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黄昏。夕阳艳丽,彩霞满天。仇天鹏从合芳斋的后巷中冲出来,沿着已被夕阳映红的街道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找回一条缎带,今夜的决战,他绝不能置身事外。绝不能!
因为鬼手是他的兄弟,因为他发现,就在今夜的圆月下,就在他们的决战之时,必定会有件惊人的事发生,甚至比这次决战更惊人。
他果然在慕容雅云耳边轻轻的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仇天鹏道:“附耳过来。”
慕容雅云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说给我听听。”
仇天鹏也知道他偷东西的时候虽然常常六亲不认,却绝不是个会出卖朋友的人,他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慕容雅云淡淡道:“你就算捏碎我这只手也没关系,我反正已准备改行。”
仇天鹏道:“现在你一定不说?”
慕容雅云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仇天鹏目光闪动,道:“那个人是不是只要你替他保守两三天的秘密?”
两三天之后,这件事也许已事过境迁,再说出来也没有用了。
慕容雅云道:“最少也得等两三天。”
仇天鹏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卖他?”
够朋友,至少也不能这么快就出卖他呀!”
慕容雅云道:“人家花了好几万两银子买东西送给我,只要我替他保守秘密,我就算对你很
仇天鹏道:“这人是谁?”
慕容雅云道:“这两条缎带我倒真不是偷来的,是别人买来送给我的,因为他欠我的情。”
仇天鹏道:“你说说看!”
慕容雅云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我就算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
他的手在用力,竟已将慕容雅云的手捏得格格作响。
仇天鹏道:“你若不说,我就要你这只手永远再也休想偷人家的东西。”
慕容雅云道:“我一定要告诉你?”
仇天鹏沉着脸,冷冷道:“我就是要问你,你这两条缎带从哪里偷来的?”
慕容雅云吓了一大跳,失声道:“缎带我已还给了你,你还找我麻烦干什么?”
慕容雅云的手腕。
谁知他刚走了两步,突然闪电出手,抓住了
他笑嘻嘻的看着钉子,好像又想过去找这钉子的麻烦。
仇天鹏笑道:“钉子大侠!我倒还是多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他。”
严一鹤的脸仿佛有些发红,苦笑道:“若不是钉子大侠助了我一臂之力,我就算来了,很可能也只有在下面站着。”
仇天鹏道:“不敢?为什么不敢?”
严一鹤道:“我…我本来不敢来的。”
仇天鹏走过去拍了拍严一鹤的肩,微笑道:“你怎么来迟了?”
那边的确有好几双眼睛都在看着仇天鹏——慕容雅云的眼睛在笑,钉子的眼睛在生气,卜巨和严一鹤的眼睛里充满感激。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忽又笑了笑,道:“那几位朋友好像都在等你过去,你只管请便。”
重伤未愈,好像并不是谣传。”
魏子云叹道:“他的脸色很不好,有人说他
仇天鹏道:“好像怎样?”
魏子云道:“他们约定在子时交手,我已将他安排在隆宗门外户部朝房里歇下,不过,看来他好像…”
仇天鹏道:“他人在哪里?”
魏子云道:“断魄早已到了。”
仇天鹏道:“断魄呢?”
魏子云道:“我已将禁城的四门全都封锁,从现在起,绝不会再有人进来。”
所以这些人反而没有露面。
一些有了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前辈,爱惜羽毛,自尊自重,当然绝不会去买来历不明的缎带,别人也不会拿去卖给他们。
他也无颜再见仇天鹏。
仇天鹏了解司马紫衣的心情,以他的为人,当然非回去不可。
。”
司马紫衣居然没有来,慕容天正解释道:“司马庄主有事急着赶回江南,却将缎带让给了我
大殿屋脊的另一边,人反而比较少些,除了钉子、慕容雅云、玉玑子、唐纵和刚上来的卜巨外,就只是多了严一鹤和慕容天正两个人。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看错这个人,这人有时的确是条老狐狸。
仇天鹏只有苦笑。
魏子云又笑了笑,道:“这件事你也难脱关系,若能查出真相,岂非大家都有好处?”
仇天鹏道:“难道你想要我替你找出真凭实据来?”
他抬起头,凝视着仇天鹏,又道:“但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心里纵然有所怀疑,也不能说出来,免得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朋友保持联络,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事,只凭一份六等侍卫的俸禄,是养不活他们的。”
魏子云也叹了口气,道:“殷羡交游广阔,挥金如土,丁敖正当少年,难免风流,屠老二虽是比较稳重,可是胸怀大志,早已想在江湖中独创一派,自立宗主,所以一直都暗中跟他以前的
仇天鹏叹道:“人为财死,财帛动人心,为了钱财,有些人的确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
魏子云道:“其实你也该想到,据说外面已有人肯出五万两银子买一条缎带,黑道上的朋友钱财来得容易,出价可能更高。”
仇天鹏轻轻吐出口气,这句话本来是他想说的,想不到魏子云自己反而说了出来,看来这位“潇湘剑客”不但思虑周密,而且耿直公正。
魏子云道:“就是我们兄弟四个人。”
仇天鹏道:“四个人?”
