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葵急,高恒却是不急,右手持枪,左手伸入战袍内,一阵摸索,取出了一团皱巴巴的枯草,举在手中,对着远处的伏葵示意地晃了晃,笑眯眯地开口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某既然解答了伏将军的疑问,伏将军可否能为在下小解一惑?”
伏葵没看出高恒手中那团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个啥玩意儿,一时间有些愣住了,刚想着出言应答,心中一动,已然明白高恒这是在拖延时间,可转念一想,左右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罢了,却也耽搁不了多久,自是不愿在两军阵前跌了自己的脸面,冷然一笑道:“可以,高将军有何疑问但说不妨。”
“谢了。”高恒哈哈一笑道:“将军自年初偷越乌拉斯台山口进抵西突厥内腹,行踪着实诡异得很,自楚河一战后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某一直很好奇将军所部究竟藏身于何处,后勤辎重又是如何解决的,然百思不得其解,今次侥幸得一线报,这才恍然大悟,只是心中尤不敢肯定,敢问伏将军今冬是否藏身于那拉提草原之北?”
伏葵愣愣地看了看笑容可掬的高恒,脸上掠过一丝狐疑之色,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淡淡地回道:“不错,尔如何得知此事?”
高恒笑了笑,将手中那团枯草晃了晃道:“此草名为紫花苜蓿,乃是上好的牧草,然则此草只能生于水足之地,天山以北仅那拉提草原北部有产,某手中之物得之于将军所部战死之马腹内,唔,某若是没记错,遮迷、忽谷施这两个小部落正是居于此紫花苜蓿之产地,素以此草之干桔杆为牛羊、马匹之过冬饲料,如此说来,此两小部落该是已被伏将军尽屠了罢,不知某之猜测是否属实?”
听着高恒如此畅畅而谈的话语,伏葵的脸色终于变了,无他,高恒所言赫然正是事实,当初伏葵为了能筹集过冬之粮秣以及隐蔽之需要,将遮迷、忽谷施两个小部落近五千人全都屠灭,无论老幼全都杀光,便是待哺的婴儿都不曾放过,其手段之毒辣便是伏葵自己每一想起,都为之毛骨悚然,此时被高恒捅破了隐情,便再也沉不住气了,铁青着脸道:“多说无益,你我战阵上见高低罢。”话音一落,一摆手中的马槊便要杀上前去。
高恒随手将手中握着的那团枯草抛开,双手持枪一摆,哈哈大笑着道:“伏将军,尔等之老营如今已落入我军手中,尔等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了,某劝尔还是早些下马待死来得痛快些。”
“放屁!”伏葵心知高恒此言之用意不过是要扰乱己方之军心罢了,自是不肯让高恒再接着往下说,手中的马槊一摆,回头高呼一声:“全军出击!”此令一下,千余黑狼军立刻催动战马准备突击,然则,就在此时,东南面的地平线上一道滚滚的烟柱冲天而起,正待发动冲击的黑狼军官兵顿时一阵骚乱,惊呼之声大起。
高恒之所以肯浪费口舌在此地与伏葵扯七扯八的,等的就是这道冲天的烟柱——早在昨夜葛利突失连夜撤退之时,高恒便已派出刘启明率一支两百余人的小部队暗暗吊在葛利突失所部的后头,找到了伏葵的老营,此刻烟柱既起,那就代表着刘启明所部已然顺利得手,彻底焚毁了伏葵的老巢,此际见黑狼军军心动**,高恒哪还肯再多费口舌,自是毫不客气地准备痛打落水狗了,手中的大铁枪一举,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杀贼!”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向伏葵杀将过去。
“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
