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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狂佞

七十 狂佞

归燕然感应最快,但觉那琴声凄凉惨厉,忽高忽低,快如急雨,曲折骤转,隐然间竟有夺魂震心之能,立时说道:“二哥,这人内力好高,抚琴奏乐之时,竟能将琴音当做兵刃。”

苍鹰知他所言非虚,心下提防,说道:“大伙儿先不忙往前,稍有不慎,会被此人扰乱内力,走火入魔。”

雪冰寒听那人所奏曲子乃是一曲“卖身葬父”,传董永家贫,母亲早亡,与父亲相依为命,后父亲丧身,董永竟自愿卖身为奴,历经折磨苦难,终于结下仙缘,偿还债务,得了好报。这曲子前悲后喜,乃是劝人尽孝,以求天福,可弹琴之人心事重重,只一味急促暴躁,好端端一首温柔缠绵的尾声被他弹的催人泪下,直如吊丧一般。

烈风呼啸,吹散桥上雾气,只见对面桥头上坐着一位绿袍人,那人盘膝弹琴,手指灵巧异常,被寒风一吹,黑发迎风飞舞,洒脱至极,也十分狂乱。他发出凌厉琴音,以此拦路,武功高的出奇,但苍鹰与归燕然若要硬闯,那人只怕阻拦不住。可争斗之际,万一将这破桥晃落,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苍鹰说道:“这位兄台,可否行行好,放咱们一行人过桥?咱们途中误入歧途,不小心来到此处,正要由此桥找路出去。”

那人手掌一颤,琴声“仙仙”,颇为响亮有力,乃是劝众人赶紧离去,否则他便全力运功,以琴声逐客。

苍鹰气往上冲,怒道:“这山谷又不是你凿出来的,这桥也不是你造的,你不让咱们通行,当真蛮横至极!”他运气发声,话语远远传了过去。可又怕喊的太响,引发雪崩,故而留了五分力道。

那人说道:“前方并无出路,你们走错方向,还是快些回去,以求脱身,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

苍鹰说道:“眼下天色不早,咱们就算回去,也得挨寒受冻,还请兄台行个方便。让咱们过去,找一处山洞安歇,天一早便掉头就走。”

那人一按一推,一股尖利琴音骤然炸开,众人心头都是一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只听那人大声道:“我说了不放行,便是不放,今个儿我心情不佳,也懒得多费唇舌。若你们不退,我便将这桥震塌了,你们若是不死,下方自然也有途径可走。”

苍鹰见此人脾气执拗蛮横。不近人情,不由得火冒三丈,若在平时,早就上前与这人大战三百回合。但眼下此人占据地利。武功了得,硬拼时必有损伤,可若要退开。一则咽不下这口气,二来后方雪山茫茫,离开之后,只怕无处过夜。

雪冰寒凝神朝那人望了望,忽然撕下衣襟,遮住脸面,大声道:“我道是谁,原来不是生人!这位大哥,咱们以往见过面,你怎地忘了?”

此时风声消停,山谷空旷,雪冰寒声音虽不响亮,但那人也听得清楚,他沉吟片刻,说道:“咱们什么时候见过?你若骗人,我就把这桥拆了!”

雪冰寒道:“先生难道忘了,九江酒楼之中,咱们以琴结交,你还敬了贫道一杯酒水呢。”

两人相距甚远,天色昏暗,那人也瞧不清雪冰寒模样,但听她声音,登时便想起来了,雪冰寒自然也是借此相认。苍鹰仔细回想当时情景,同样立时忆起,喜道:“不错,不错,当时我也在场,见过这位先生!”他记得这人叫段玉水,照陶蛇的说法,他似是段隐豹的亲侄子,难道果真这般巧合,居然在这儿遇上此人?又莫非此人也是为段隐豹而来?

段玉水叹了口气,说道:“旁人站着别动,这位道姑,你走过来,我有话要问你!”语气严厉,并非好心叙旧,而是有意审讯。

雪冰寒低声道:“看贫道以三寸不烂之舌,上去拍他马屁,让他放咱们过路!”

苍鹰说道:“此人性子乖戾,不易对付。”

归燕然道:“道长万分小心,莫要与他顶撞。”

雪冰寒点点头,蒙着脸走过铁索桥,走到那人面前,只见段玉水神情坚毅,眉宇间暴戾愁苦,似满怀心事,无怪乎他弹琴时擅自改编,一味凄厉。

段玉水打量她几眼,说道:“你为何遮着脸?”

雪冰寒道:“贫道一张脸满是伤痕坑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段玉水回思起当时情景,果然如此。他彼时本以为雪冰寒琴艺如此精奇,必为绝代佳人,心生倾慕,故而上前结交,岂知一瞧她面容,大失所望之下,立即拂袖而去,仿佛自己上了恶当一般。他此刻见到雪冰寒,心生厌烦,但毕竟佩服她奏乐之技,也不想违背诺言,遂说道:“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雪冰寒将众人误入丛林,被林中毒蛇追咬,坠下山谷之事说了。段玉水听到一半,不耐烦起来,说道:“那是你们自己倒霉,偏偏闯入我山庄的山谷,过了这座桥,便是我山庄禁地,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过去,你们这就掉头滚蛋,不许再来扰我!”