魏子云声音压得更低,道:“能将这缎带盗出去的,只有四个人。”
仇天鹏道:“你怀疑的是谁?”
魏子云道:“没有。”
他声音里充满自信,陆小凤松了口气,道:“所以你并没有怀疑他。”
魏子云淡淡道:“昨天晚上我们四个人都在里面,通宵未睡,轮流当值,就算有只苍蝇飞进来,我们也不会让他再飞出去。”
仇天鹏道:“可是昨天晚上…”
魏子云笑了笑,道:“这件事我们昨天早上才决定,在我们决定之前,这种缎带在你们眼中看来,绝不会有什么价值,你们当然不会冒险来偷盗。”
仇天鹏忍不住道:“你认为缎带是我们盗出去的?”
魏子云道:“我倒也知道有三位盗门的大侠已经到了京城,而且已到了这里。”
仇天鹏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了慕容雅云。
他又解释着道:“这种变色缎还是大行皇帝在世时,从波斯进贡来的,本就不多,近年来已只剩下一两匹,连宫里的姑娘都很珍惜。”
魏子云道:“绝没有。”
仇天鹏沉吟着,道:“除了皇宫大内外,别的地方绝没有这种缎带?”
魏子云道:“令我想不通的是,他们身上怎么也会有这种缎带?”
仇天鹏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魏子云道:“这些人行踪秘密,来意却不恶,也许只不过因为静极思动,想来看当代两位名剑客的身手风采。”
仇天鹏道:“这就难怪他们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了。”
魏子云道:“这两天京城里黑道朋友也到了不少,据说其中有几位是早已金盆洗手的前辈豪杰,也有几位是身背重案,又有极厉害仇家的隐名高手.都久已不曾在江湖中走动。”
仇天鹏道:“哦?”
魏子云道:“以我看,这些人很可能都是黑道上的朋友。”
仇天鹏摇摇头。
魏子云还是走得很慢,说话的声音也很低,缓缓道:“你能不能看出他们的身份来历?”
这些人是什么来历?行踪为什么如此诡秘?
魏子云和仇天鹏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他们也好像没有看见。
他们身上都没有带兵刃,帽子都压得很低,有的脸上仿佛戴着极精巧的人皮面具,显然都不愿被人认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这边的人一共有十三个,大多数都是单独一个人站在那里,静候决战开始,绝不跟别的人交谈。
这地方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完的,看来也不似是间屋顶,却有点像是片广场,中间有屋脊隆起,又像是片山坡。
仇天鹏道:“好极了。”
魏子云这才抬起头,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们四面去看看如何?”
他们显然已经练成了一种特别的身法,上下大殿,身子一翻,就没入飞檐后。
丁敖道:“是。”
魏子云道:“老四去调集人手,必要时我们不妨将乾清门侍卫和里面轮休的人也调出来,从现在起,无论谁都只许走出去,不许进来。”
殷三道:“是。”
他沉吟着,又道:“你传话下去,把这地方的守卫暗卡全都增加一倍,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魏子云道:“加强戒备,以防有变。”
殷三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魏子云道:“这种事本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问得出来的,现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仇天鹏苦笑着摇摇头。
殷三冲过来,沉声道:“你们问来问去,问出了什么没有?”
力,都绝不在任何一位武林名家之下。
仇天鹏已看出这位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潇湘剑客”,绝不是空有虚名的人,他的武功和定
在这种陡如急坡,滑如坚冰的琉璃瓦上,要慢慢地走远比奔跑纵跳困难,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从容镇定更不容易。
殷三走得很快,显得很紧张,魏子云却是气度安稳,步履从容。
殿脊上又有两个人走过来。殷羡走在前面,后面的是“潇湘剑客”魏子云。
仇天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正想问你。”
丁敖道:“现在来的人却已有二十一个,他们这些缎带是从哪里来的?”
仇天鹏道:“六条。”
丁敖道:“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仇天鹏道:“问我?”
丁敖冷笑道:“我正想问你。”
仇天鹏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看清这些人的脸,高耸的殿脊后,已有个人窜过来,脸色苍白,面带冷笑,正是大内四高手中的丁四爷丁敖。
这上面本来应该只有五个人,可是他一眼看过去,就已看见十三四个,每个人身上都有条变色的缎带,其中还不包括他所知道的那五个人,钉子还在殿脊另一边。
仇天鹏将长索系上飞檐,转过头,忽然怔住了!
