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昆站在登仙楼上的雕花栏杆旁,对所有的一切都觉得很满意。这里是个高尚而有气派的地方,装潢华丽,用具考究,每张桌椅都是上好的楠木,碗盏用的是江南景德镇的瓷器。到这里来品茶喝酒的,也大多是高尚而有气派的客人。虽然这里的订价比城里任何地方都至少高出一倍,可是他知道这些人都不在乎,因为“奢侈”的本身就是种享受。平时他总是喜欢站在这里,看着这些高尚而有气派的人在他*走来走去,让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虽然他身高还不满五尺,但是这种感觉却总是能让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高出一个头。所以他喜欢这种感觉。他也喜欢高尚而有气派的事,正如他喜欢权力一样。惟一令他觉得有点烦恼的,就是那个不要命的杜十七。这个人喝起酒来不要命,赌起钱来不要命,打架的时候更不要命,就好像真的有九条命一样。“就算他真有九条命,我也决不能让他活过下个月初一。”胡昆早已下了决心,而且有了很周密的计划。只可惜他并没有绝对能成功的把握。想到这件事,他总是会觉得有点心烦,幸好就在这时,他等的人已来了。他等的人叫
屠青,是他花了三万两银子专程从京城请来杀杜十七的。屠青这名字在江湖中并不响亮,因为他做的事根本不允许他太出名。他要的也不是名声,而是财富。他是个专门受托杀人的刺客,每次任务的代价,至少是三万两。这是种古老而神秘的行业。在这一行里招摇和出风头都是绝对犯忌的事。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屠青却无疑是个名人,要的代价也比别人高。因为他杀人是从不失手的!屠青身高七尺,黝黑瘦削,一双灼灼有光的眼睛锐利如鹰。他穿的衣服质料虽然高贵,剪裁合身,但颜色并不鲜艳。他的态度冷静沉着,手里提着个颜色灰黯的狭长包袱。他的手干燥而稳定。这一切都很配合他的身份,让人觉得无论出多高的代价都是值得的!胡昆对这一切显然也很满意。屠青已在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连看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他的行动必须保守秘密,绝对不让别人看出他和胡昆之间有任何关系,更不能让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胡昆吐出口气,正准备回到后面的密室去小饮两杯,忽然又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走了进来,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水龙吟。
他的人却像是柄出了鞘的水龙吟,残酷而锋利。他的目光也像是刀锋,四下扫了一眼,就盯在屠青身上。屠青低下头喝茶。这个陌生人嘴角带着冷笑,在附近找了个位子坐下。忽然间,“咔哧”一响,一张上好的楠木椅子,竟被他坐断了。他皱了皱眉,一双手扶上桌子,忽然又是“咔哧”一响,一张至少值二十两银子的楠木桌,也平空裂成了碎片。现在无论谁都已看得出他是来找麻烦的!胡昆的瞳孔在收缩。——难道这个人也是杜十七从外地请来对付他的高手?他的保镖和打手已准备冲出去,胡昆却用手势阻止了他们。他已看出这个陌生人决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屠青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先试试他的功夫?胡昆是个生意人,而且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付出每一两银子都希望能足收回代价来。何况,这个陌生人找的也许并不是他,而是屠青。这个陌生人当然就是仇天鹏。屠青还在低着头喝茶。仇天鹏忽然走过去,冷冷道:“起来。”屠青不动,也不开口,别的客人却已悄悄地溜走了一大半。仇天鹏再重复一遍:“站起来。”屠青终于抬起头,好像刚看见这个人一样
