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然杀机透过屏风,充斥着整座上书房。
大夏天子此话无异于在告诉南冥烈,他实力高深,神念能罩住千丈之外的淑德殿,将殿中发生的一切,尽看在眼中。
“大夏天子贵为一国之君,他若想要杀我,只需一声令下,我早已失了性命!”
南冥烈微微定神,已是想到了这一点,知晓大夏天子虽有杀机,却无杀心。
上书房中,内侍太监早已退去。
大夏天子身边,竟无宫中侍卫守护。
可南冥烈却能感觉到一道道似有若无的气息,盘横在上书房各处角落中。显然有不少实力强横的高手,隐藏在暗处护卫着皇帝。
在南冥烈坐着的地方之前,摆着一张桌子,桌上燃着檀香,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以及一些罕见的果品点心。
“天子无家事!”
南冥烈昂然坐在桌前,端起茶盏倒上一杯,摇头闻着茶中清香,再道:“儒门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夏天子是为大夏国主,牧守一国百姓,宫中之事亦算是国事。本官并非大夏官员,在未得到大周天子谕令之前,不可与陛下谈论大夏国事。”
“国有国法!”
大夏天子隔着屏风言道:“南冥太傅身为异国一品高官,却在大夏皇宫中闯入淑德殿,冒犯了我大夏皇妃,此乃大不敬之罪,当择日处斩。”
南冥烈回答道:“陛下严重了,本官闯入淑德殿,只因万年公主将我带进了牡丹园林中。陛下若要给我定罪,还请先处斩万年公主,本官才会心服口服。”
“好一张伶牙俐齿!”
大夏天子道:“朕听闻儒家有纵横之术,能借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将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可惜我大夏国中,并无儒门大儒,不然定要招来大儒,与你辩驳一番。”
南冥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轻轻摇了摇头,道:“陛下言重了,儒门大儒不侍奉君王,只开启民智教化万民。”
诸如大儒,大多会钻研学问,滋养一身浩然之气,极少有人会在朝中供职。
大儒王志熙虽是大周国人,可他生前也只在皇城外创办了嵩阳书院。
竹林七贤,乃是七位大儒的统称。
这七人以纪风岚为首,在大魏皇城创办了稷下学舍,可却也未曾入大魏皇城做官。
书房杀机,越来越盛。
大夏天子沉默半晌,才徐徐言道:“就算大儒不入朝为官,朕招他进宫,他怎能不进?”
“儒门有风骨!”
南冥烈傲然抬起头来,盯着屏风后面那道伟岸的身影,气势不弱半分,“道曰: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哈哈哈……”
大夏天子陡然狂笑起来,笑声如雷,震得屏风左右摇曳,震得桌上茶壶茶杯哐当作响,“你妄自闯入后宫,冒犯了朕的皇妃,难道还是朕错了?”
“这大夏天子,好深的修为!”
南冥烈心中暗凛,盯着杯中泛起波澜、不断颤动的茶水,再道:“陛下无错,本官也无错,错在万年公主,不该将我引进牡丹园林。”
“这万年公主,是我掌上明珠,我怎能用国法来处置她?”
大夏天子亦是屈身坐了下去,弥散在上书房中的杀机亦是渐渐消散。
他在说起万年公主之时,语气异常柔和,竟不用“朕”来自称
,反倒是像凡俗家中长者一般,自称为我。沉默了片刻之后,大夏天子再道:“此事暂且不提!朕问你,周国太子周冲如何?”
南冥烈轻轻摇头:“陛下只怕问错人了,我与大周太子,并不是很熟。”
“你是大周太子太傅,是周冲的老师,如何不熟?我赤天太本是一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此生披荆斩棘,勇往之前,在大夏国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才夺回了本该属于我的皇位。万年是我掌上明珠,虎父无犬女!若周冲是不学无术之辈,我家虎女怎能嫁给犬子?”
大夏天子霍然起身,推开屏风,走至南冥烈桌前坐下,亲手拿起茶壶,替南冥烈慢慢斟上一杯,再道:“南冥太傅只需说他周冲,能不能守得住大周江山即可。你是周冲的太傅,若万年嫁给周冲,你亦是万年的太傅,儒门有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与朕这大夏天子,可算是儿女亲家,凡事但说无妨。”
大夏天子身材伟岸,远超常人。
可他脸上却带着一个白金打造、光洁闪亮的面具,将整个面貌罩在面具里头,头上带着一顶垂着珠玉的皇冕高冠,浑身上下都笼罩在龙袍里头。就连那只端起茶壶的手掌,也被鹿皮手套遮住。唯有从白金面具上两个琉璃眼洞当中,能看到大夏天子那一双鹰隼霸气的眼睛,精光四射。
南冥烈剑眉一挑,答道:“大周天子威势隆重,与陛下相差无几。”
“南冥太傅是说,大周天子虎父无犬子?”
大夏天子轻轻点了点头,白金面具之上流光四溢,“不是犬子就好!据说南冥太傅得了至圣宗混沌种青莲的传承,想必日后会将此功传给大周太子,周冲倒是前途无量。可你周国御史中丞今日与朕说,要让万年前往慈航门玄女峰,修行慈航门妙法,以保青春永驻,延年益寿,南冥太傅以为如何?”