大殿顶上铺满了黄金般的琉璃瓦,在月下看来,就像是一片黄金世界。
飞檐上已有长索垂下,他心里觉得更温暖!——能交到仇天鹏这种朋友,实在真不错。
因为他已将仇天鹏当做自己的朋友。
别人都是从前面上去的,他并没有看见,因为那时候他已一个人偷偷的溜到后面来,但他却相信他们的轻功绝对比不上仇天鹏。
了。
卜巨从下面看着他,只见他忽而如壁虎游墙,忽而如灵猿跃枝,接连几个起落后就已看不见
可是他有法子。
这么高的地方,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一掠而上,但是东方无视和仇天鹏可以。
从下面看上去,太和殿的飞檐,就像是个钩子,连月亮都可以钩住。
仇天鹏微笑着接过绳子,抬起头轻轻吐出口气,苦笑道:“这上面只怕连麻雀都未必飞得上去。”
他身上本就准备了条长索,却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他宁死也不愿丢人。
卜巨道:“那么现在你就已看见了。”
仇天鹏道:“没有。”
卜巨道:“你有没有看见过身上带着绳子的老虎?”
仇天鹏道:“我也没有,可是我想看看。”
卜巨道:“没有。”
仇天鹏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没有看过老虎爬绳子?”
卜巨也笑了,笑容中充满了感激,心里充满了温暖,他忽然发现仇天鹏并不是他以前想像中的那种混蛋。
他笑了笑,道:“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麻雀去找老虎比飞了,因为麻雀也已明白,能飞得高的,并不一定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仇天鹏道:“老虎当然不会飞,它只不过吹了口气,就把麻雀吞下肚去。”
他本来已准备要走的,可是他想不通陆小凤为什么会说起故事来,不由自主也想听下去。好奇心本是人人都有的。
卜巨摇摇头。
仇天鹏忽然道:“从前有只麻雀,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因为它会飞上天,它看见只老虎,就要和老虎比比,看谁飞得高,你知不知道老虎怎么办?”
卜巨看了他一眼,霍然扭转头。
只不过同情有时也像讥讽一样伤人。
卜巨刚才对他那种笑容,他还没有忘记,他想过去对卜巨那么样笑一笑,可是他走过去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却只有同情和安慰。
他用不着再看第二眼,就知道这个人是卜巨,他已看出卜巨的轻功并不高,要掠上这飞阙入云的金銮殿,却一定要有绝顶的轻功。
仇天鹏从那扇“妄入者死”的黑漆门中走出来,沿着北墙下的阴影,走向太和殿,正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掠上去,忽然发现大殿的阴影下,居然有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显得说不出的孤独颓废。
月明如水。
九月十五日,夜。
门外月明如水!
仇天鹏目中露出笑意,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轻轻地转身走了出去。
对一个情绪低落的人来说,朋友的一句鼓励,甚至比世上所有的良药都有用。
仇天鹏立刻觉得有股森严的剑气,直迫他眉睫而来,他知道鬼手恢复了信心。
灯光似已忽然亮了些,剑上的光华也更亮了。
鬼手凝视着手里的剑,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异的红晕。
他盯着鬼手的眼睛,慢慢地接着道:“这个人就是你!”
仇天鹏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几乎有把握接住世上所有剑客的出手一击,只有一个是例外。”
鬼手又点点头。
仇天鹏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鬼手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
仇天鹏忽然也问道:“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司马紫衣拔剑的动作虽然也很轻捷巧妙,可是跟他比起来,却像是屠夫从死猪身上拔刀。
他拔剑的手法还是那么迅速,那么优美,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鬼手瞪着他,过了很久,才低下头,凝视着桌上的剑,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剑。
仇天鹏冷笑道:“可是你现在心里想的却只有死,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以前的辉煌战绩,为什么不想想击败断魄的法子?”
鬼手道:“我并未求死。”
仇天鹏道:“我不肯,只因为你现在已变得不像是我的朋友了,我的朋友都是男子汉,绝不会未求生,先求死的。”
鬼手的脸色更苍白,变色道:“你不肯?”
仇天鹏道:“不肯。”
鬼手道:“我若死了,你肯不肯替我照顾她?”
仇天鹏道:“是!”
鬼手霍然回过头,看着他,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仇天鹏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人就是以前那个鬼手,但他又不禁觉得有些安慰,因为鬼手毕竟也变成有血有肉的人了。
他脸上虽在笑,心却已沉了下去。决战已迫在眉睫,决定他生死命运的时刻就在眼前,可是这个人心里却还在挂念着他的妻子,甚至连他的剑都放了下来!
仇天鹏勉强笑了笑,道:“你也该知道她并不是个柔弱的女人,唐家堡七小姐在江湖中的名头,并不见得比我们差!”
鬼手道:“她…她是不是还能撑得住?”
仇天鹏道:“嗯。”
鬼手道:“你已见过她?”