、萧四无、公孙屠,还有一把天王刀。”他没有说出公子羽的名字,他不愿让杜十七太吃惊。可是这四个人的名字,已经足够让一个有八个胆子的人吃惊了。杜十七凝视着他,道:“他们要对付你,你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们。”仇天鹏也不否认。杜十七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并不怕他们,因为,我已是个死人,死人就用不着再怕任何人,可是你…”仇天鹏不否认。杜十七道:“你将这里的事安排好,是不是就要去找他们?”他看了看仇天鹏:再看了看那柄漆黑的刀,忽然又笑了笑,道:“也许应该担心的并不是你,而是他们,一年后说不定也都要变成死人。”仇天鹏目光在远方,人也仿佛到了远方。远方一片黑暗。他紧紧握着他的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有时我也希望我能有九条命。要对付他们那些人,一条命实在太少了。”荒凉的山谷,贫瘠的土地。山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山麓下一栋小屋有竹篱柴扉,还有几丛黄花。杜十七远远地看着竹篱下的黄花,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柔情。到了这里,他好像已忽然变成了个纯朴的乡下人。仇天鹏心里仿佛也有很多感慨。他刚从小屋出
“现在你就已是个死人。”杜十七不懂。仇天鹏道:“从现在开始,你至少要死一年。”杜十七想了想,好像已有点懂了,却还是不太懂。仇天鹏道:“甚至连棺材我都已替你准备好,就在城外的乱葬岗上。”杜十七眨了眨眼,道:“棺材里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东西?”仇天鹏道:“还有三个人。”杜十七道:“活人?”仇天鹏道:“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想让他们活下去。”杜十七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让他们活下去?”仇天鹏点点头,道:“所以一定要替他们找个安全秘密的地方,决不能让任何人找到他们。”杜十七眼睛渐渐亮了:“然后我就把棺材抬回来,替自己风风光光地办件丧事。”仇天鹏道:“你一定要死,因为谁也不会想到要去找个死人追查他们的下落。”杜十七道:“何况我又是死在你手里的,别人一定会认为这是跟胡昆的交换条件,你替他杀了我,他替你藏起那三个人。”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本是件很简单的事,只不过傅红雪做得很复杂而已。仇天鹏道:“我不能不特别小心,他们的手段实在太毒辣。”杜十七道:“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仇天鹏道:“杨无忌
是天才,只不过这种天才却是在连一点光都没有的密室中练出来的。”杜十七道:“你练了多久?”仇天鹏道:“我只不过练了十七年,每天只不过练三五个时辰。”杜十七道:“你拔刀也是这样练出来的?”仇天鹏道:“当你练眼力的时候,一定要不停地拔刀,否则就会睡着。”杜十七苦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天才’是什么意思了。”天才的意思就是苦练,不停地苦练。仇天鹏道:“那副牌九是用木头做的,木头上也有木纹,每张牌上的木纹都不同。我已看你洗过两次牌,那三十二张牌我已没有一张不认得。”杜十七道:“那手骰子掷出的若是双,你岂非还是输?”仇天鹏道:“那手骰子决不会掷出双的。”杜十七道:“为什么?”仇天鹏淡淡道:“因为掷骰子我也是天才。”长巷已到了尽头,外面的道路更黑暗。现在夜已很深。仇天鹏忽然掠上屋脊,最高的一层屋脊,附近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在他眼底。他杀人就不是给人看的,这一次更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杜十七终于也跟上来:“你究竟要我干什么?”仇天鹏道:“要你死!”杜十七道:“真的要我死?”仇天鹏道:
