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宽敞的后殿中,一代大帝李世民正静静地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眼虽闭着,人却始终无法入睡,倒不是因天气燥热的缘故,而是近来朝局的混沌令李世民怎么也无法安下心来——以李世民的睿智,如何看不出眼下局势表面上虽平稳,实际上诸皇子都在私下蠢蠢欲动,一场大风暴即将上演,说实话,李世民并不担心自己无法控制朝局,对于自己的政治手腕,李世民还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多少大风浪都经历过了,李世民又怎会担心这么点小小的乱局,只不过此次要对付的不是政敌而是自己的儿子们,这才是令李世民心神俱疲的缘由所在,毕竟帝王也是人,不是无欲无求的神仙,帝王之家的亲情虽淡薄,可并不是没有,一想起李贞所上的那首摘瓜诗,李世民的心就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嗯?”正当李世民心潮难平之际,突然被殿外传来的阵阵喧闹声所惊扰,不由地睁开了眼,翻身坐了起来,脸现不悦之色地哼了一声,扫了眼侍立在殿中的几名小太监,冷冷地说了一句:“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见李世民气色不好,那几名小太监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往前殿跑去,却不料没等这起子小太监们跑出后殿,脸色煞白的内侍监胡有德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踉跄着冲到榻前,一头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着头道:“陛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用力之猛,没几下功夫,额头便磕出了血来。
眼瞅着胡有德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李世民原本就阴沉的脸顿时寒得能滴出水来,冷冷地喝问了一句:“说!甚事?”
一见李世民面色不善,胡有德立时吓得猛地一个哆嗦,跪直了身子,也不管额头上磕破的伤口正淌着血,用颤抖的声音道:“陛下息怒,奴婢这便说了,外头是宫中宦官们正在闹事,为首的是元德殿副主事高盛和冰炭司副主事王秉和,他们拿住了奴婢的侄儿胡松,说是胡松非礼了元德殿的宫女,叫嚷着要面圣,奴婢阻止不住,惊扰了陛下,死罪,死罪!”
“嗯?”李世民一听是此等事情,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神色变幻个不停,眼中的寒意却越来越浓,额头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咬着牙,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沉着脸看着不停地磕着头的胡有德好一阵子,这才冷冷地说道:“去,将有关之人宣进来,其余人等即刻散去,不遵者以抗旨之罪论处!”
“奴婢遵旨。”胡有德紧赶着嗑了个头,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后殿,不过片刻,便领着高盛、王秉和以及被几名小太监押着的胡松走了进来,众人一见沉着脸端坐在榻上的李世民,忙全都跪下磕头,三呼万岁不迭。
“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冤枉啊,陛下,您可要为奴婢作主啊,陛下……”赤身**的胡松趁着押解他的小太监们跪下磕头之际,挣脱了钳制,冲到榻前,也不管自己赤身**的丑态,扯着嗓子连哭带嚎地大叫了起来。
“放肆,还不跪下!”胡有德见自家侄儿如此的孟浪,顿时吓坏了,忙跳将起来,一把将胡松摁倒在地,自己也赶忙跪了下来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李世民并没有理会胡有德叔侄的表演,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只是看了高盛一眼道:“说吧。”
别看高盛平日里嚣张得很,先前在捉拿胡松之时也张狂得很,可真到了李世民的面前,胆气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一见李世民发问,脸都白了,哆嗦了一下,可着劲地吞了口唾沫,颤着声道:“陛、陛下,事、情是这样的……”
高盛口齿虽不清,可叨叨絮絮地说了好一阵子,也算是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却也无甚疏漏之处,李世民越听脸色便越沉,到了末了已是寒得能掉下冰渣子来了,不过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表态,反倒转向了跪在一边的王秉和道:“尔为甚卷入其中?”
李世民这话问得诛心,那是在问王秉和为何要将此等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其居心何在?此话一出,王秉和的头上立时涌出了汗来,紧赶着磕了个头道:“陛下,奴婢只是激于一时义愤,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奴婢行事有失稳妥,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哼!”李世民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王秉和,扫了眼跪倒了一地的宦官们,冷着声问道:“宫女何在?”
“啊。”一起子宦官们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相互看了看,这才发现光顾着押解胡松来面圣,竟然忘了那名宫女的存在,直到李世民问起,众人立时傻了眼,高盛身为主事之人,忙趴在地上爬行了一步,磕着头道:“陛下,奴婢等来得急,忘了将当事人一并带来,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寻人。”
“不必了,柳东河,尔去元德殿走一趟,将那两名宫女一并带来。”李世民淡漠地挥了下手,对侍立在殿中的内侍少监柳东河吩咐了一句。
内侍少监柳东河是个中年太监,身高体胖,脸上永远满是卑谦的微笑,此时一听李世民发话,不敢怠慢,忙站了出来,躬身应答了一句,领着几名小太监匆匆跑出了甘露殿,直奔元德殿而去,多半会便领着一名哭得双眼通红的小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正是小翠。
“奴婢小翠叩见陛下。”小翠胆子倒是不小,并不曾被殿内的气氛吓倒,一见到李世民,立刻跪倒在地,恭敬地磕了个头便趴在了地上。
李世民并没有叫起,也没有理会小翠的参拜,只是看着柳东河道:“人呢?”
