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香面色平静地回到自己的院落,但小竹和小夏这两个老人,分明能够感觉到夫人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万丈怒火,于是两个丫鬟的神情动作,愈发地变得恭谨小心起来。
“夫人,许正成刚才问我,小雪去哪里了。”小竹把声音放到最轻柔、最小心的程度,一边儿说,一边儿悄悄查看韩子香的脸色。
小竹心想,这个许正成非常得夫人的欢心,这个时候提起他来,应该能转移一下夫人的注意力吧?至于说,许正成是不是会因此而受到夫人怒火的牵连,小竹可就顾不得许多了,反正她也不喜欢许正成,这个人又是个粗鄙的肉贩子,她才懒得管这种人的死活呢。
“哦,他怎么说的?”韩子香淡淡地问道。
小竹于是把刚才王少川的话重复了一遍,韩子香随即陷入了沉思。
其实,韩子香的内心,并不像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实际上,当韩子香听小竹重复许正成的问话时,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好弟弟上次就已经察觉到小雪的不对头了,随后又觉得不可能,但片刻之后,韩子香又推翻了自己的猜疑,因为她忽然想明白了――正因为小雪跟在她身边儿的时间太长了,她又是知道小雪的脾气倔强的,所以无形中,她就疏忽了这个小妮子的不对劲儿,而外人反而能更加清楚地看出来这一点。
旁观者清嘛。
韩子香不禁冷笑一声,好一个“旁观者清”,连许正成这样一个别人眼中粗鄙的肉贩子,第一次见到小雪,便能看出这个死妮子的不妥,别人难道都看不出来?难道他们连一个粗鄙的肉贩子都不如?
我的亲信里面,一定还有被别人收买了的奸细,甚至心腹里面恐怕也还有……这一刻,韩子香在心中狂喊:连小雪这样的贴身儿丫鬟都能被赵明那厮收买,老娘身边儿究竟还有谁是可以信赖的?老娘身上还有什么秘密是可以保存的?
小竹和小夏两人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夫人的脸色现在太难看了,比刚才还要难看,一阵青一阵白的,小竹都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刚才就不提那个许正成了。
韩子香眼角瞥见小竹和小夏两人,心中陡然动了心思――小竹应该是可靠的,因为小竹若是小竹都不可靠,那么她红杏出墙的事儿,恐怕早就被赵明那厮知道了,要知道,赵明那厮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主儿,他若是知道自己给他送了一顶绿帽子,只怕早就发狂了。
……那么小夏就是不可靠的,要不然小竹刚才一说话,让自己脸色变差,小夏怎么一丁点反应都没有?不说这几个丫鬟姐妹情深,就算按常理,小夏也应该瞪小竹一眼,示意她别乱说话的吧?
……不,小竹也不一定就可靠,她肯定不会是赵明的人,那厮没那么大的能量,收买一个小雪就够可以的了,才不相信他还有本事连小竹也给收买了。不过,小竹有可能是别人的卧底啊,或者干脆就是家族里面指派来监视自己的。
……
千百个念头在韩子香的心头旋转,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她便觉得像是过了几千几万年似的,心情沉重的厉害,也苍老的厉害,脑子里只回旋着一个声音:身边再无可信之人,身上再无私密之事。
“等等,对了,我还有许正成。”想到了王少川健壮的胸膛,韩子香的眸子顿时一亮,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和安全感似的,韩子香一下子冲动起来,有种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许正成的冲动。
“你们两个,跟我出去走一趟。”韩子香淡淡地说道,然后一马当先走出门去。
小竹和小夏两人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非常熟悉韩子香的人,都听出来了刚才韩子香声音中的颤抖……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不过两人还是马上跟上去,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撩拨夫人的火气比较好。
“喂,小竹,夫人这是怎么了?”小夏用蚊子声音哼唧。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又和老爷吵架了,想要出去散散心?”小竹不确定地道,声音同样只有蚊子才能听的到。
韩子香没有听到两个丫鬟的对话,但是直觉告诉她,两人一定有交流。这种交流若是放在往常,根本无关紧要,韩子香高兴的时候,甚至会和她们调笑几句,开个玩笑,但是现在,却是让韩子香感觉到非常不安的一个信号。
这种不安的感觉,若是放在往常,却也没什么,那个世家不会在常年在外的子弟身边放耳目呀,这根本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是韩子香现在的感觉非常不安,所以即便是这种早都习惯了的不安,现在都给予了她吉达的刺激,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反抗,想要挣扎,想要做出一些事情来发泄。