仇天鹏道:“刚去过。”
鬼手还是没有回头,却忽然道:“你又到我那里去过?”
仇天鹏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天下烦恼最多的人,天天要到这屋子来的那些人,烦恼都远比他多得多。
门已掩起,灯光如豆,屋子里阴森而潮湿,他只觉得手脚也是冰冷的,很想喝杯酒,这地方当然没有酒,但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辛酸血泪。
仇天鹏也没有开口。
鬼手正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站在小窗下,一身黑衣般的黑衣,他当然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却没有回头,好像已知道来的一定是仇天鹏。
无论谁第一次走进这屋子,都无疑是他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候。仇天鹏悄悄的走进来,心跳得也仿佛比平时快了很多。
屋子并不大,陈设也很简陋,却自然有种庄严肃杀之气,世上千千万万人的生死荣辱,在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
几时你有空到外面,我请你喝酒。”
仇天鹏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轻轻道:“
刚才虽然官腔十足,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连笑都显得亲切,而且还替仇天鹏推开了门。
殷三又道:“这地方虽然是机密重地,可是现在皇上已就寝了,距离早朝的时候也还早,除了我们这些侍卫老爷,绝不会有别人到这里来!”他带着笑,拍了拍仇天鹏的肩,又道:“所以你只管放心进去吧,若有什么对付断魄的绝招,也不妨教给他两手,反正我们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仇天鹏也笑了。
殷三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们也都在他身上下了注,对他当然不能不优待些,先让他好好的歇着,才有精神去接住那一招‘人鬼断魂’。”
仇天鹏怔了怔,道:“他怎么进去的?”
殷三道:“鬼手。”
仇天鹏摇摇头,道:“究竟是谁?”
殷三又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不出谁在里面等你?”
仇天鹏看着他,看起来他倒不像要害人的样子,可是到了这种掌管天下大事的内阁重地,仇天鹏也不能不特别谨慎,还是宁可站在外面。
殷三也笑了笑,道:“我叫你进去,天大的关系,也有我担当,你怕什么?”
仇天鹏立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还认得字,我也不想被人斩掉脑袋。”
殷三居然就把仇天鹏带到了这里,居然就在这道门停下,道:“有人在里面等你,你进去吧!”
,闪闪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太和殿旁是保和殿。保和殿旁、乾清门外的台阶西边,靠北墙有三间平房,黑漆的门紧闭,窗子里隐约有灯光映出来,黯淡的灯光照着门上挂的一块白柚木牌,上面竟赫然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妄入者斩!”
丹墀后的太和殿,更是气象庄严,抬头望去
世上的奇才异士,英雄好汉,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拼了性命,为的也只不过是想到这品级台上来站一站。
就连仇天鹏都不敢。丹墀下的两列品级台,看来虽然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几十块石头,可是想到大朝贺时,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垂首肃立,等着天子传呼时的景象,仇天鹏也不禁觉得身子里的血在发热。
一进了太和门,仇天鹏的心情就不同了,非但再也笑不出,连呼吸都轻了些。天威难犯,九重天子的威严,还是他们这些武林豪杰不敢轻犯的。
谁知他身形刚施展,突听“嗖”的一声,一个人轻飘飘的从他身旁掠过,毫不费力就赶过了他,却是那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
的风头,殷三更有心卖弄,又一个翻身,竟施展出燕子飞云的绝顶轻功。
他的轻功确实不弱,一窜之势,已出去三四丈。仇天鹏远远的在他后面跟着,并不想压住他
他双臂一振,旱地拔葱,身子斜斜的窜了出去,好像有意在这些人面前显露一下他的轻功。
殷三道:“你若想见他,就跟我来。”
仇天鹏道:“谁?”
现在他刚想开口,殷三忽然道:“你暂时先别上去,还有个人在等着你。”
卜巨的脸色很沉重,已笑不出来,慕容雅云好像也在偷偷的叹气,仇天鹏一直到现在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了看卜巨,又看了看其中一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冷冷道:“诸位既然敢来,轻功当然全都有两下子,可是我还想提醒诸位一声,那地方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屋顶,能够上去已算不容易,上面铺着的又是滑不留脚的琉璃瓦,诸位脚底下可得留点神,万一从上面摔下来,大家的漏子都不小。”
殷三点点头,道:“皇城里最高的就是太和殿,那两位大爷既然一定要在紫禁之巅上过手,诸位也不妨先上去等着。”
玉玑子道:“也就是金銮殿?”
