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啦开门啦,有人带着路引来转世升天啦。”
莫屈刚一冲出自己房间,地震戛然而止,只听到客栈门外不知是谁在扯开嗓子喊。
便在莫屈错愕时,忽地有两阵风从他身旁一掠而过,莫屈扭头看去,只见那黑袍老妪和白裤老头已是一左一右拉开了两扇客栈门,门外站着的一僧一道顿时映入莫屈眼中。
那僧人坐在道士魁梧的肩膀上,头发散乱,面上无须,年纪约摸六十来岁,头戴一顶破僧帽,身上的灰色袈裟也是破破烂烂,脚上穿着的一对破布鞋更是连脚趾头都给露了出来。这教人乍一看去不像是一个出家僧人,倒更像是一个走到哪儿就随便往地上一躺,在身前放一破钵儿向人讨钱财求物食的乞丐。
至于那道士,可不得了,高得像是一座足有一层楼高的小山,往客栈门前这么一站,竟是堵住了所有阳光,壮实得好像走起路来连地面都要跟着颤动。
他看起来要比那僧人小了将近十来岁,一身青色道服却是整洁,一尘不染。只是他留着一把垂至肚皮的浓密大黑须,又兼面无表情,也不像是一个修道之人,倒跟那坐在人头凳上大碗喝酒、大声骂娘的绿林好汉相似。
看到那像乞丐的僧人莫屈倒也罢了,可是看到这么一个出奇魁梧的道士,莫屈就不能不吃惊了,只心下暗忖道:“这世上竟然有长得这么高大的人?这道长的一条大腿只怕就抵得过我一个身子了吧?莫非刚才地面的震动正是因这个道长而起?”
莫屈在打量着魁梧道士,那魁梧道士却也在打量着他。
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莫屈只如在注视着一只卑微的蝼蚁,一双大眼最后又停留在了莫屈怀中的莫狼身上,再不能移,两道浓眉也跟着微微皱了起来。
这时,乞丐僧人似有所察觉,也跟着魁梧道士的目光看向了莫狼,不由得也是露出一副吃了一惊的模样。
然而,很快,他就把一双滴溜乱转的三角眼射向了黑袍老妪和白裤老头,从袈裟内摸出两张帖子。
他不过随手一掷,两张帖子便“嗖”的一声,如同两枚破风飞镖般分射向了黑袍老妪和白裤老头。
帖子去势惊人,可黑袍老妪和白裤老头也不过是微一抬手,便用两根枯槁的手指夹住了堪堪飞到自己面门的两张帖子。
随着黑袍老妪打开手中的帖子,莫屈好奇心动,也偷偷朝帖子上瞥了一眼,赫然看到在这张帖子上印有“为地殿堂鬼帝发给路引”和“天下人必备此引,方能到地殿堂转世升天”的字样,上面还盖有了一枚鬼画符般的印章。
看完帖子,黑袍老妪面上肌肉**,冷笑一声,手中的帖子就化成了纸屑,从她的指间如沙漏下。
黑袍老妪此举让乞丐僧人皱起了两道花白长眉,转瞬却是嘻皮笑脸道:“黑婆婆,怎地?俺们二人这路引还是假的不成,入不得你们地殿堂转世升天?”
黑袍老妪冷冷瞥一眼乞丐僧人,冷笑道:“你堂堂疯僧——极乐大师,若想转世升天还用得着入地殿堂么?”
说着,又看向了乞丐僧人身旁的魁梧道士,接着道:“江湖上都说疯僧憨道
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这位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憨道——三呆道长了吧?”
乞丐僧人哈哈一笑,道:“黑婆婆眼力果然了得,到底是瞒不过你黑婆婆呀。”
说着,他踢了一脚身旁的魁梧道士,骂道:“都是你这呆子,这天底下再没有长得比你还高大的人,你这副身板走到哪儿都能教人一眼给认出来!”
魁梧道士虽被极乐大师踢了一脚,却依然巍然不动如山,脸上的肌肉也仍然如万里冰僵,并不见动。
黑袍老妪看着极乐大师,一双混浊老眼逐渐漠然,只轻描淡写道:“我夫妻二人十年前便已退出地殿堂,也早已不再干那引人入地殿堂转世升天的勾当,你二人怕是找错人了。”
闻言,极乐大师煞有介事的看了一眼客栈上歪悬着的那块陈旧横匾,故作茫然道:“没有找错呀,这里不正是鬼门关客栈么?想要入地殿堂转世升天的不都得带着路引到这鬼门关客栈来么?”
说着,极乐大师脸上所有表情霎时烟消云消,目光再射向黑袍老妪和白裤老头时已是冰冷入骨,随后又看了一眼莫屈,冷笑道:“你地殿堂把我们二人拒之门外,莫不是嫌我们这两个老骨头的血液不够这年轻人的鲜美么?”