蓦然停住了脚步,韩子香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迅速地思考了一下,韩子香马上下定了决心,她甚至都没有再冷静地权衡利弊,就转过身来,果断地对两个贴身儿丫鬟道:“你们两个,就站在这里,不许动,不许说话,否则……哼哼。”
韩子香没有明说会有怎样的惩罚,但是她眼角浮现的那一丝狠厉的杀机,却让两个贴身儿丫鬟都战栗不已,老老实实地站好,一动不敢动。不过两个丫鬟心中都有些迷糊,到底是什么让夫人动了杀机?连她们两个都怀疑上了,看样子,若是她们两个有任何一丝动作再引起夫人的怀疑,夫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们。
重重地哼了一声,韩子香缓缓踱步而走,脑海中将自己的除了四婢以外的心腹手下都过了一遍,迅速地筛选出来两个相对比较可疑的,然分别找到他们,交代他们去某处某处,杀掉某人某人。
待这二人出去以后,又秘密地分别找到两个相对比较值得信赖的心腹手下,去盯梢执行任务的两人,但不允许动手,只需将看到的事情如实回报即刻。
最后再找两个她觉得最值得信赖的,再分别去盯梢那两个盯梢的,但又不让他们知道第一波出去执行任务的人……
这三波人,彼此都只互不知晓,又是分别时段、分别路径出去的,是的,韩子香甚至连走那条街过去执行任务,都规定的好好的,只要有任何一点差错出现,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个人拉入黑名单。
被拉入黑名单的人,韩子香不会现在就干掉他,只会在心中记住他,要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和籍口了,再一个一个地收拾。
这只是第一次摸底,类似的摸底行动,今后还会不定期地进行,直到韩子香认为自己身边儿的人绝对干净以后,才能结束。当然,也有可能永远不会结束,毕竟只要清洗一个出去,就有一个新人进来,排查还是会继续下去。
韩子香像是完全忘记了小竹和小夏两人,这两个丫鬟也不敢乱动乱说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引得府中许多人都风言风语的。
时间过去的越久,小竹和小夏就越是忧心忡忡,一开始还觉得被那些下人这么看着,有些丢人,但是后来,她们就不这样想了。她们都是大家族出来的,专业伺候人的,又都是聪明伶俐的,到了天黑半夜还没见到夫人的命令传来,哪里还不明白夫人的想法,分明就是已经不信任她们了。
作为高级奴婢,不被主人所信任,那是一个什么后果?
像韩子香这样的身份、地位和家世,如果怀疑某个下人不忠诚,绝对不会只是像对待普通下人那样辞退那么简单……小竹和小夏两人,现在都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了。好在,天黑半夜的,谁也看不见她们凄苦的脸色。
赵明第二天一早就收到报告,说自己的十几个别宅妇,一夜之间,全部都被神秘人给刺死了,有的人死的还很凄惨,明显是受到了一番虐待和折磨才最终死掉的……赵明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差点儿就要被气疯了,因为凡是那些被虐杀的女人,分明都是他最宠爱的那些。
“好手段!”赵明铁青着一张老脸,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赵明心里明镜似的,这肯定是韩子香使人干的,别人谁吃饱了撑得,去杀掉他的别宅妇?不仅刚好将十几个全部杀掉,还刚好将他特别宠爱的那几个虐杀,这分明就是在向他示威……难怪昨天她没有提出任何条件,他实现准备的那些妥协利益都没用的上,原来她早就有计划了,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赵明想要找韩子香去理论……至于理论什么,赵明不知道,他只想让大夫人知道自己的愤怒,并准备根据韩子香的反应,作出适当的反击来。
可惜,他都还没出门,就得到下人的禀告,说大夫人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都还在院子里罚站呢,现在谁都不晓得,大夫人跑到哪里去了,甚至都不晓得大夫人还在不在风间城里。
赵明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中,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着:“至于嘛,老子不就是养了几个别宅妇,讨了几房小妾吗,至于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吗?还避而不见,你韩子香就算是在老子面前杀人,老子又岂敢动你一根寒毛?”
韩子香在哪里呢?
韩子香在王少川的家中――凭着阿才对风间城的熟悉,她在远离贫民区和富人区的平民区找到了两处宅子,租了下来,一套给王少川住,一套是阿才和戴平住,两套房子隔着街道相望,正好方便大家走动。
头戴白纱,身穿玄衣,韩子香躲在小巷子里,一直等到王少川从衙门里下班出来,身边没有可疑的人了,才上去相认。
王少川也机灵,低声报出了家里的地址,便若无其事地逛街去了,等他赶到家时,韩子香已经在家里等候多时了。
一见自己的好弟弟终于回来了,韩子香便哭着扑进王少川的怀里,呜咽着道:“好弟弟,嫂嫂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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