儿一女,那年,8岁的炎曦晨领着3岁的炎曦晟守在手术室门外,曦晨告诉曦晟 :妈妈要生小弟弟,可是我比较想要妹妹。炎父换好无菌服,隔着玻璃门对曦晨竖起大拇指,乖巧的曦晨心领神会的点着头,将曦晟抱得更紧。生产维持三个小时,开始出现戏剧转弯,炎父先被推搡出手术室,随后的护士急急忙忙跑出跑进。没有婴儿尖锐的啼哭,父亲惨白的脸色,进出护士凝重的表情,曦晨已经猜到事情发生质变,那扇门的后面,一个女人躺在手术**大字摆开,全身的神经线蓄势待发,伴随婴儿呱呱坠地,一个女人也完成使命,不再忍受十月怀胎的负重感,代替的是不分黑白没日没夜的忍受小家伙的哭闹。小家伙总有办法一瞬间开发母亲体内的野兽细胞,总有办法在即将被吞噬的一瞬间激发母亲体内的伟大母爱。他就是有办法让你哭让你笑让你疯,然后看你顶着蓬乱的头发,满身污渍,笑得肆无忌惮。
曦晨母亲被推进产房的时候,笑的很幸福。那也是曦晨曦晟最后一次见到母亲遗留下的表情样貌。医生说,母亲是难产导致的血崩,宝宝是因为窒息缺氧,大人孩子都没有保全。那时的曦晟还什么都不懂,医生抱着没有哭声的妹妹,匆匆让父亲看一眼就抱走了。曦晟踮起脚尖才够到快要被医生抱走的妹妹,肉嘟嘟但很黏黏,很多年之后才明白自己摸到黏黏的正是母亲的血,没有凝固带有温度的母亲的血。
父亲带母亲和妹妹回了家,回了家族的墓群,葬礼上除了父亲,曦晨曦晟,没有请任何来宾。母亲和怀里的妹妹被推进熔炉的时候,曦晟蓦然大哭起来,“我要妈妈。”短短四个字,勾起父亲许许多多往事,同其他大学生一样,两次邂逅,母亲独有的气质深深吸引父亲,一见钟情的两个人悄悄盟定誓约,血气方刚的两个人在一日清晨偷得户口本领了小红本,见证人正是梁铭的父亲。最后私定终身这件事被瞒到大学毕业,母亲的肚子里有了曦晨才破茧而出。曦晨的外婆颇有泼辣的大将风范,先是甩手给父亲一巴掌,又掌掴母亲两巴掌,当着母亲的面前,将母亲所有的衣服剪碎,包括身上的衣服。听父亲说,他带母亲从那个家逃出来时,两个人身上只有穿在最里面的单衣单裤,冰寒地冻的天气让母亲站都站不稳,还是自己用鞋子里翻出的50元钱到地摊上买了一件花棉袄。
曦晨轻轻扯动父亲的衣角,小手一指曦晟。炎父宽大的肩膀扛起曦晟,“儿子,以后爸爸会陪着你长大,直到你真正成为男子汉。那个时候就可以见到妈妈。”
曦晟泪眼望着自己的父亲,仿佛要得到某种肯定。炎父一手抱着曦晟,一手牵着曦晨,曦晟的怀里抱着四四见方的檀木盒子。墓群的中间一座墓碑早已刻好逝者的生卒年月,炎父从曦晟手里取过檀木盒,轻巧放进墓碑后面的黑洞里。“事情过于仓促,什么都没准备。唯一准备的是,我藏在心里八年的秘密。你生育曦晨的同时也是咱妈远离人世,是心脏病。咱妈只留下一句话,活的时候无法原谅你,死后能同在一墓。咱爸让我好好照顾你,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你。八年了,我唯一尽到做女婿的责任竟是亲手将岳母和妻子合葬。多么大的讽刺啊。”
曦晨抱紧曦晟“我们还没来得及对妹妹说早安。说句再见吧,让妹妹听到,她还有两个哥哥。让妈妈听到,我们会过得很好。”
再见——我会照顾好爸爸,弟弟。
再见——我会承担起这个家,承担没有你的一切。
再见——好好照顾曦景,好好照顾你自己。等到曦晨曦晟长大成人,就是我去找陪你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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