九条命,你却只有一条。”无星,无月,无灯。黑暗的长巷,冷清清的长夜。杜十七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没有九条命,我根本连一条命都没有。”仇天鹏道:“哦?”杜十七道:“我这条命已经是燕南飞的。”仇天鹏道:“你知道我是谁?”杜十七点点头道:“我欠他一条命,他欠你一条,我可以替他还给你。”他停下来,脸上还带着微笑:“我只希望你能让我明白一件事。”仇天鹏道:“什么事?”杜十七道:“你怎么认得那些牌的?”仇天鹏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知不知道每个人手指都有指纹?”杜十七道:“我知道,有的人手上是箕,有的人手上是箩。”仇天鹏道:“你知不知道世上决没有两个人的指纹是完全相同的?”杜十七不知道。这种事在那时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苦笑道:“我很少去看别人的手,尤其是男人的手。”仇天鹏道:“就算你常常看,也看不出,这其间的分别本来就很小。”杜十七道:“你看得出?”仇天鹏道:“就算是同一模子里烘出来的饼,我也能一眼看出它们的分别来。”杜十七叹道:“这一定是天才。”仇天鹏淡淡道:“不错,
,嘴角露出了笑,他的兄弟也松了口气。大家都看得出他手上拿的是副好牌。仇天鹏却冷冷道:“你输了。”杜十七道:“你怎知道我输了?你知道我手上是什么牌?”仇天鹏道:“是一张天牌,一张人牌,天杠。”杜十七吃惊地看着他,道:“你看过自己手上的牌没有?”仇天鹏摇摇头,道:“我用不着看,我的牌是对杂五。”杜十七忍不住掀开他的牌,果然是杂五。杂五对恰巧赢天杠。杜十七怔住,每个人都怔住。然后才是一阵骚动:“这小子有鬼,这小子认得牌。”仇天鹏冷笑道:“牌是谁的?”杜十七道:“我的。”仇天鹏道:“我动过牌没有?”杜十七道:“没有。”仇天鹏道:“那么我怎么会有鬼?”杜十七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没有鬼,我跟你走。”又是一阵骚动。握刀的又想动刀,握拳的又想动手。杜十七厉声道:“赌钱我虽然输了,赌命我还没有输,你们吵什么?”骚动立刻静了下来,没有人敢开口。杜十七又笑了,笑得还是那么愉快:“其实你们都该知道,赌命我是决不会输的。”仇天鹏道:“你有把握?”杜十七微笑道:“就算我没有把握,可是我有
:“赌小牌九,一翻两瞪眼,最痛快。”仇天鹏道:“好。”杜十七道:“还是用这副牌?”仇天鹏点点头。杜十七眨了眨眼,道:“你知道我用这副牌已赢过几把?”仇天鹏摇摇头。杜十七道:“我已连赢了十六把。用这副牌赌,我的手气特别好。”仇天鹏道:“再好的手气,也有转坏的时候。”杜十七盯着他,道:“杀人你有把握,赌钱你也有?”仇天鹏淡淡道:“没有把握,怎么会赌?”杜十七大笑:“这次你错了。赌钱这种事,连神仙都未必有把握。我以前也见过很多像你一样有把握的人,现在都已输得上吊。”三十二张牌排成四行,一行八张。杜十七推出了一行,道:“我们两个人对赌,上下两家是空门。”仇天鹏道:“我懂。”杜十七道:“所以我们就不如赌四张。”仇天鹏道:“好。”杜十七用两根手指推出了四张牌:“骰子掷出的是单,你拿第一副。”仇天鹏道:“牌是你洗的,骰子我来掷。”杜十七道:“行。”仇天鹏拿起骰子,随随便便地掷了出去。七点,单。杜十七道:“我拿第二副。”两张乌木牌九,“啪”的一合,再慢慢推开。杜十七眼睛里露出光