“陛下恕罪,奴婢去迟了一步,那叫小瑛的宫女已投缳自尽了,尸首尚在元德殿,奴婢不敢久耽,这便让人看守着现场,先行将另一宫女带回。”柳东河满头是汗地回了一句。
“死了?”李世民愣了一下,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狐疑地扫了眼殿中诸人,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多问些什么。
“陛下,小瑛姐冤啊,陛下,小瑛姐受此大辱,死不瞑目啊,陛下……”小翠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着冤。
得,小翠这头一喊冤,哪一头得知小瑛已死,自知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恐难逃一死的胡松不管胡有德如何拉扯,也放开喉咙大哭了起来:“陛下,奴婢实是被冤枉的啊,陛下……”
呵,这回可就热闹了,满大殿里尽是哭喊之声,可把李世民给气坏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冷哼了一声道:“叉出去!”李世民既然下了令,自有数名小太监扑上前去,将哭闹个不休的胡松连同小翠一起拉了下去,满大殿立时安静了不少。
眼瞅着胡松已被拖了下去,胡有德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更加白了几分,当然,他并不是在为胡松的小命担心,而是担心自己也将被卷入其中——以他在宫中厮混多年的经验又如何看不出此事十有八九是个圈套,还是冲着他来的圈套,问题是,现如今这个局面下,他根本无法找到丝毫的反击可能,若是不反击的话,唯一的下场就是连他自己都保不住,心急之下,原本就冒汗的脸上如今已是汗如雨下,咬了咬牙关,在地上爬行了几步,磕着头道:“陛下,奴婢以为此事恐有蹊跷,那小瑛的死……”话说到这儿,故意停了下来,言中未尽之意便是小瑛的死不正常,整件事情只怕都有蹊跷。
李世民何许人也,哪会不知道眼下这场事件没那么简单,又怎用得着胡有德来提示,只不过李世民并立刻没有表态,只是横了胡有德一眼,皱着眉头想了想,缓缓地开口道:“传朕旨意:由内侍少监柳东河暂掌内侍省,主审此案,限时三日结案,都退下罢!”李世民金口一开,众人只能各自应诺退下不提。望着诸宦官退出大殿的身影,李世民眼中的忧虑之色渐渐地浓厚了起来……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说的太对了,尽管皇宫内院与外界有着重重的高墙相隔,可依旧挡不住长了翅膀的流言,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午时才发生的宫廷丑闻,到了晚间便已是满城皆知,流言传来传去,多出了无数个版本,说啥的都有,更为夸张的是:这案子传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群宫中宦官**嫔妃,天晓得一起子没卵蛋的宦官如何行“事”,不过嘛,在众人口口相传间,这等蹊跷事儿却传乎得神乎其神,乐子越来越大了,当然,对于后宫无主的担忧也就跟着来了,满京师里鼓噪着要立后的呼声也铿锵了许多。
别人怎么想李贞根本就不管,流言怎么传他也懒得多加理会,不但自己不去参与,同时也下令“旭日”不得搅入其中,无他,在李贞看来,外头流言怎么说都不是要紧的事儿,舆论这玩意儿虽然重要,可真正的决战只能是在朝廷上,再说了,民间舆论的事儿老三、老四都不会忘了去造,也用不着李贞这一头再去参乎的,故此,李贞只是抱着看戏的态度略为了解了一下京师的动态之后,便早早地上床歇息了,养足了精神准备明日一早的朝会。
贞观十六年四月十六日,晴,李贞一大早就起了,依着惯例练了几趟拳脚,舒展了下筋骨,匆匆用了些白粥便乘了大轿子,直奔皇宫而去,一路倒也无事,不过才刚一走进朝房,却发觉气氛有些子不对头了——一起子重臣们全都跟泥菩萨般坐在那儿,个个都在闭目养神,浑然没了往日朝会之前融洽的交谈,甚至连彼此间的寒暄都省了,即便是李贞进了门,一起子重臣们也全然装作没看见。
呵呵,妈的,一群老狐狸!李贞愣了一下,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昨日那场丑闻实在是太轰动了,倒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谈资,问题是内里的古怪不少,不单牵扯到内廷立后之争,只怕跟诸皇子夺嫡也大有关系,再没有搞清圣意及诸皇子的底牌之前,少说不如不说,大家伙都是老江湖了,生恐说话间不经意就漏了嘴,干脆装哑巴,也总比无端得罪人来得强。
吴王李恪见到李贞进来,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招呼,倒是魏王李泰满脸是笑地招呼道:“八弟,早啊,来,这边坐。”