……早已蓄势待发的大唐游骑军一见高恒下达了出击令,自是奋勇上前,狂呼着战号,纵马杀向正惊慌不定的黑狼军阵列。
眼瞅着唐军气势如虹般地杀将过来,伏葵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然则,他却知道此时己方已经没有了退路,唯一的机会便是迅速击垮高恒所部,而后回援骆驼岭,将这股前来清剿的唐军游骑军彻底击溃,否则的话,在唐军游骑这般寻踪追击之下,无粮的己方只有覆灭一条路可走,要想迅速击溃高恒所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擒贼先擒王,故此,一见高恒放马杀至,伏葵毫不犹豫地便迎了上去,手中的马槊挺得笔直,大吼一声:“杀!”手中的马槊一个突刺,如蛟龙出海般刺向高恒的胸膛……
骆驼岭,位于天山脚下之草原与大漠的交界处,因两座相对较高的小丘陵相隔十数丈并在一起形似驼峰而得名,骆驼岭一带皆为丘陵区,只是所有的丘陵都不高,大体上是些小土包罢了,即便是最高的骆驼岭也不过六、七十丈高下,岭上除了些低矮的灌木之外,就只有些杂草,并无树林的存在,因着靠近大漠之故,甚少有牧民来此放牧,自西突厥大乱起,此处更是无人问津,数百里方圆内渺无人烟,甚至连鸟兽都甚少光顾此地,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风拂过草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在轻轻地鸣响,突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隐约的马蹄声响,紧接着,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于烟尘滚滚中向着骆驼岭疾驰而来,速度极快,不数刻便已漫过起伏不大的丘陵区,急速地杀到了骆驼岭前方不足两里之地,那火红的战旗明白无误地表明了来者的身份——大唐游骑军!
汹涌而来的唐军并未冲上骆驼岭,也不曾试图从两岭之间的空隙间穿过,而是在骆驼岭前一里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全军下马,宛若随意般地就这么列出个松松散散的阵型排在了骆驼岭前,如此一来,却令事先埋伏在骆驼岭上的两部黑狼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出击么?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却不是这么走的,此时唐军已至,却不曾见到伏葵所部的影踪,这会儿若是出击,万一破坏了伏葵的整体计划,谁也担不起伏葵的怒火,再者,就算是出击,离着如此远的距离,等出击部队冲下山头,那时间足够唐军调整阵形的了,未必就一准能胜,可要不出击么,这会儿唐军正休息着马力,显然长途奔袭之后,唐军目下正处于最虚弱的时节,过了这个村便没那个店了,放过这等击溃唐军的大好机会,似乎有些子不智。
葛利突失身为黑狼军中资历最深的千户长,又是大度设的绝对心腹,自是有着其过人的本事的,此时见唐军明显是冲着己方的伏兵而来的,心中顿时狂震不已,既担心伏葵的安危,又担心唐军可能令又诡计,一时间急得满头是汗了,可对于该不该此时发动攻击,却有些子拿不定主意,犹豫了良久之后,还是决定先击垮当面之敌在作其他考虑——在他想来,骆驼岭下的唐军已然占据了唐军过半的兵力,若是能趁这拨唐军喘息未定之际,战而胜之的话,就算唐军还另有埋伏却也不足为惧了,毕竟唐军总数也就只有三千不到的兵马,此处一败,其他唐军余部也翻不出大花样来了。
主意一经拿定,葛利突失倒是干脆得很,从藏身的灌木丛后跳将出来,一把抄过亲卫递过来的战马之缰绳,翻身上了马背,高呼一声道:“吹号,全军出击!”须臾,凄厉的号角声便在骆驼岭上空骤然响起,预先埋伏在骆驼岭两座山丘上的黑狼军便在葛利突失与黑叶达齿分头统领下气势汹汹地冲下了山岭,向着正在集结中的唐军游骑军杀将过去,一时间骆驼岭上空尘土飞扬,隆隆的马蹄声响成了一片。
