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只言善恶怎仲裁
张君宝见那藤条一根根宛若恶蟒凶蛇,于各处疯长涌生,层层叠叠,密不可数,稍稍思索,问道:“莫忧,靖海王此刻在哪儿?”
莫忧急道:“他这会儿想必已不再宫殿中了。在顶层必有密道,眼下还来得及,莫要迟疑,这便冲过去吧。”
归燕然朝周围扫视,见落地处离顶层不远,只是藤条有如狂蛇,四处杀人,道路被阻,不知该如何通行。但他心念苏芝环,顾不得危险,运功护体,周身红光闪动,取出长剑,挥舞如风,转眼斩断十数根藤条,杀出一条通路,露出一处洞口。洞口中冲出一人,身穿侍卫轻甲,见到三人,瞪大眼睛,喊道:“救....”话音未落,已被藤条勒住头颈,刺穿胸口,转眼惨死。
归燕然虽恨元兵残忍,但见到此情此景,不禁惊怒,长剑圆舞,龙盘云旋,一路劈砍,将通道中藤条挡住。莫忧赞道:“归大哥,好功夫!”掌中现出红剑,忽伸忽缩,也动手开路,三人快步来到楼内,见到各处皆是脏器、断肢,尸首无数,都是些王府侍卫。这藤条肆意杀虐,残暴无极,府中侍卫虽然悍勇,但不敢用火烧,单凭兵刃,如何抵敌得住这无尽的藤条凶魔?
忽然间,藤条似察觉到楼中尚有活人,沙沙作响,嘎嘎扭动,铺天盖地,将三人围住,簌簌哗哗,蜂拥而至。莫忧大骇,左右张望,不知该如何突围。张君宝突然跃入空中,转了一圈,凌空挥掌,划过一道圆弧,归燕然只觉一股酷热掌风飞散开去,命中藤条。虎虎声响,那些蔓藤上烈焰纷飞,红电乱窜,大火如汪洋,随风舞凌霄,好大一场漫天真火。
藤条似有知觉,骇然缩回,奔走逃窜,霎时撤得干净,缠在立柱横梁上。不敢再行强攻。那大火焚烧不绝,四周红焰如莲。似要将这宫殿烧尽,张君宝又接连数掌,掌风劲吹,寒气袭人,将大火刹那熄灭。
莫忧虽早知张君宝神功惊人,此刻一见,仍不禁由衷惊叹,暗想:“他才多大年纪?怎能将功夫练到这般地步?我活了数不清的年月。虽遭波折,却也不过如此。”他不知武学之道,当真永无止境,如要突破凡间境界。单凭勤学苦练,希望极为渺茫,若无极大机缘,或是神启灵悟。确实可望而不可及。
此时宫殿中喧嚣停歇,藤条不再杀人,但宫中侍卫也是溃不成军。几乎全军覆没,即便有人幸存,也已遍体鳞伤,不成气候了。莫忧瞧了瞧四周,说道:“随我来!”跑过长廊,来到阶梯前头,快步爬上,终于来到顶层阁楼。只见这阁楼金碧辉煌,辽阔壮丽,不似住处闲居,倒如庙宇神殿,归燕然一扭头,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高大人影,他吃了一惊,以为遇上了鬼怪,退后一步,喊道:“当心!”
张君宝不禁笑道:“燕然,这是雕像,不是活物。”
归燕然仔细一瞧,果然如此,微觉尴尬,说道:“这雕像造得这般精巧,不像是石头,倒像是真人。”
张君宝道:“觉远师尊说不定就在周遭,他功力太深,我探不到他的气息。咱们多提防些,绝不可掉以轻心。”
归燕然想起那老僧,虽然害怕,但也忍不住恼怒,说道:“大哥,你师父是出家人,本应该慈悲为怀,怎能助靖海王做这般事情?”
莫忧说道:“不要闲聊啦,咱们不能延误,免得坏了大事。”
归燕然点点头,道:“不错!”正想离去,忽然“咦”了一声,朝那雕像细细看了几眼,惊呼道:“莫忧,这雕像长得与你一模一样!”
张君宝细细一看,见这雕像用玉雕成,涂上精细釉彩,美轮美奂,惟妙惟肖,那张脸栩栩如生,正是莫忧的容貌。雕像中人身旁盛开朵朵灵花,蔓藤纵横,如众星绕月,又见雕像上刻着一行小字,字体古怪,歪歪扭扭,绝非中原文字。
张君宝曾远游西域,看得出些门道,说道:“这文字与罗刹国的字迹有些相似,这雕像中人名曰格里姆斯。”
归燕然说道:“这岛上几百年都没人来啦,这雕像定是古人建造的,想不到与莫忧你长得这般相像。”
莫忧嗯了一声,催促道:“走吧,走吧,这雕像没什么意思,咱们还得赶紧救人呢。”
张君宝沉思片刻,忽然问道:“莫忧,方才这宫殿里为何冒出那么些蔓藤来?可是岛上那灵花妖魔发狂了?”