殷三脸色总算缓和了些,看了看这六个人,道:“现在诸位既然已全都到了,就请进去吧,过了大月台,里面那个大殿,就是太和殿。”
他的人一来,就先打了顿官腔,大家也只好听着,这件事他们担的关系实在很大,心情难免会紧张,脾气也就难免暴躁些。何况,这里的确也不是聊天说笑的地方。
他的脸色也是铁青的,沉着脸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可是诸位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茶馆,诸位要聊天说笑,可来错地方了。”
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最近他显然又发福了,但他的身法却还是很灵活轻健,正是大内高手中的殷三爷。
仇天鹏知道就算问他们,他们也不会说,何况这时他已没时间去问。太和门里,已窜出条人影,背后斜背长剑,一身御前带刀侍卫的服色,
卜巨得意洋洋的走上桥头,唐纵脸色铁青,连眼角都没有看仇天鹏。
六条缎带怎么会变成七条?多出来的这条是哪里来的?
他身上居然也系着条缎带,颜色奇特,在月光下看来,忽而浅紫,忽而银灰,无疑也是用变色绸做成的,这种缎带本来只有六条,陆小凤身上两条,钉子、玉玑子、慕容雅云各一条,再加上他们两条,已变成七条。
钉子道:“是卜巨。”来的果然是卜巨,看见仇天鹏,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带着讥讽的微笑,好像是在向仇天鹏示威——你不给老子缎带,老子还是来了。
玉玑子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钉子道:“唐家的九爷果然来了!”
远方又有两条人影掠过来,左边的一个人身形纵起时双肩上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独门轻功身法。右边的一个人身法却显得很笨拙,好像因为硬功练得太久,若不是唐纵特地等他,早已远远落在后面。
慕容雅云笑了笑,忽然伸手向前面一指,道:“你看看前面来的是谁?”
仇天鹏道:“难道你把司马紫衣和唐纵的都偷了来?”
慕容雅云道:“莫忘记我可是盗门红叶老人的高徒呀!”
仇天鹏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慕容雅云道:“我这人一向够朋友,知道你忘了替自己留下一条,就特地替你找了两条。”
仇天鹏故意装作听不见,瞪着他身上的缎带,道:“你偷了我一条,还了我两条。”
慕容雅云笑道:“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仇天鹏道:“我!”
玉玑子道:“你不该施展这种轻功的,除了慕容雅云外,谁有这么高的轻功?”
慕容雅云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易容术好像已变得一点用都没有!”
玉玑子微笑道:“慕容雅云,是个猴精,我下午已经听见过了。”
仇天鹏板着脸,道:“你们知不知道这猴精是谁?”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黑暗中的人影忽然旗花火箭般直窜了过来,衣袂带风,猎猎作响,好像要一头撞在仇天鹏身上,刚冲到仇天鹏面前,忽然又凌空翻了三个跟斗,轻飘飘的落下。满头白发苍苍,弯着腰不停的咳嗽。
仇天鹏道:“他不是人,连半个人都不能算,完全是个猴精。”
钉子道:“这人是谁?”
仇天鹏最多也只不过三五个。
严一鹤、唐纵、司马紫衣,都没有这么高的轻功,事实上,江湖中有这么高轻功的人,加上
这人的身法很奇特,双袍飘飘,就好像是借着风力吹来的,他自己连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使出来。
钉子道:“也不是唐纵,更不是司马紫衣。”
玉玑子立刻道:“这人不是严一鹤。”
钉子道:“给了严一鹤。”
仇天鹏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道;“还有条缎带你给了谁?”
就在这时,黑暗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玉玑子也笑了,道:“至少这个人还算老实,居然肯不打自招。”
仇天鹏道:“只要有机会,道士的东西我也一样会偷的!”
玉玑子瞟了仇天鹏一眼,故意皱眉道:“是什么人这么没出息,连钉子的馒头也要偷。”
钉子道:“钉子只会吞馒头,馒头却常常会被人偷走!”
仇天鹏笑道:“钉子果然老实,居然没有把道土的东西吞下去。”
仇天鹏又笑了,只见黑暗中忽然出现一条人影,身形如飞,施展的竟是内家正宗“八步赶蝉”轻功,接连几个起落,已到了眼前,青衣布袜,白发萧萧,正是武当掌门玉玑子。
钉子道:“是你,你最多只能算半个人。”
仇天鹏道:“半个人是谁?”
钉子道:“一个人是殷三,就是他要我在这里等的!”
仇天鹏道:“一个半人?”
钉子道:“只看见了一个半人。”
仇天鹏道:“你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钉子道:“不知道。”
仇天鹏道:“别的人呢?”
钉子道:“不知道。”
仇天鹏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道:“鬼手和断魄来了没有?”
钉子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仇天鹏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钉子道:“不能。”
仇天鹏道:“现在我们还不能进去?”
钉子板着脸,道:“等皇帝老爷睡着。”
仇天鹏笑道:“小偷至少不挨饿,而且我本来就是‘侠盗’的传人。”他先把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去,然后问道:“你坐在这里等什么?”
钉子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人什么事不好学,却偏偏要去学做小偷。”
馒头已在仇天鹏手里,就好像变戏法一样,忽然就变了出来。
钉子说不出话了,他已发觉身上的馒头少了一个。
么能偷到钉子的馒头?所以馒头当然是从他那里来的!”