鹰十三一见骆驼岭上的黑狼军出击了,顿时大喜过望,飞快地翻身上了马背,顺势取下挂在得胜钩上的马槊,一挥枪,高声吼道:“彭大海,尔部挡住右岭之敌,戊营跟本将杀贼!”话音一落,率先跃马横枪,向着从左面山岭上杀将下来的黑叶达齿所部迎了上去,而彭大海也不甘示弱,飞快地挺枪率部杀奔葛利突失而去……
“将军快看,骆驼岭打起来了!”隐藏在一片胡杨林里的刘启明正坐在沙地上闭目养着神,突然间听到边上一名游骑激动的低呼声,立马抬起了头来,飞快地扫了眼烟尘大作的骆驼岭方向,霍然而起,跃上马背,哈哈大笑地下令道:“儿郎们,走,抄狼崽子的老巢去,杀他娘个痛快!”两百余大唐游骑在这片胡杨林里早已猫得不耐烦了,此时一听可以出击了,自是人人开心无比,各自翻身上马,跟在刘启明的身后向着一里开外一汪小湖旁的黑狼军老营冲杀而去。
“敌袭!敌袭!”唐军刚冲出胡杨林没多久,在黑狼军老营箭塔上值守的哨兵便发现了唐军的到来,立时扯着嗓子高声叫嚷了起来,凄厉的吼叫声顿时令老营里留守的黑狼军乱成了一团。
慌了,彻底的慌了,留守老营的黑狼军拢共也就百人左右,其中绝大多数还是伤病号,面对着气势汹汹地杀来的唐军游骑立时陷入了恐慌之中,然则黑狼军毕竟是大度设手下的强军,虽慌乱却并没有放弃抵抗,匆忙集合起来的五十余骑兵在一名百户长的统领下,向杀奔而来的大唐游骑发动了反冲锋,其余人等则持弓在手,积聚在营门附近,借助着栅栏的掩护,向着杀奔而来的唐军拼命地射箭,试图打乱唐军的冲锋势头。
“他娘的找死,给老子杀光他们!”刘启明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兵力的黑狼军竟然还敢顽抗,挥枪拨打着迎面射来的羽箭,恨恨地骂了一句,下达了格杀令。
跟随刘启明前来袭营的唐军人数虽不多,但却大多是军中好手,光是出身“旭日”的高手便足足有十人之多,哪会将黑狼军这么点不入流的反扑放在眼里,刘启明的格杀令一下,狂奔中的唐军立马如同凶神恶煞般地撞入了黑狼军反扑的骑兵小队中,枪挑刀劈,仅仅不过一个打马冲锋而已,便已将敢于发动反冲锋的黑狼军骑兵斩杀一空,而后势头不减地杀向黑狼军的老巢,生生撞开营门,杀将进去,所有敢于顽抗的黑狼军官兵全都惨死在唐军的刀锋之下,前后不过一柱香多一些的时间罢了,偌大的黑狼军老营便已落入了唐军的掌控之中。
“哈哈哈……爽利!给老子烧!”刘启明这一战砍杀了六名黑狼军,过足了手瘾,此时见大势已定,哈哈大笑着下令焚营,得了将令的唐军官兵自是不会客气,取出火石等物,将木栅栏等易燃之物堆积在粮秣辎重所在的后营里,顺便浇上些干狼粪,点燃了大火,顷刻间,火势熊熊,冲天的黑烟滚滚而起。
“走,到骆驼岭接着杀贼去!”一待火起,刘启明顾不得欣赏自己的杰作,率部向着骆驼岭方向杀去,只留下身后冲天的大火和无尽的黑烟……
骆驼岭,激战还在继续着,唐军此番前来的游骑军固然是军中精选出来的劲旅,可黑狼军也不是吃素的,双方兵力相当——唐军一千五百余骑,黑狼军两部加起来也有一千四百多人马,至于战斗力方面也是相差无几,只不过黑狼军占了马力与体力上的优势,双方一场对冲战下来,唐军反倒稍稍吃了些亏,死伤人数近两百人,当然,黑狼军也没能占到太多的便宜,同样付出了一百五十余骑的损失,双方的总兵力彻底拉平了。
“他娘的,该死!”鹰十三对刚才那场对冲战的结果极为不满,恨恨地往草地上吐了口唾沫,一举枪,高呼道:“布锥形阵,再冲!”此令一下,本已合兵一处的丁、戊两营立刻动了起来,顷刻间布置出两个锥形骑兵阵,鹰十三、彭大海这两员大将当仁不让地占据了锥尖的位置,如同两把利锥一般再次向着黑狼军骑阵冲了过去。
黑狼军行动也不慢,合兵一道的葛利突失与黑叶达齿一见唐军布出了锥形阵,自是不甘示弱,同样排出了锥形阵,葛利突失与黑叶达齿各踞锥尖,双方几乎同时发动了冲锋,就在这一场针尖对麦芒的骑兵对冲即将上演之际,一股冲天的黑烟突然出现在骆驼岭后方的天空中,面向着骆驼岭发动冲击的黑狼军顿时乱了起来,无他,所有的黑狼军骑兵都清楚黑烟起处正是己方老营之所在!