道:“为什么要我出去?”仇天鹏道:“因为我不想在这里杀你。”杜十七又笑了,笑得却已有些勉强:“你输了,还是要杀我?”仇天鹏道:“无论输赢,我都非杀你不可。”杜十七道:“你的意思是说,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无论谁输谁赢,我们反正都要拼一次命的,只不过这里的人太多,而且都是我的人,所以你不愿在这里出手。”仇天鹏冷冷道:“我不想多杀人。”杜十七笑道:“你好像很有把握能杀了我。”仇天鹏道:“没有把握,怎么会来?”杜十七大笑。仇天鹏道:“八万两银子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你死了之后,你的朋友兄弟还是用得着的!”忽然间,一把刀从后面砍过来,直砍他的后颈。仇天鹏没有动,杜十七却已抓住握刀的手。“叮”的一响,尖刀落下,又是“格”的一声,刀尖已被拗断。杜十七沉下脸,厉声道:“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只准看,不准动。”没有人敢动。杜十七又笑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你们先看我把他这八万两银子赢过来。”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铜铁般的胸膛,道:“我们怎么赌?”仇天鹏道:“你说!”杜十七道
:“只玩一把?一把见输赢?”仇天鹏道:“是的!”杜十七笑了:“好,就要这样赌才痛快。”他直起腰,全身的骨节立刻“格格”发响,一块块肌肉在衣下流窜不停。这是十八年苦练的结果!他身高八尺二寸,阔肩细腰,据说用一双手就可以扼断牛头。看着他的人,每一个眼睛里都不禁露出敬畏之色,就好像臣子看着他们的帝王。八十张银票都已拿了出来,崭新的银票,苍白的手。杜十七道:“你有多少?”仇天鹏道:“八万两。”杜十七轻轻吹了声口哨,眼睛亮得就好像燃起了两盏灯,问道:“八万两赌一把?”仇天鹏道:“不论输赢,只赌一把。”杜十七道:“只可惜我没有那么多。”仇天鹏道:“无妨。”杜十七道:“无妨的意思,就是没有关系?”仇天鹏点点头。杜十七笑了:“这些钱莫非是偷来的,所以你不在乎?”仇天鹏道:“不是偷来的,是买命的!”杜十七道:“买谁的命?”仇天鹏道:“你的!”杜十七脸上的笑容僵硬,旁边的人都已握紧拳头,有的握紧了刀。仇天鹏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道:“我输了,这八万两给你;你输了,就跟我出去。”杜十七
在哪里?”胡昆眯起眼,道:“他正在拼命。”仇天鹏道:“拼命?”胡昆道:“拼命地赌,拼命地喝。我只希望他还没有输光,还没有醉死。”杜十七不但赢了,而且很清醒。一个人在赢的时候,总是很清醒的,只有输家才会神智不清。他正在洗牌。三十二张用乌木做的牌九,每一张他都仿佛能如意*纵,甚至连骰子都听他的话。他并没有玩花样,做手脚。一个人赌运来的时候,根本就不必做假。刚才他拿了一封“长三”,统吃,现在他几乎已赢了两万,本来一定还可以多赢些。只可惜下注的人已渐渐少了,因为大家的口袋都已快空了。他希望能有一两个新生力军加入。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走了进来。仇天鹏在看他洗牌,他的手巨大而有力。杜十七又推过一次庄,四手牌,两手统吃,却只吃进了三百多两。下注的人大都已显得没有生气。在赌场里,钱就是血,没有血的人,怎么会有生气?——不知道这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身上的血旺不旺?杜十七忽然抬头向他笑了笑,道:“朋友是不是也想玩两把?”仇天鹏冷冷地看着他,道:“只玩一把。”杜十七道
想到你是谁了。”仇天鹏道:“可是你没有想?”屠青道:“我不敢想。”仇天鹏道:“不敢?”屠青说道:“一个人若是想得太多,就不会杀人了。”门外夜色已深,无星无月,屠青一走出去,就消失在黑暗里。胡昆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杀了他?难道你不怕他泄露你的秘密?”仇天鹏道:“我没有秘密。”胡昆道:“难道你已不想去杀杜十七?”仇天鹏道:“我杀人不是秘密。”胡昆又叹了口气,道:“桌上有八万两银票,杀了杜十七,这些都是你的!”仇天鹏道:“先付后杀。”胡昆勉强笑了笑,道:“现在你就可以拿去。”仇天鹏拿起银票,也数了两遍,才慢慢地问道:“你知道杜十七在哪里?”胡昆当然知道:“为了清查他的行踪,我已花了一万五千两。”仇天鹏淡淡道:“杀人本就是件很奢侈的事。”胡昆叹了口气,看着他将银票收进怀里,忽又问道:“你杀人不是秘密?”仇天鹏道:“不是!”胡昆道:“你不怕在大庭广众间杀人?”仇天鹏道:“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以杀人。”胡昆笑了,真的笑了:“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仇天鹏道:“他