莫忧心中发慌,随口敷衍道:“我怎知道?那母灵花为何施虐,与我毫无关联。”
归燕然突然说道:“苍鹰哥念过一篇古人游记,游记中所载:当母灵花赐予仙丹,降临化身之时,岛上曾发生大难,将岛上居民与外族杀了不少人。莫非....莫非....”
苍鹰也曾将此事详细告知张君宝,他略微沉思,问道:“莫忧,你老实告诉我,苏芝环姑娘,是不是已经死了?”他声音平静冷漠,但不怒自威,令莫忧不寒而栗。
归燕然心中一阵剧痛,忙问:“大哥,你为何....”张君宝挥手止住他,凝视莫忧,眼神镇定,但眸中寒光隐现。莫忧惊慌起来,皱着眉头,垂下脑袋,突然间跪倒在地,砰砰砰,向张君宝接连磕头。
归燕然又赶紧将莫忧扶住,问道:“莫忧,你这是为何?”
莫忧眼中泪光莹莹,红唇如血,神情凄然,哭道:“我求求两位,救我一命!那苏姑娘定然已经无幸,可我....只要靖海王还未彻底脱胎换骨,我尚能存活,若是他得了灵花仙丹,我寿命骤止,变成一具干尸!这母灵花之子,千古以来,唯有一人。若有新子诞生,故人立时死去。”
归燕然颤声问道:“环环姑娘死了?她真的死了?”顷刻间头晕目眩,筋麻骨软,慌得魂飞魄散。至于莫忧其余言语,他已无心倾听了。
莫忧大声道:“母灵花之所以发狂,便是由于她吸食苏姑娘本元之故。苏姑娘处子之身,历经磨难,如入地狱,陡逢大喜,收获恋慕之情,故而手环绽放金光玉晕,体内生出奇妙物质,对母灵花而言,乃是无上至宝。母灵花一旦服食,难以抑制狂喜,根茎暴怒,四处杀人!等她清醒之后,便会赐予靖海王仙丹,令他从此永世长存,与我....与我一样。”他惊恐至极,此刻什么都不顾及了,这么一说,便等于自承来历,毫不隐瞒。
张君宝身子一震,厉声问道:“你说那灵花藤条在岛上四处杀人?”凝聚浑身气力,细听远处声响,果然山下惨叫连连,哭声不断,树倒墙裂,隆隆传音,正是山下百姓饱受屠戮之声。刹那之间,张君宝举棋不定,心中茫然,不知该进该退。
他心想:“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又犯了大错了么?”一时脑中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想起一件悔恨往事,当真心如刀绞。
他又想:“二弟早就求我杀入皇宫,一举将靖海王击败,我犹犹豫豫,小心谨慎,四方查探,步步为营,谁知却得了如此结局?我...我该如何是好?是现在回去救人,还是陪燕然莫忧去诛杀元凶巨恶?”思来想去,难以定夺,饶是他功力深厚,这时竟四肢颤抖,遏制不住狂乱之情。
正在迷乱间,只见一人从天而降,缓缓飘落,三人大吃一惊,不知此人从何而来,他们竟皆毫无知觉。
张君宝定睛一看,见此人双目空洞,神色阴沉,气质沧桑,杀意缠绕,登时回忆起来,说道:“是你!我在草原上见过你!”
来人说道:“见我者死,近我者妖魔!张小兄弟,别来无恙。”不是旁人,正是飞蝇来了。
张君宝正心神不定,见到此人,想起此人神功,立时心生警觉,问道:“你与觉远是一伙儿的?”
飞蝇摇头道:“我来此处,正欲与觉远一战。”
张君宝想起此人武功,正是觉远敌手,不禁大喜过望,拱手一拜到底,说道:“如此有劳大侠相助,我尚有要事,须得离去,我这两位朋友,还请大侠多多照顾了。”
莫忧吓了一跳,想要劝阻,飞蝇却说道:“小兄弟,你信得过我么?说不定我是诓你走开,意图杀人呢?”
张君宝笑道:“大侠若与觉远联手,我万无幸存之理,何必用这等卑鄙手段?”
飞蝇亦笑道:“既然如此,我指点你一条明路,那母灵花所在之处,位于镇西南五十里之处,可见一座石碑,石碑之下,土石松软,入地千丈,遂能找到那灵花妖魔。”
张君宝心中感激,正想道谢,飞蝇又道:“此间轻重、善恶、因果、始终,皆系于你一念之间。那妖魔是好是坏,是存是留,我也难以决断。只望你下手杀她之时,听她倾诉,阐明缘由,方可动手。”
张君宝眉头一扬,问道:“你是求我饶了那母灵花么?”
飞蝇说道:“我言尽于此,还望你自行领悟。自古多有侠义客,一心为善止邪魔,待得血染万里云,方知行善实为恶。此乃契机,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将超越善恶凡俗,入那山海之门。”
莫忧陡然听闻“山海门”之名,吓得魂不守舍,瑟瑟发抖。
张君宝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倏忽里许,匆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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