慈航门!
南冥烈心底咯噔一跳,蓦然间想起今日在四方馆中,吴华子与南冥凰之间发生的那一段过往,心底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可又朦朦胧胧琢磨不透,暂且理不清头绪。
“慈航门以女子为尊,南冥凰想让万年公主拜入慈航门,莫非是想让万年公主凌驾于大周太子之上,日后等大周太子即位之后,再让万年公主做女皇?”
此话直言不讳!
而今大夏天子身上杀气已散,南冥烈倒也不惧大夏天子突发雷霆之怒。
“若万年有你大周御史中丞南冥凰那等手段与气魄,让她做女皇也未尝不可。可朕这掌上明珠虽聪明伶俐,却性格耿直,养成一副小孩心性,日后要她做大周皇后母仪天下,已是为难她了,怎能做得了女皇?”
大夏天子眼中精光一闪,身上衣袂无风自动,气息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上古之时,从魔门、道门、佛门三教鼎立,儒门传下五经教化民众之日算起,天下间各国便从未出现过女皇帝。朕这掌上明珠,怎能做那牝鸡司晨之事?朕可让万年去稷下学舍学取儒门经意,修身养性,却不能叫她去玄女峰,学那女尊男卑之道……”
说到此处,大夏天子忽而微微抬头,端起茶杯作势欲喝,转而言道:“再过几日,就是琅琊法会,朕会亲自带着九鼎前去。”
端起茶杯却不喝,乃是端茶送客之意。
南冥烈熟读儒门典籍,自然知晓这等礼仪,当下拱手道别,走出了上书房。
在皇宫中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出了宫门。
“站住!”
蓦然一声轻呼,从宫门外一根梁柱后传来。南冥烈转身看去,只见万年公主领着纪汀云,从柱子后边走了出来,二女一左一右站在他前头。
南冥烈拱手施礼,神色淡漠,道:“不知公主有何见教?”
“你这坏胚子,快把纪姐姐的焦尾琴还给他!”
万年公主恨恨的瞪着南冥烈,轻轻将纪汀云往前推了推,再道:“你这人实在坏透了,竟然在玉春楼讹诈别人给你送寿礼,还欺负纪姐姐,今天把你丢在牡丹园林,算是给你一点小教训。你要是不把焦尾琴还给纪姐姐,我就……我就……”
万年公主语气一顿,她似是从未处罚过人,一时间竟想不到什么恶毒的办法,来惩戒南冥烈,竟只得暗暗咬牙,眼珠子四处乱转。忽而见到右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太监,当即言道:“我就把你阉掉,在宫里做太监!”
“哈哈哈哈……”
南冥烈爽朗一笑,径直走至纪汀云面前,侧着脸直勾勾盯着她,往她耳垂上不断吹气,口中言道:“纪姑娘果真手段不凡,竟能说动公主为你出头,不知万年公主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万年公主愤然答道:“纪姐姐和本宫是同窗,一起在稷下学舍读过书的!”
南冥烈又往纪汀云耳边吹了口气,又问道:“想必纪姑娘对我恨之入骨,要亲手来阉掉我吧?不知纪姑娘是准备用左手来阉掉我,还是准备用右手来阉掉我呢?”
“你!你无耻!你下流!你不要脸!”万年公主粉嫩的脸颊突地变得通红,像是燃烧着两团红霞,她恨不得一口咬死南冥烈。
“嘿嘿!”
南冥烈刻意怪笑一声,毫不理会万年公主,只在纪汀云耳边悄然言道:“两个姑娘家的,口口声声说要阉掉别人,才算是真的无耻、下流、不要脸吧?”
万年公主只想着替纪汀云出头,竟不顾公主身份,指着南冥烈骂道:“你才无耻,你才下流,你才不要脸!”
“我哪里无耻,哪里下流,哪里不要脸了?”话虽如此,南冥烈却暗地里微微皱眉,心想道:“这公主如此刁蛮,若嫁给了周冲,未必是件好事!”
万年公主接着骂道:“你就是无耻,就是下流,就是不要脸!你浑身上下,就是由无耻、下流、不要脸组成的!”
“身为一国公主,怎能如此不知礼数?莫非我浑身上下,公主都仔仔细细探寻过一番?”
南冥烈冷然驳斥一句,再道:“就算我无耻,我下流,我不要脸,也比不上公主你无耻,你下流,你不要脸!”
“你!”
万年公主气得小脸煞白,扬手指着南冥烈,正要再骂。
“够了!”
皇宫中陡然传来一句声若雷霆、威严至极的声音,“万年!回宫!”
这一声怒吼,是由大夏天子发出。
他端坐在上书房中,眼眸中却无半点怒气。另有一个身穿黑袍,红巾蒙面,瘦如竹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死寂气息之人,站在大夏天子桌前。
“燕叔,你观这南冥烈如何?”
竟连大夏天子这堂堂一国之君,都要称此人为叔!
燕叔眯眼细想片刻,答道:“南冥烈内蕴儒门浩然之气,外行至圣宗处世之道;行事不拘小节放纵不羁,却深谙一张一弛进退之礼,是天下少有的人杰!我大夏若能得他扶持,必能保大夏宗庙万年不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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