一眼:“这还是你的。”胡昆在咳嗽。屠青道:“你可以付他五万两,叫他杀了我。”胡昆忽然不咳了:“你身上还有多少?”屠青闭着嘴。胡昆盯着他,眼睛里又发出光。屠青已提起了桌上的包袱,慢慢地往外走!胡昆忽然大声道:“杀了他,我付五万两。”仇天鹏冷冷道:“要杀这个人,你自己动手。”胡昆道:“为什么?”仇天鹏道:“因为他已经受了伤,已没有还手之力。”胡昆双手握紧栏杆,突听“笃”的一响,三柄飞刀钉在栏杆上。飞刀是从包袱里拿出来的,这包袱也有杀人的武器。屠青冷冷道:“我从不免费杀人,为了你,却可以破例一次,你想不想试试?”胡昆脸色早已变了。他实在猜不透这包袱里还有多少种武器,屠青身上又还有多少种!但是他已看出来,无论哪种武器,只须一种,已足够致他于死地。屠青终于走出去,走到门口突又回头,盯着傅红雪,盯着仇天鹏手上的水龙吟,仿佛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他忽然问道:“贵姓?”仇天鹏道:“姓仇。”屠青道:“仇天鹏?”仇天鹏道:“是的。”屠青轻轻叹息,道:“其实我早就该
他眉毛间割下来,划过鼻尖。这一刀只要多用三分力,他的头颅无疑也要被削成两半。刀已人鞘。鲜血从鼻尖流落,流入嘴唇,又热又咸又苦。屠青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已因痛苦而抽搐,他的身子却没有动;他知道自己杀人的生涯已结束。这是种秘密的行业,无声无息地杀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论谁脸上有了这么样一条显著的刀疤,都绝对不适宜再干这一行了。仇天鹏看着这条刀疤,忽然挥了挥手,道:“你走吧。”屠青的嘴唇也在抽搐:“到哪里去?”仇天鹏道:“只要不去杀人,随便哪里你都可以去。”屠青道:“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仇天鹏道:“你一定要五万两,才肯杀我;要我杀你,至少也得五万两。”他冷冷地接着道:“我也从来不免费杀人的。”屠青道:“可是我身上带着的不止五万,你杀了我,就都是你的。”仇天鹏道:“那是另外一回事。我的规矩也是先收费,再杀人。”规矩就是原则。无论在哪种行业里,能成功的人,一定都是有原则的人。屠青不再开口,默默地从钱囊中拿出两迭银票,一迭五十张。他又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摆在桌上,抬头看了胡昆
实在很想看看他用的是什么武器,眼睛不由自主盯在包袱上。谁知包袱还没有解开,屠青已出手。他杀人的武器并不在这包袱里,他全身上下都是杀人的武器。只听“格”的一响,他的腰带上和衣袖里,已同时飞出七道寒光,衣领后射出三枚紧背花装弩,双手打出满把铁莲子,脚尖也有两柄尖刀蹦了出来。暗器发出,他的身子也跃起,拐子鸳鸯脚连环踢出。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已使出了四种致命的武器。他那引入注目的包袱,却还是好好地摆在桌子上。这一着实在出人意料,连胡昆都大吃一惊,就凭这一着已值得他花五万两。他相信屠青这次也决不会失手。可是他错了,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就是傅红雪。仇天鹏已拔出了水龙吟。天下无双的刀,不可思议的刀法。无论多恶毒的暗器,无论多复杂的诡计,遇见了这把刀,都像是冰雪到了阳光下。刀光一闪,一连串金铃般的轻响,满天暗器落地,每一件暗器都被削断了,都是从正中间断的。就算巧手匠人用小刀一件件仔细分割,也未必能如此精确。刀光消失后,才看见血。血是从脸上流下的!屠青的脸。一道刀口从