嗯哼,妈的,这臭小子高兴个甚子?他娘的,一准有埋伏!李贞见李泰出言招呼,心中顿时一动,无他,李泰是个心里头不怎么藏得住事情的人,眼下这个局势对他来说并不算妙——不管此案能不能审出个名堂来,胡家叔侄倒台确是难免的事儿,没了胡家叔侄的支持,李泰在宫中的筹码就得去掉一大半,若不是李泰手中另有杀手锏的话,他绝对不会是如此放松的表情,只不过那杀手锏是啥李贞虽猜不透,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便笑了笑道:“四哥早。”随意地走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李泰的身边。
“八弟,再过些天可就是你的大婚之期了,呵呵,哥哥为了给八弟凑上些好礼,这回可是下了大功夫的,呵呵,这礼物一准令八弟满意。”李泰晓呵呵地偏头看着李贞,满脸子得意之色地说了一句。
厄,该死,忙得晕头转向,竟然忘了婚事,呵,好些天没去看嫣儿了,得,下了朝赶紧去一趟才是!李贞这些天公务缠身,又忙着布局夺嫡之事,早将大婚之事忘到了天涯海角——按唐制,亲王大婚由礼部筹办,并不需要亲王府去忙乎,就连洞房也是在皇宫而不是王府,李贞这一忙之下,还真忘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了,此时听李泰提起,心中不免惭愧不已,好在李贞脸皮厚,倒也不会就此带到脸上来,笑呵呵地回了一句道:“多谢四哥有心了,呵呵,到时候小弟一定得多敬四哥几盅才是。”
“哈哈,好说,好说!”李泰咧着大嘴道:“八弟,万花楼如今已被哥哥买下了,一切规矩照旧,八弟若是不嫌弃,下了朝到哥哥那儿捧捧场去如何?”
什么?这小子“买下”万花楼?该死!老爷子究竟想干吗?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吃了一惊——万花楼乃是汉王李元昌的产业,自打李元昌事败之后,这万花楼便成了逆产,收归了国库,若不是老爷子点头,李泰如何能将此楼买下,再说了,李泰虽有些钱,可要想买下偌大的万花楼却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与其说是他买下,倒不如说是老爷子赏他的,老爷子若是没有立李泰为储君之意,却又为何将这等会下金蛋的母鸡赏给了李泰,这里头究竟是何用心?毕竟李元昌敢于造反也正是因手中有着不尽的财源才能成势的,若是李泰握有了万花楼,而又没被立为储君的话,那岂不是明摆着在怂恿李泰去准备造反么?
糊涂了,李贞还真是被老爷子这一手给搅糊涂了,满腹的疑问,却又无从问起,没奈何,只好笑着道:“成,既是四哥邀请,小弟一准去便是,呵呵,这回小弟可是有口福了。”
“哈哈……”李泰得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正好此时晋王李治从朝房外匆匆走了进来,满脸子犯困的样子,见着李贞哥俩个正笑得欢快,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腆着脸道:“小弟见过四哥,八哥。”
李泰素来瞧不起怯弱无能的李治,此时心情虽好,可一见李治凑了过来,立马沉下了脸,冷冷地哼了一声,压根儿就不理会李治的请安,倒是李贞心中虽烦,却还是很客气地起了身,拍了拍李治瘦弱的肩头道:“雉奴,尔一向不早朝的,今日怎地也赶着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李治打小了起身子骨弱,容易犯病,别的皇子十二岁起便开始听朝,可李治却得了老爷子的旨意,可以不必参与早朝,这些年来,李治上朝的次数两只手都能算得过来,这几天又正病着,李贞随口这么一问,倒将李治憋成了个大红脸,吭吭叽叽了老半天才回道:“父皇昨日有旨意,说是让小弟从即日起便得早朝,小弟不敢违逆了父皇,所以……”
嗯,这道旨意怪了,呵,妈的,老爷子一会儿将万花楼赏给了老四,一会儿又强令李治每朝必到,到底想干吗?李贞着实被李世民这一招一招的把戏给搅糊涂了,一时间有些子眼花缭乱的感觉,刚想着再多问问,却听朝房外传来了宦官们的喊朝之声,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笑呵呵地一拍李治的肩头道:“好,那就上朝去罢,哥哥那儿托人弄到了些上好的山参,回头给你送去,走罢。”
“多谢八哥了。”李治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之色,笑着回了一句,李贞不再多言,笑呵呵地搂着李治的肩头,出了朝房,跟随着涌动的人流往太极殿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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