背对着骆驼岭的鹰十三与彭大海虽不曾见到身后冒出来的黑烟,然则一见到已然发动了的黑狼军阵型突然出现了散乱,哪肯放过这等好机会,不约而同地拼命打马加速,趁着黑狼军出乱子的当口,凶狠地冲了过去。
“杀!”鹰十三暴吼一声,手中的马槊一颤,一招“百鸟朝凤枪”迎着对面冲来的葛利突失便当头罩了过去,枪花朵朵间,虚实变幻不定,看得葛利突失眼花缭乱,正因忧心老营被袭的葛利突失根本无法断定鹰十三这一枪的来路,哪敢硬接此招,慌乱间一拧马头,竟向斜刺里逃了开去,将后头的锥形阵带得一片大乱。
好机会!鹰十三一见敌阵彻底崩溃了,压根儿就没去管落荒而逃的葛利突失,大吼一声,枪招不变,狂舞着杀入了乱军丛中,本就心慌意乱的黑狼军此时见自家主将竟然临阵脱逃,哪还有丝毫的战心,被鹰十三这等猛将一冲,整个阵型彻底地崩溃了,后头杀上来的唐军官兵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一通子狂冲乱杀,将葛利突失所部杀得溃不成军,人马四散而逃。
黑叶达齿同样也注意到了老营方向冒出来的黑烟,然则,他却并不似葛利突失那般患得患失,也不管身后的锥形阵有所散乱,狂呼乱叫地便向着彭大海冲杀了过去,手中的马槊抖动间,舞出数朵枪花,直取彭大海的胸腹之间。
彭大海一身武艺也不是白给的,虽说比不得鹰十三这等高手,然则能成为游骑军校尉,自也有其过人之处,此时见黑叶达齿来得凶悍,丝毫也不畏惧,同样暴吼一声,手中的马槊猛地一挺,也不管黑叶达齿的枪招如何变化,狠命地一枪便捅向黑叶达齿的胸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黑叶达齿乃是黑狼军中的骁将,就本身的武艺而论,绝对要比彭大海高出一筹,此时又是先行发招,枪速比彭大海要快上了一线,足可以将彭大海刺杀于枪下,然则即便他能杀得了彭大海,却十有八九躲不过彭大海的突刺,其结果只怕是同归于尽的下场,当然,黑叶达齿有着足够的时间选择变招,挡开彭大海刺杀而来的马槊,只不过如此一来,黑叶达齿便彻底丧失了将彭大海刺杀于枪下的机会,一旦让彭大海冲过身边,双方的锥形阵便将全面碰撞在一起,纵使黑叶达齿本人凭借着高强的武艺能杀将出去,可阵型已散乱的黑狼军绝对无法挡住唐军的凶狠扑击,惨败是必然之事,唯一能逆转败势的机会就是杀死作为唐军锥尖的彭大海,方能确保己方骑军的安全,死还是生?一道艰难的选择题摆在了黑叶达齿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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