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清平乐;人心鬼蜮
李若兰陡逢大难,伤心欲绝,但听归燕然出言慰藉,悲戚略微好转,心头又燃起希望,忙道:“事不宜迟,燕然哥,咱们这就四处找找。”
归燕然知希望渺茫,但不忍违逆她心意,点点头,将她扶起。只听前方一声轻响,那“死未绝”身子微微一动,竟朝前稍稍爬了半步。归燕然大奇,上前将他捉住,见这老头瞪大双眼,正回望着他,李若兰见状骇然,牢牢靠在归燕然身边,不复先前凶悍愤恨。
归燕然问道:“你断了半截身子,怎么没死?”
死未绝道:“我老人家叫死未绝,哪那么容易死?我们‘弃尸无魂派’的残生大法,岂同寻常?”李若兰急忙朝周围查探一番,所幸其余怪人死绝死透,爬不起来。
归燕然听他说的威风,手掌按在他脑袋上,说道:“我这一掌拍烂你的头,你还能活么?”
死未绝吓了一跳,忙道:“头一烂,脑子成了浆糊,那可真死了,这位大侠,我二人无冤无仇,未有冲突,你如此大仁大义的人物,怎能下手杀害于我?”
李若兰怒道:“你害了我家乡尽遭屠戮,我与你仇深似海!怎么叫无冤无仇?”
死未绝连连摆手道:“咱们隔岸观火,那是有的,但若说趁火打劫,却真冤枉人了。咱们是等鞑子将此地杀得干干净净,再无活人之后,这才前来收尸寻宝的。”
李若兰听他说‘再无活人’,脑中一白,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归燕然点她心俞穴,三焦俞穴,助她静气归心,转头又问道:“兰剑村的人与世无争,老实本分。怎会与鞑子结仇遭屠?其中定有你们推波助澜之罪了!”他倒也不知这兰剑村是否平和良善,但此乃爱徒故乡,自然得说些好话。
死未绝忍不住“哈”了一声,嚷道:“这‘兰剑村’世代练武习剑,脾气大的很,与世无争,倒也不错,但若说老实本分,那可就昧着良心说话了。咱们‘弃尸无魂派’的几位兄弟只因在兰剑庙中偷了些贡品吃食,就被村里人打得半死不活。你瞧瞧他们这般强横霸道,惹上鞑子,可谓咎由自取。”说罢连连摇头,满脸恨意。
归燕然皱眉道:“你们偷了什么贡品吃食?”他想若真不过因些水果糕点起事,那未免小题大做了。
死未绝洋洋自得,咧开嘴,露出血红牙齿,说道:“咱们‘弃尸无魂派’中人,练有一门神奇无比的功夫。名曰‘残生大法’,每隔数月,便得去挖开死人的脑子,以之为食。我们见兰剑庙后新埋了一些死人,食指大动,不忍暴殄天物,白白浪费。所以偷偷摸摸.....”
李若兰支撑着坐起,咬牙怒道:“你....你们偷吃村里长老的尸体?我杀了你这恶心害人的妖怪!”
归燕然急忙拦住,道:“来这村子里杀人的鞑子是什么人?你将此事原委全数说出来。若稍有不实之处,我一掌把你脑袋打成肉饼!”
死未绝连声道:“我说,我说。你先放我下来,咱们平心静气的谈。”
归燕然将其放落地上,死未绝道:“这兰剑村当真是好去处,好地方。风景秀丽,灵山灵水,道路又不险恶,偏偏又与世隔绝。唉,咱们‘弃尸无魂派’明明与它隔了几座山头,却住在一座鸟不拉屎的山洞之中,所以说这人比人哪,当真要把人活活气死。”
李若兰喝道:“与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做邻居,当真是天灾劫厄,又有什么好了?”
死未绝道:“是,是。话说这兰剑村风景如画,又有灵验庙宇,虽然藏名不露,但却渐渐被人知晓。今年五月,山中来了一位少年人,一位中年美妇,似是母子,还有三位老仆模样的先生,说要来此地暂住,赏风观月,修佛悟禅,静修一段时日。村民见他们出手阔绰,为人谦和,恰巧庙宇中有几间禅房空着,便让他们住了下来。这几人倒也不生事,只是不怎么出门,村民中人人都觉得古怪,不多时谣言四起,议论纷纷,但也没生出事端来。”
归燕然见他慢条斯理,摇头晃脑,说的实在拖沓,催道:“后来如何了?”
死未绝道:“后来村里新死了人,暂时葬在庙后坟地之中,咱弃尸无魂派潜入坟地,将尸体脑子挖出来吃了,又悄然跑开,无人知觉。庙中方丈查知此事,心里害怕,到村中长老那儿一合计,都说这些母子仆役,只怕并非凡人,而是吃人的妖怪。于是村民壮起胆子,将他们五人全数绑起关押.....”