仇天鹏笑道:“若不是我跟他学了两手,怎
钉子又怔了一怔,道:“慕容雅云?”
仇天鹏道:“是从慕容雅云那里来的!”
钉子怔了怔,道:“你的馒头是从哪里来的?”
仇天鹏道:“因为我已有了馒头。”
钉子道:“那么你为什么不答应?”
仇天鹏道:“想。”
钉子道:“你不想吃馒头了?”
仇天鹏道:“不答应!”
钉子道:“你答不答应?”
仇天鹏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在他旁边坐下来,还在不停地笑。
钉子道:“只要你下次见到钉子,装作不认得,钉子就天下太平了。”
仇天鹏道:“什么事?”
钉子道:“你的笛子钉子都不要,钉子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就把馒头分你一半。”
仇天鹏笑道:“我至少比钉子多了一把笛子。”
钉子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苦笑道:“看来你的家当也并不比钉子多。”
仇天鹏道:“我全部家当都在身上,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钉子道:“你想用什么来换?”
仇天鹏道:“想!”
钉子眼珠子转了一转,忽然也笑了,道:“钉子不说谎,钉子身上现在还有三个半馒头,你想不想换?”
仇天鹏瞪眼道:“我几时骗过你?两条缎带换一个馒头,你难道还觉得吃了亏?”
钉子翻了翻白眼,道:“你是不是又想来骗钉子的馒头?”
仇天鹏道:“想起了我又忘了吃晚饭。”
钉子道:“什么事?”
我才想起了一件事。”
仇天鹏却又笑道:“看见了你手上的东西,
钉子在啃馒头,看见陆小凤,赶紧把馒头藏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只希望仇天鹏没看见他的馒头。
“钉子。”仇天鹏立刻赶过去,笑道:“钉子来得倒真早。”
月光下,只有一个人盘膝坐在玉带河上的玉带桥下,头顶也在发着光!
大内藏龙卧虎,有的是专程礼聘来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怀大志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为了躲仇家,避风头,暂时藏身在这里的江洋大盗,无论谁也不敢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这地方虽然四下看不见人影,可是黑暗中到处都可能有大内中的侍卫高手潜伏。
一路上的巡卒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没有这种变色的缎带,无论谁想闯进来都很难,就算能到了这里,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的禁地,城中的城。
仇天鹏踏着月色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转进龙楼风阙下的午门,终于到了这禁地中
太和殿就在太和门里,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金水玉带一样。
仇天鹏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也没空再去想了,圆月已升起,他一定要尽快赶入紫禁城,他绝不能去迟。
仇天鹏又怔住,这个人上午还不惜以三块玉璧来换一条缎带,现在却连白送都不要了。
他忽然沉下了脸,拂袖而去,连看都不再看仇天鹏一眼。
卜巨道:“真的我也不要。”
仇天鹏道:“当然是真的。”
卜巨道:“真的?”
仇天鹏道:“用不着磕头。”
卜巨看着他,笑得更古怪,道:“只可惜我不喜欢磕头。”
人,你若还想要,我也可以送给你!”
仇天鹏道:“我这缎带是不卖的,却可以送
他笑得很古怪,笑容中好像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仇天鹏怔了半天,抬起头,才发现卜巨也从茶馆里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肩上的缎带,忽然笑道:“阁下的缎带还没有卖光。”
他居然说走就走,毫无留恋。
沙皇拱了拱手,道:“阁下若没有别的指教,我就告辞了,幸会幸会!”
这缎带别人千方百计,求之不得,现在他情愿白送出去,沙皇居然不要。
仇天鹏怔住。
沙皇道:“你为什么不将多出来的一条缎带去送给他?”
仇天鹏道:“哦?”
沙皇沉默着,仿佛在考虑,过了很久,忽然道:“卜巨卜老大也在这茶馆里。”
兴趣,我可以送给你!”
仇天鹏道:“我这里还多出条缎带,你若有
沙皇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仇天鹏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你既然已在断魄身上下了重注,今夜的这一战,你一定也想去看看的!”
沙皇道:“阁下若有空,随时都可以到城南去,无论多少人去都欢迎!”
仇天鹏笑道:“这就难怪你会一个人来了。”
沙皇道:“虽然不是朋友,倒也不能算是冤家对头!”
仇天鹏道:“顾枫莫非是你的朋友?”
沙皇面无表情,冷冷道:“干我们这一行,消息若不灵通,死得就一定很快。”
仇天鹏也笑了笑,道:“看来你不但已知道沙人王死了,也知道他的兄弟都投入了白云观!”
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
沙皇道:“一个人死了,连妻子都可以改嫁,何况兄弟!”听到了沙人王的死讯,他脸上连
仇天鹏道:“他虽然已死了,可是他还有一班兄弟!”
