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寒忆默然怔了良久,问道:“钟离公子想要怎么做?”
钟离风俊道:“一个重生的人如果还要记住过往的一切,将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如果,靖公子同意的话,我可以帮她抹去从前所有的记忆,让她重新做人。从今以后,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没有杀戮,没有悲欢离合,只会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安安分分的做我钟离风俊的妻子。”说到这里,他又向靖寒忆蕴藉的一笑,“当然,我一定会告诉她,她还有一个至亲至爱的孪生弟弟叫靖寒忆。不知靖公子可会认我这个姐夫?”
靖寒忆将信将疑的看着钟离风俊,揣度着他的话中之意。从白水仙与罗敷的故事之中,他已了解到这个只手遮天的岳阳才子并非看重女色之人,那么他此番话到底是发自于肺腑,还是别有所图。姐姐又是否心甘情愿的嫁给他这样的人?可他又如何作得了主来干涉姐姐的婚姻幸福。踌躇半响,他道:“让她远离江湖恩怨是非,确也是在下之所想,公子抹去她记忆的办法也可谓是对她的一种恩赐,只是在下想知道,公子此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想利用她?”
钟离风俊似乎也对靖寒忆这一提问也感到震惊,但他眼里却露出了一丝赞赏,道:“看来我钟离风俊的为人在靖少侠心中似乎没有留下好的印象。出于真心不假,要说想利用她,在下也不能否认。”如此直言坦白,并无掩饰与愧意,靖寒忆吃惊之余眼里已有冷芒涌动。他又继续说道:“不过,靖公子大可以放心,我钟离必不会如魔教天君一般利用她去杀人,天籁仙子不但貌美聪慧,更是机智过人,绝非寻常庸裕之辈,钟离利用她的才华也不过是想成就她而已,就如靖公子一样,天籁仙子亦不能埋没于滚滚红尘之中,她定然要在这乱世之中有一番作为。”
靖寒忆听之彻悟,原来这位年轻的才子胸怀的竟然是天下,难道他是想利用姐姐的美貌与智慧来帮他夺江山么?如今天下七分,各国君王都想争夺土地,一统天下。南唐一心想要吞并楚国这块盛产茶桑的风水宝地,而楚国也因楚王马希范昏庸无道而逐渐腐败衰落,终有一日被敌国兼并也不是不可能。那么,钟离风俊身为楚国文治之才,心系的又是何方?
无一兵一卒,又如何平定四方?
靖寒忆忽又想到,钟离公子虽敛财,却绝不贪财,他常以钱财物帛施于受战争之苦的贫困百姓,无疑民心所向,若是他有意集结兵力,想必也会有四方响应。但是,以钟离公子在江湖之中的威望与声誉,又如何能做出这种逆臣贼子的事情来?
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心中已不得不升起一份崇敬之意。沉默了片刻,他遂道:“但愿钟离公子能好好待我姐姐!那么,就请公子对她下药吧!”
钟离风俊点头,将兰魔抱起,并从怀中取出一只翠色小瓶来,当他将瓶中汁液倒入兰魔口中时,靖寒忆惶恐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担忧的问道:“你给她喝的是什么?”
钟离风俊答道:“这是忘川之水,喝下它,就能忘记人世间所有的痛苦。”
靖寒忆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忘川之水。”手又缓缓的从钟离风俊手腕上松开,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瓶中的汁液一滴滴的落进她的唇瓣之间,滑进她的喉头。
当她再醒过来之时,便不会再认识他这个弟弟了吧?然而,她也不会再记得杀戮,不会再记得魔教幕天宇,更不会再记得她曾以兰魔之名震慑了整个江湖。
再醒过来的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靖寒忆心中缓缓升起一丝愁绪,忽而心又渐渐安定了下来,有些欣慰的想:只要她不再回幕天宇,不再杀人,便怎样都好吧!不管钟离公子将来会待她如何,只要她活下来就好。
钟离风俊将忘川之水喂兰魔喝下后,突然转向早已在他身旁一直痴痴的望了他很久的罗敷,命令道:“将你这些年来炼的还魂丹交给我。”
罗敷猛打了一个激灵,神情由初时的惊喜转为绝望中的愤怒与嫉妒,她踉跄的向后退去,目光直照着钟离风俊透出了深沉的悲哀,她不停的摇着头,泣声道:“公子,我等了你十年了,十年了,我没有求过你什么,只想等着你来见我一面,今天你终于出现了,可是,你却是为了这个女人……”她指向沉睡中的兰魔,恨恨道,“为了一个想要杀了你的女人,你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还魂丹,我罗敷倾尽一生努力炼就丹药,也不过是为了报公子之恩,想要博得公子的一点点关爱而已。纵然公子你一点也不爱我,我也没什么怨言,但是……公子,就算是为了你,我也决不能让你救活她。这个女人杀人无数,她本就该死,你为什么还要救她?为什么?”为情所困的女子仿佛已忍到了极限,也绝望到了极限,她将背脊靠在了后面冰冷的铜人身上,语气柔婉而坚定,“不可以,如果你是为了救她,罗敷绝不可以将还魂丹给你。”
罗敷不停的喃喃,一番话说得伤痛欲绝,泪水哗哗直流,众人见之皆黯然沉默,墓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而钟离风俊却置若罔闻,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连看都没有看罗敷一眼,便将兰魔横抱起,向着墓室之外走去。
靖寒忆见钟离风俊对一个爱慕他的少女竟是如此的淡漠而绝情,心中不禁腾起一阵凉意,他立忙抢身到钟离风俊前面,问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钟离风俊止步,笑道:“六芒开合,七星归一,池曲蓬莱,有仙灵异,钟离欲前去求取仙药,方能救得仙子一命,若靖公子还是不信,十日之后,钟离在洞庭煮茶以候靖公子到来,那时必能让靖公子见到一个活着的靖寒烟,如何?”
靖寒忆心里虽忐忑不安,却也没办法不信,他无法救姐姐,就只能将她的性命交付给别人。但如果……靖寒忆眸光凝起,对钟离风俊一字一句道:“我相信钟离公子乃诚信君子,亦有通天本领,但若不能救她,请将其尸身还给我,我必须将她带回家乡与家人一起安葬。”
钟离风俊点头道:“此诺,我许。但也请靖公子遵守对我的承诺。”
“我的承诺?”靖寒忆微愕,就听钟离风俊笑道:“靖公子不是说过,若我救得了你姐姐,日后定当涌泉相报么?我倒不希望靖公子涌泉相报,只愿你我从此便成一家人甚好。”见靖寒忆沉默,他又笑道:“靖公子还不能让我离开么?耽误了时间,天籁仙子恐怕真的就要香消玉殒了。”
靖寒忆看了兰魔许久,忽被他这一句话惊醒,便立刻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他抱着兰魔离去。
奇怪的是,墓室之中所有人都如靖寒忆一般目送着他们二人渐行渐远,除了欧阳寻稍稍移动了一下脚步似乎想要阻止以外,其他人无一人出来阻拦。也许无论谁见到此情形都不忍心打破这如梦一般的画面吧!
而就在钟离风俊的脚步迈至金门边时,罗敷发了疯般的向他奔了过去,咆哮般的哭声突地响彻墓室:“公子,我只求你最后回头看我一眼,我便将最后一颗还魂丹给你!”
钟离风俊猝停脚步,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回头时,却不料一道黄影在众人眼前一闪,便如晚风吹散的落花,向着一个巨鼎坠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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