李若兰狠狠给了死未绝一巴掌,恨道:“原来是你们搞的鬼?若不是你们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也不会生出误会来!”
死未绝惨叫道:“不对!不对!咱们偷吃尸脑,固然不对,但这兰剑村民各个儿不是东西,做出来的事,连咱们‘弃尸无魂派’都会汗颜!村中长老与庙中高僧见那美妇容貌艳丽,便说这妖怪阴气太盛,道行深厚,需用阳气惩戒,于是强行与这美妇媾.和,将她霸占了足足二十日。又在村中架起木柱,将他们绑在上头,当着她的面毒打她的儿子,更将那三位老仆折磨的不成人形,村民各个儿围观,人人叫好,无不欢呼,更有人投掷石块....”
李若兰勃然大怒,一手将死未绝夺过,一手挥长剑抵住他脖子,大声道:“你血口喷人,要不要脸?我自幼在此长大,知道他们各个儿恭敬有礼,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归燕然想:“你能使动五彩剑芒,他们尊你为神仙,自然恭顺敬拜有加了。但常人若狂热起来,有如中邪附鬼,不可理喻。”听死未绝这么一说,又想起自己的生父周行天来,他的所作所为,岂不也是荒谬绝伦,残忍无比么?
死未绝哈哈大笑,竟丝毫不惧,李若兰死死凝视着他,道:“你笑什么?”死未绝笑道:“你方才那神情心怀愧疚,暗藏鬼胎,与兰剑村中恶人的神色一模一样。”
李若兰手臂一颤,长剑缩了回去,厉声道:“继续说下去!”
死未绝点头道:“之后咱们再度偷尸挖脑吃,被庙中僧人逮个正着。他们大发雷霆,将咱们几位兄弟打得半身不遂,却又知道自己先前冤枉了好人。事已至此,可不能将他们放了,否则这事传出去,人人都知道这兰剑村民行事凶狠,荒.**无道。我们半夜派人去救那几位失陷的兄弟,听村中长老与庙宇方丈在禅房中商议对策,他们详细说了事情始末,长老说道:‘如今之计,唯有将这些男女杀了,将此事遮掩过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归燕然暗中生怒,心想:“这些道貌岸然,心如鬼蜮的恶人,心思这般恶毒,只怕比这些邪派的妖人更可恶百倍!”
李若兰身子发颤,喃喃道:“假的,假的,长老爷爷这般和善聪慧,方丈和尚也是大智大慧,他们怎能想出这等狠毒计策来?”
死未绝道:“这话可并非我编的,反正我老头断了半截身子,性命危在旦夕,若要祈求活命,只需编些不着边际的谎话讨好你们,何必惹你们生气,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么?”他原先委曲求全,胆战心惊,但此时似突然激发了胆气,言辞犀利,竟半点也不退让。
归燕然道:“说下去,是非曲直,咱们自有公论。”
死未绝道:“咱们虽然是邪魔外道,但最恨这些伪君子、锦衣贼,于是顺手偷偷将那对母子救了出去,至于那三位老仆已经死了,咱们也不客气,挖开脑子,当做救命的赏钱。”
李若兰道:“那为何后来会招来鞑子屠村?莫非那对母子是什么达官贵人么?”
死未绝大笑道:“达官贵人?那可不单单如此,那少年可是当今的皇帝忽必烈的孙儿铁穆耳,而那美妇,正是皇太妃阔阔真。当今皇太子真金生性平和,经常劝忽必烈施仁政,两人因此大吵一架,惹这对母子惊惧害怕,深怕在皇宫中有人加害,便想出来散心避难,谁知却遇上了这等劫难。”
归燕然与李若兰同时下出一声冷汗,惊呼道:“是忽必烈的孙儿?这....“知道兰剑村闯下这等大祸,天颜一怒,下场已成定局。
死未绝道:“咱们当时也不知情,将他们安全送走之后,又与兰剑村民有过几次冲突。几天之前,忽然见远处旌旗漫天,兵马如潮,杀入兰剑村,将所有村民绑了,长老与方丈捆在柱子上。那为首将领正是忽必烈军中大将。他自报家门,将两人凌迟处死,又下令将村民屠戮殆尽,鸡犬不留。”
归燕然听死未绝说的残忍,但却不觉可怜,反而涌起痛快之情。按理说这兰剑村乃是李若兰的家乡,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向着他们,但想起他们欺弱凌幼的罪行,岂不是罪有应得么?
李若兰脑子一片混乱,心知死未绝所言不假,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心头恨意渐渐涌上,将内疚惭愧全数压倒。她望着死未绝,目光冰冷,说道:“不管怎样,我也要杀了你,替我亲人报仇雪恨。”
死未绝笑道:“太晚啦,太晚啦,你若一上来便动手,我当然无法抵抗,但眼下我大援已到,你们俩甭说伤我,连逃命也是痴心妄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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