”屠青摇摇头。胡昆的笑容更友善,道:“你为什么不把钱存在我这里,我出你利息,三分息。”屠青又摇摇头。胡昆道:“你不肯?难道你不信任我?”屠青冷冷道:“我惟一信任的人就是我自己。”他拍了拍衣下的钱囊:“我所有的财产全都在这里,只有一种法子可以拿走!”胡昆当然不敢问出来,可是眼色却已等于在问:“什么法子?”屠青道:“杀了我!”他盯着胡昆:“谁杀了我这就是谁的,所以你也不试试。”胡昆笑了,笑得很勉强:“你知道我不会试的,因为…”屠青冷冷道:“因为你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忽然转向傅红雪,“你呢?我若杀了你,你有什么留给我?”仇天鹏道:“只有一个教训。”屠青道:“什么教训?”仇天鹏道:“不要把杀人的武器包在包袱里。要杀人的人,和快要被杀的人都没有耐性,决不会等你解开包袱的。”屠青道:“这是个很好的教训,我一定会时常记在心里。”他忽然笑了笑,又道:“其实,我自己也同样没有耐性,要等到解开包袱再杀人,我一定也会急得要命。”他终于伸出手,去解包袱——这包袱里究竟是什么武器?胡昆
惜死人是不会杀人的!”胡昆叹了口气,转向屠青,道:“他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屠青道:“我不聋。”胡昆道:“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屠青道:“我不高兴。”胡昆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屠青道:“五万两。”胡昆好像吃了一惊,道:“杀杜十七只要三万,杀他要五万?”屠青道:“杜十七不知道我,他知道!”胡昆道:“所以,你能暗算杜十七,却不能暗算他。”屠青道:“而且他手里有刀,所以我冒的险比较大。”胡昆道:“但你却还是有把握能杀了他。”屠青冷冷道:“我杀人从未失手过!”胡昆吐出口气,道:“好,你杀了他,我给你五万两。”屠青道:“先付后杀。”崭新的银票,一千两一张,一共五十张。屠青已数过两遍,就像是个守财奴一样,用手指蘸着口水数了两遍,再用一块方巾包起来,收到腰上系着的钱袋里。用血汗赚来的钱总是特别值得珍惜的。他赚钱虽然很少流汗,却常常流血。血当然比汗更珍贵!仇天鹏冷冷地看着他,脸上全无表情。胡昆却在微笑,忽然道:“你一定已经是个很有钱的人。”屠青不否认。胡昆道:“你成了亲了
常都是为了什么?”仇天鹏道:“为了高兴。”胡昆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仇天鹏道:“几万两银子通常就可以让我很高兴了。”胡昆眼睛里发出了光,道:“我能让你高兴,你今天就替我去杀杜十七?”仇天鹏道:“据说你并不是一个很小气的人。”胡昆道:“你有把握能杀他?”仇天鹏道:“我保证他绝对活不到下个月初一。”胡昆笑了:“能够让朋友们高兴,我自己也很愉快,只可惜你来迟了一步。”仇天鹏道:“你已找到别人?”胡昆用眼角瞟着屠青,微笑着点头。仇天鹏冷冷道:“你找的若是这个人,就找错人了。”胡昆道:“哦?”仇天鹏道:“死人是不能杀人的。”胡昆道:“他是死人?”仇天鹏道:“若不是死人,现在就该杀了我。”胡昆道:“为什么?”仇天鹏道:“因为你若不能让我高兴,我就一定会去找杜十七。”胡昆道:“你若去找杜十七,就会让杜十七提防着他。”仇天鹏道:“我还会帮杜十七杀了他。”胡昆道:“先杀他,再杀我。”仇天鹏道:“杜十七活着,你就非死不可。”胡昆道:“所以他现在就该杀了你。”仇天鹏道:“只可
:“坐着比站着舒服,我为什么要站起来?”仇天鹏道:“因为我喜欢你这把椅子。”屠青看着他,慢慢地放下茶杯,慢慢地伸出手,拿起桌上的包袱。包袱里无疑就是他杀人的武器。胡昆的手也握紧,心跳忽然加快。他喜欢看人杀人,喜欢看人流血。五年来能令他兴奋的事已不多,甚至连女人都不能,杀人已是他惟一还觉得有刺激的事。可是他失望了。屠青已站起来,拿起了包袱,默默地走开。——他的行动一向小心谨慎,当然决不会在这么多人眼前出手的。胡昆忽然道:“今天小店提前打烊,除了有事找我的之外,各位最好请便。”于是想看热闹的也不能不走了,大厅忽然只剩下两个人——屠青低着头喝茶;傅红雪抬起头,盯着楼上雕花栏杆后的胡昆。胡昆道:“你有事找我?”仇天鹏道:“你就是胡昆?”胡昆点点头,冷笑道:“杜十七若是叫你来杀我,你就找对人了。”仇天鹏道:“你若想找人去杀杜十七,也找对人了。”胡昆显然很意外:“你?”仇天鹏道:“我不像杀人的人?”胡昆道:“你们有仇?”仇天鹏道:“杀人并不一定为了仇恨。”胡昆道:“你杀人通