极乐大师此言一出,黑袍老妪和白裤老头只如被人一针刺中了他们心底里的痛处一般,顿时面上变色。
莫屈也是面上惊骇,下意识的离黑袍老妪和白裤老头远了一点,心下暗道:“这二位老人家开的莫非是人肉包子店,专干那杀人放血的勾当不成?”
白裤老头看着黑袍老妪颤抖的身躯,忽然一咬牙,猛地重重跪倒在地,对着极乐大师拼命磕头,只把一颗光头在地面捶得咚咚作响,嘴中连声道:“大师,这个少年人是昨夜来投宿的,我们夫妻二人根本没有动过要加害于他的心思,我们真的十年前就退出了地殿堂,不再去干那丧尽天良引人入地殿堂转世升天的恶事,还望大师念在我们有此等悔改之心,今日能够放过我们夫妻二人。”
“白公公,我信佛,相信这世上的事都有因果报应。”极乐大师纵身从魁梧道士肩膀上落下,一步步往白裤老头走去,“你们黑白无常两口子替地殿堂害人无数,让这世上多少无知的人听信了你们的谗言而流尽鲜血而死!所以今日呀……我极乐也送你们二人去转世升天好了!”
然而,就在极乐大师将要走近白裤老头时,那黑袍老妪却突然抢先拦在了白裤老头身前,嘶哑着嗓子道:“当年我夫妻二人所做之恶事皆是因我纳兰乌而起,与我家这老头子毫无关系,大师要杀便杀我就是!”
闻言,白裤老头大惊失色,忙从地上站起,一把将黑袍老妪拉到了怀中,怒目道:“老婆子你瞎说什么?当日我们入地殿堂,明明就是我怂恿你的。”
“老头子呀,这一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一身的鲜血都被吸干,我们的孩儿也不用死去。”黑袍老妪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老头硌手的瘦脸,一双老眼里逐渐划落了泪水。
白裤老头伸手抹掉黑袍老妪脸上的泪水,摇头如拨浪鼓道:“不不不……老婆子呀,你胡说
什么呢?瑾儿还没有死呢,我们不是每个月都能收到他寄来的家信么?他不是在信中说了么,他坠落悬崖后被一个高人给救了,现在正跟着这个高人隐于深山修行呢,等他功成出山,他就会来找我们了……”
老妪面上掠过一丝苦涩,忽然哑声打断道:“你不用再骗我了,我知道瑾儿在十年前已经死了,这十年来不过是你每个月假装瑾儿给我写信罢了。”
不知怎么地,听着这对年老夫妻在生死关头的一番言谈,莫屈心头忽然似是被触动了什么,竟忍不住也有几分酸楚。
所以,他不想去知道这两个老人从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这一刻,他只想去救下这两个老人。
再者,这两个老人昨夜也确实是没有加害于他,反倒还在半夜给无处可栖的他打开了一扇门,让他不至于顶着夜寒露宿街头。
这么想着,莫屈果真就挺身拦在了两个老人的面前,冷眼看着那像是一个乞丐的僧人说道:“这位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即便这二位老人家从前是两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可如今他们已改过自新,你又何苦一定要致他们于死地呢?”
似乎没想到莫屈这个时候居然会抱打不平,无论是那一僧一道,还是那一黑一白两个老人都颇显吃惊。
“小子,如果你知道这两位老人家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如果你听过地殿堂黑白无常的恶名,你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极乐大师扫了一眼莫屈,笑得一张瘦脸上挤出了一堆老褶子。
这样说着,他又再度迈步往那一对老夫妻走去,可这时,他身旁的魁梧道士却猛地伸出粗壮的手抓住他破烂的袈裟,如同拎小鸡一样把他整个人给拎了起来。
被魁梧道士拎得双脚悬空,极乐大师大是恼火,嘴中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命挣扎,可任他如何折腾,却始终挣不脱魁梧道士的手。
如山魁梧的道士由得极乐大师挣扎了一通,许久后才不紧不慢的吐出了两个字:“算了。”
“呆子,平日里杀地殿堂这些恶鬼的时候,你动起手来不是比我还狠么?逮着一个就撕成两半,逮着一个就撕成两半……今日你却怎地就大发善心了?”极乐大师歪着脑袋看着魁梧道士,只满脸的困惑不解。
转瞬,他就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瞥了一眼莫屈怀中的莫狼,问道:“你这呆子该不会是因为看到这个小子抱着个兽孩就动了恻隐之心吧?”
不知道这乞丐僧人为何会突然提到莫狼,莫屈心下吃惊,不由得警惕得把怀中的莫狼又抱紧了几分。
然而,他这个举动落在那魁梧道士眼里,却让这个面无表情的怪人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魁梧道士面上的表情变化清楚落在极乐大师眼里,他和这道士朝夕相伴,这个大个子的为人他自是再清楚不过了。当下有见及此,他便知道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是取不了黑白无常的性命了。
极乐大师在心中暗叹了口气,随后一双凌厉的三角眼就射向了那相拥在一起的两个老人,冷冷道:“把地殿堂的老巢告诉我,今日我极乐便饶了你二人性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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