沙皇笑了笑,淡淡道:“这里好像已不是沙人王的地盘。”
仇天鹏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压低声音,道:“你一个人就敢闯入沙人王的地盘,我佩服你!”
沙皇道:“小池里养不下大鱼,他当然要走!”
仇天鹏道:“为什么要走?”
沙皇道:“他走了!”
仇天鹏道:“你那位保镖呢?”他说的当然就是那倏忽来去,神秘诡异的黑衣人。
沙皇一惊,回头,看见了仇天鹏,也勉强笑了笑,道:“托福托福!”
沙皇,你好!”
仇天鹏忽然赶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
这里虽然已不是沙人王的地盘,却还是和沙皇对立的,他怎么会忽然又出现在这里?而且连一个随从保镖都没有带。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人从对面一家茶馆里走出来。这人很高、很瘦、穿着极考究,态度又极斯文,两鬓斑斑,面容清癯,穿着件质料颜色都很高雅的宝蓝色长袍,竟是沙皇。
仇天鹏觉得很好笑,他相信鬼手和断魄自己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觉得很好笑。
这一战的影响力不但已轰动武林,而且已深入到京城的下层社会里,古往今来武林高手的决战,从来也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仇天鹏用不着去听他们说什么,就知道他们必定是在等着今夜一战的消息,其中有很多人,必定已在鬼手和断魄身上买下了赌注。
教九流,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议。
街上的人倒不少,酒楼茶馆里的人更多,三
明月在天。仇天鹏又有了个难题——他一定要把身上多出来的一条缎带送出去,却不知道送给谁。所有够资格佩上这缎带的人,他连一个都看不见。
我等你。这是多么温柔美妙的三个字。陆小凤仿佛已醉了,他醉的并不是酒,而是她那种比酒更浓的情意。
我等你。一个男人若是知道有个女人在等着他,那种感觉绝不是任何事所能代替的。
甜甜垂下头,终于慢慢地放开了他的手,道:“我等你。”
仇天鹏道:“一定!”
甜甜道:“一定?”
仇天鹏道:“我一定会回来!”
两个人就这么样互相凝视着,过了很久,甜甜才轻轻地问道:“你也会回来?”
多么痛苦和悲哀。
她的手冰冷,却握得很用力。因为她也直到现在才了解,一个女人失去她心爱的男人时,是
幸好他总算知道,一个女人若是真的讨厌一个男人,绝不会用这种眼色看他,更不会拉他的手。
她为什么忽然变了?直到现在,陆小凤才发现自己对女人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他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甜甜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就看见了她的眼睛,眼睛里已有了泪光,就算是呆子,也应该看得出她的关怀和情意。仇天鹏当然也看得出来,却几乎不能相信——现在看着他的这个甜甜,真的就是刚才那个冷冰冰的甜甜!
可是现在他连提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他知道欧阳情一定会留下来陪着唐芸彤,他了解唐芸彤的心情,那绝不是焦急、恐惧、悲伤…这些话所能形容的。现在他惟一的希望,就是真的能把鬼手带回来。
他不敢再说别的话,也不敢去看欧阳情!多出来的一条缎带,他本来是准备给甜甜的,让她也去看看那百年难遇的决战。
他又喝了杯酒,才勉强笑了笑,道:“我也走了,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她是问苍天?还是在问仇天鹏?陆小凤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问题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芸彤才轻轻地说道:“今天的夕阳很美,比平时美得多,可是很快就看不见了。”她闭上眼睛,泪珠已落,又过了很久,才接着道:“美丽的事,为什么总是分外短暂?为什么总是不肯在人间多留片刻?”
仇天鹏说不出话了,唐芸彤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夜色更深,一轮圆月已慢慢地升起,风也渐渐地凉了。
唐芸彤道:“他希望你也快点去,因为他…他没有别的朋友。”
仇天鹏道:“我明白。”
唐芸彤道:“他说要提早一点走,先出城去,再从城外进来,让别人认为他一直都是不在京城里!”
仇天鹏道:“我知道。”
唐芸彤忽然道:“他走了。”
仇天鹏想问,却没有问,他不敢问,也不忍问。桌上有三只空杯,一壶酒,他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下去,又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下去。
他当然已走了,屋子里只有这盏孤灯陪伴着她们。门也是虚掩着的,仇天鹏居然忘了敲门,他心里也很沉重,鬼手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女人,在灯下看来更美,可是她们脸上,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连灯光都仿佛也变得很凄凉,鬼手莫非已走了?