来,出来的时候卓玉贞和孩子都已睡着。——你们可以安心待在这里,决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你呢?你要走?——我不走,我也要在这里住几天。他一直很少说谎,可是这次说的却是谎话。他不能不说谎话,因为他已不能不走,既然要走了,又何必再多留伤悲?仇天鹏轻轻叹息,道:“这是个好地方,能够在这里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一定是有福气的人。”杜十七勉强笑了笑,道:“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我本来也可以做个有福气的人。”仇天鹏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走?”杜十七沉默着,过了很久,忽然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那边竹篱下的小黄花?”仇天鹏点点头。杜十七道:“那是个小女孩种的,一个眼睛大大、辫子长长的小女孩。”仇天鹏道:“现在她人呢?”杜十七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眼睛里的泪水,已替他说明了一切。——黄花仍在,种花的人却已不在了。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其实我早就应该到这里陪陪她的,这几年来,她一定很寂寞。”——人死了之后,是不是也同样会寂寞?仇天鹏拿出了那叠银票,交给杜十七:“这是胡昆想用来买你这条
命的,你们随便怎么花,都不必觉得抱歉。”杜十七道:“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她?难道你现在就要走?”仇天鹏点点头。杜十七道:“难道你不向她道别?”仇天鹏淡淡道:“既然要走,又何必道别?”杜十七道:“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她当然一定是你很亲的人,你至少也应该…”仇天鹏打断了他的话:“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你并不是我的亲人。”杜十七道:“但我们是朋友。”仇天鹏冷冷道:“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夕阳西下,又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仇天鹏走到夕阳下,脚步还是没有停,却走得更慢了,就仿佛肩上已坠着一副很沉的担子。——他真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杜十七看见他孤独的背影远去,忽然大声道:“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胡昆已死了,被人用一根绳子吊死在登仙楼的栏杆上。”仇天鹏没有回头:“是谁杀了他?”杜十七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只知道杀他的人临走时留下两句话。”那两句话是用鲜血留下来的——这是我第一次免费杀人,也是最后一次杀人。夕阳更暗淡,仇天鹏眼睛里却忽然有了光。屠青终于放下了他的刀。屠刀。这种
人若是下了决心,就永远不会更改的。——可是我呢旷我手里拿着的岂非也是把屠刀?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来?仇天鹏紧紧地握着他的刀,眼睛里的光又暗淡了。他还不能放下这把刀。只要这世界上还有公孙屠那种人活着,他就不能放下这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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