雪冰寒料到此人强横霸道,不听人劝,心想:“唯有投其所好,方能奏效。”当下大笑三声,说道:“好说,好说,但贫道离去之前,尚有一事不解,还望段先生解惑。先生先前抚琴弄乐,弹起‘卖身葬父’,为何大违曲子本意,只是愁苦潦倒,似有复仇之意,而少了婉转柔和的情意?”

段玉水生性风雅,痴迷乐曲,听雪冰寒竟能参悟自己心意,不禁对她高看了一眼,言语也客气了不少,说道:“道长竟能体会段某心声,倒也不易,正所谓曲发人心,琴抒人情,段某不曾亲历过那仙缘天恩,只见丧父之惨,是以演奏之时,自然而然便显露异样。”

雪冰寒摇头道:“奏乐时琴在人心,本也平常,但先生擅自改曲,畅怀之时,有几处只顾着悲催痛心,倒似是吊丧哭坟一般,如此意境,则稍稍落了下乘。”

段玉水听她品评指摘,霎时肃然起敬,拱手道:“不错,道长所言,恰是我先前忘情之时所奏,运指时有些滞涩,少了行云流水之境,此刻想来,确实抱憾。不如道长奏上一曲,让在下知晓这上乘之悲,是如何模样?”

雪冰寒也不推辞,将琴接了过来,纤手流动,似微风溪水,弹起一首“望思台”来,乃是述说汉武帝误信谗言,杀了太子,晚年懊悔,于望思台上恸哭之事。

雪冰寒凝神畅想,手随心移,琴声凄清,但处处留有余地,首重优美动听,将心声牢牢掩在其内。听者为琴声所感,纵情想象当时场景,变化无穷,境界高深,反而沉浸其中,远胜过平铺直叙,大悲大哭。段玉水听得又惊又喜,想起生平经历,不禁湿了眼眶,丧魂落魄,听雪冰寒弹奏至精彩之处,竟自行拍手合拍。

雪冰寒一曲奏毕,笑道:“献丑,献丑。”

段玉水仰天而望,久久出神,过了半晌,他起身一揖到地,雪冰寒吓了一跳,连忙还礼。

段玉水道:“悲兮?喜兮?云兮?雾兮?望以穷高,思以及远。道长琴艺出神入化,在下敬拜。”

雪冰寒道:“好说,好说。”

段玉水又道:“琴乃心声,半点不假,道长心中坦**,并无恶意,在下先前见疑,好生过意不去。还请道长诸位朋友过来吧。”

雪冰寒大喜过望,急忙转身挥手道:“喂!段先生放行啦,大伙儿快些过来。”

苍鹰等人一齐欢呼,快步走过了桥,香儿笑道:“还是雪姐姐法子高明,能说会道,要不是你出马,咱们只怕在桥上冻成冰棍儿啦。”

段玉水凝视着雪冰寒,目光中情绪复杂至极。他生性固执,不听劝告,喜欢钻牛角尖,实在任性自私。听了雪冰寒所奏曲子,脑中不由自主将她想象成国色天香的佳人。但眼前事实甚是残酷,这道姑非但不美,甚而极为丑陋,她一张脸满是麻子,当下又用一张破布包起,只怕比昔日更加不堪入目。

他这般沉思,心中生气,又极为悲哀,不知不觉间,竟自认为上了大当!而雪冰寒成了个卑鄙无耻的奸恶骗子,真是由爱生恨,心下刺痛,登时狂气大发,冷冷说道:“我现在放你们通行,但却不可再行往前。前方有个山洞,你们在里头住上一晚,随即给我滚得远远地,听见了么?若是踏错一步,我让你们全数尝尝苦头!”

薛冰寒怎料得到他这人脑子糊涂,在顷刻之间心态剧变?吐吐舌头,笑道:“哎呦,可是要贫道再给你奏几首曲子,算是住店的花费么?段先生好会讲价钱....”

段厉水勃然大怒,喊道:“你这丑八怪!琴弹得再好,可人模鬼样!乃是天地间最可恶的骗徒!”凌空一抓,将雪冰寒脸上面罩扯了下来。他神色凄厉,要让这丑道姑遮不了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快意。

雪冰寒大惊失色,伸手抓那遮布,但迟了半拍,正好与段厉水打了个照面,段厉水眼中一阵晕乎,只见眼前少女冰肌雪肤,眸似清水,一张脸上上下下毫无瑕疵,仿佛画中人一般。他脑中乱作一团,一会儿想起那疤面丑女,一会儿又是眼前冰雪仙子,刹那间魂飞魄散,口中喷血,翻身栽倒在地,就此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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