了合芳斋,窗子里已亮起灯,灯光柔和而安静,窗子是开着的,从花丛间远远的看过去,就可以看见孙秀青和欧阳情。
夕阳西下,夜色渐临,仇天鹏又从后巷溜回
月亮虽然还没有升起,夕阳却已看不见了。
孩子们眼明嘴快,说的话当然绝不会假。仇天鹏心里更愉快,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好像长了双翅膀一样,几乎已可飞到月亮里去了。
他大笑着,凌空翻了三个跟斗,掠上屋脊,只听孩子们在下面拍手欢呼:“是你飞得高,比那老公公还高!”
这些问题仇天鹏都没有去想,看见了这两条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缎带,居然一点功夫都不花就到了他手里,他简直比孩子看见糖还高兴:“你们看着,是谁飞得高?”
仇天鹏笑了,大笑:“这小子果然从来也不肯吃亏。”他既然已将缎带偷走了,为什么又送了回来?还有一条缎带是哪里来的?
之外,还有张纸条:“偷你一条,还你两条,我是猴精,你是臭虫,你打我屁股,我请你吃屎。”
缎带在夕阳下看来已变成了红的,除了缎带
一个跑得最快的孩子,已跑回药材铺,提了个小包袱出来,陆小凤做梦也没有想到,包袱里包着的,竟是两条缎带。
“那老公公留了个小包在这里,你请我们吃糖,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交给你,你若不请,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丢到阴沟里去。”
“什么事?”
谁知孩子们却又在抢着道:“大叔你慢点走,我们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慕容雅云既然已不在这里,他也准备飞了。
仇天鹏拍拍衣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最好看着我,看看是谁飞得高。”
孩子们道:“又飞了,飞得好高好高,大叔你飞得有没有他高?”
仇天鹏道:“现在他的人呢?”
孩子们道:“那老公公刚才还在这里,大叔你若早来一步,说不定就遇上他了。”
仇天鹏恨得牙痒痒的,只恨不得把那猴精用绳子绑起来,用毛竹板子重重的打。
孩子们道:“他看着你从小长到大,还抱你撒过尿,他当然知道。”
仇天鹏更奇怪,道:“他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乖不乖?”
孩子们道:“他说你小的时候就很乖。”
仇天鹏很奇怪,道:“他居然会说我是好人?”
孩子们拉着他的衣角,欢呼着道:“那老公公说的不错,大叔你果然是个好人。”
没有人肯做的事,仇天鹏却往往会肯的,他怎么能让这些天真的孩子们失望?他果然立刻就去买糖,买了好多好多糖,看见孩子们拍手欢呼,他自己心里也觉得甜甜的,比吃了三百八十斤糖还甜。
仇天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买,当然买。”
孩子们道:“你买不买糖给我们吃?”
仇天鹏只有点点头道:“好,好极了。”
孩子们眨着大眼睛,又在问:“我们唱得好不好?”
仇天鹏的肚子又几乎要被气破,挨了骂之后,还要买糖请客,这种事有谁肯做?
孩子们点着头,抢着道:“这首歌就是他教我们唱的,他说你最喜欢听这首歌了,我们若是唱得好,你一定会买糖给我们吃。”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孩子停住了口,他立刻问道:“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子是不是又来过了?”
他当然知道是谁编的,慕容雅云显然又来过这里。
仇天鹏又好笑,又好气,却忘了他编的词儿也并不比这些词儿高明,也很不像话。
这是什么词儿?简直不像话。
屎,他就吃狗屎,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谁知孩子们竟拍手高歌:“天鹏不是鹏,是个大臭虫,臭虫脑袋尖,专门会钻洞,洞里狗拉
陆小凤也在笑,他以为这些孩子一定又准备唱了。
他们还认得仇天鹏,当然也还记得那首可以把人气死,又可以把人笑死的儿歌。
“老庆余堂”的金字招牌,在夕阳下闪闪的发着光,一个孩子站在门口踢毽子,看见仇天鹏走过来,就立刻把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街前街后,左邻右舍,忽然间就有十来个孩子奔了出来,看着仇天鹏嘻嘻的笑。
慕容雅云一向无病无痛,比大多数被他害过的人都健康得多,当然不会去买药吃。他既然是从一家药铺走出来的,这家药铺就多多少少总跟他有点关系。
幸好仇天鹏总算有条线索,他还记得慕容雅云刚才是从一家药材铺走出来的,那家药材铺的字号是“老庆余堂”。
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也许比风更不可捉摸,不想找他的人,虽然常常会遇见他,想找他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
已送出去的缎带,当然不能再要回来,可是被偷走的缎带就不同了,被人偷走的东西不但可以要回来,也可以偷回来,甚至可以抢回来。他已决定不择手段。现在惟一的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找到慕容雅云!
慕容雅云忽然笑不出了,仇天鹏眼睛里却发出了光,他已看出自己并没有猜错。
七八条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线索,现在终于已将它连接起来,只不过还差最后一颗扣子而已。
慕容雅云又在叹息着,喃喃道:“这人说我是猴精,其实他自己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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