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给事中大人觉得自己最近十分的不顺。
不仅由于办事不力,在朝堂之上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后院也是屡屡起火。自己最宠爱的第十三房小妾,不知怎地突然病倒了,整日在病榻之上哀声叫唤,说是被别的女人所害,求老爷给她个公道。
给事中大人哪有闲心给她公道,只管挨个医馆地请大夫,先给医治好了,再由她自己折腾去。不料大夫请了许多,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再说朝堂之上的事,也不知那名叫罗维的书院生,是怎么人间蒸发了,竟然翻遍整个天都城也寻不到。眼看皇上脸色越来越难看,给事中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屡屡谢罪。
那日在秦副院长和二皇子一系官员的力保之下,勉强保住罗家没有被问罪。但罗维本人仍是必须以叛国罪论处,押入刑部大牢,由大理寺开庭审讯。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据说前阵子还在书院出现过的罗维,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刑部给事中大人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问题。天都城四座城门、以及书院前后两扇大门他都安排了人手,决不让可疑人等进出。而各种搜人的手段,他也都用上了。
但就是没寻到,他能奈何?
但皇帝与其他大臣显然不这么想,弹劾刑部办事不力的奏折犹如雪片一般飘向御书房,让刑部给事中焦头烂额。
这时,他慢慢诧异地发现,某种让他心烦意乱的声音,仿佛在一夕之间神奇地消失了。
那是他家的马夫孙五,从入秋开始就一直持续不断的咳嗽声。那声音曾经一度让给事中十分烦躁,险些想把孙五两刀砍死扔去喂狗。
但一夜之间,孙五突然不咳了,腰背也挺直了许多,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是哇,牧大夫可真不错,你们往后有个病痛什么的,尽可去他那里,不需药费,诊费只要半两银子!”
孙五眉飞色舞地向小厮说道。
给事中心念一动,不由想到了自己那**功夫极好的第十三房小妾。若能把她医治好,自己至少能快活点儿吧?
“孙五。”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道,“来,我问你话。”
几天后,牧大夫带着小学徒,坐在给事中府中第十三房小妾屋内,在给事中大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下,诊着脉。
“喝三天便可。”牧大夫拍拍手说道。
给事中闻言,便吩咐管家拿银子。
“五百两银子。”小学徒写着票据说道。
给事中大人瞪圆了眼:“不是半两?”
小学徒不解似的睁着眼,半晌笑道:“啊,那是马夫的价位,大人您位高权重,自然不是马夫可以比拟。”
说着,笑容满面地递过票据:“相信大人您不会吝啬这区区五百两的。”
给事中只得请大夫去书房拿银子,其实学徒说得也对,五百两银子,对他而言确实不多。
罗维一直在旁边,做万事不管状。
来到书房后,他忽然间看见桌上有一封未写完的奏折。
如果只是一封奏折,他也不会在意。但他眼力极好,目光一扫间,赫然在奏折中看见了自己的大名。
罗维心中猛然纳闷,自己何德何能会出现在
刑部给事中写给皇帝的奏折之上?
他装作不经意地看着四周,余光飞快地扫视奏折上内容,只片刻便记了下来。
那是一封言辞恳切的请罪书,声泪俱下地陈述了自己办事是何等的用心,而对方又是何等的狡猾,藏匿至今,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罗维微微皱眉。
怎么回事,自己被通缉了?
他没做什么值得皇帝亲自下令通缉的事情吧?
难道……被人陷害了吗?
他不动声色,内心却早已暗潮汹涌。
走出给事中府邸,罗维斟酌再三,觉得小学徒应该不会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问他道:“最近有人被朝廷通缉了吗?”
不料小学徒立刻瞪大了眼,连连点头,快步走到一边,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罗维拿过来一看,眉头越皱越紧。
小学徒说,有一名叫罗维的书院生被判叛国罪,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整个天都城上上下下都有耳闻。现在正在通缉中,要押入刑部大牢。据说整个家族也因此声名败坏,但由于书院力保,皇上开恩,没有问罪家族。
罗维看罢,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手指微微一颤,竟然瞬间将纸条碾为齑粉。
小学徒从未见到牧大夫如此阴沉的模样,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难怪回到书院后,众人表情都那样奇怪……原来竟是有人在背后使了如此阴毒的诡计。
谁干的!
罗维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失聪的耳朵,让他束手缚脚,不能随意行事。
他神色很快恢复正常,周身却弥漫着强大的低气压,让小学徒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股的寒气直钻到心里,带着刻骨的怒意。
“回医馆。”罗维淡淡说道。
三天后,刑部给事中缠绵病榻数月的姨太太痊愈,“一杯月光”之名,很快在天都城中传开。
有了大人物做先例,人们也不再犹豫和怀疑,纷纷涌入了“一杯月光”医馆,争先恐后地述说着自己的病症。
有了人气,医馆药到病除、收费低廉的名声,迅速打响了。
医馆前很快排起了长队,罗维急招了一批学徒,仍然无法顾得上越来越多的主顾,长队一直排到深夜。罗维只得安排人每日开张后在门口发号,一日只看五百人,没有领到号的,明日请早。
尽管如此,前来医馆看病之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医馆中挂上了各式各样的锦旗和匾额,“华佗再世”“医者仁心”“慈心妙手”“德艺双馨”……
罗维看着“德艺双馨”四字,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后脑不由得悄悄冒汗。
也有许多达官贵人,闻风而来,请牧大夫前去治病。自然,罗维多收了他们许多倍的钱。
而他们反倒就吃这一套,不仅掏钱掏得十分痛快,甚至在达官贵人之中,还悄然兴起一股什么小病小痛都要请牧大夫的风气,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不缺钱似的。
“一杯月光”牧大夫之名,在天都城居民之间口耳相传,人人皆对他敬佩异常,称他不仅医术十分高超,解决了许多几十年不愈的疑难杂症,更难得的是视钱财为身外之物,毫不在意,只收取象征性的诊费。对于许多人送
上门的礼品,更是一一拒绝。
群众对他爱戴异常,甚至觉得他是从月亮上下来拯救世人的使者,暗地里称他为“月神”。
罗维清点账单,平均每日能收上几百两银子的诊费,对他而言不多,更是远远不足以负担开医馆的成本费用。
但他本意也并不在此。
不久后,在罗维的暗中授意和支持下,一个新兴的秘密组织月神殿,在天都城悄然成立。
起初,这只是一个类似于牧大夫粉丝团的组织,但罗维在背后一手操持,招揽了许多民间的修星高手,带领人们修习星力,强化身体。
许多被他治愈过的病人,家中有半大的儿女,却因家境贫寒请不起老师,也无法送到修星馆去修习星力,罗维便将这些少年男女招揽到月神殿中,请人教授他们。
月神殿中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竟隐隐有向一个小型宗派发展的趋势。
从医馆开张之后,一直跟随罗维的小学徒云过,也进入月神殿中,因他聪明伶俐,被授了一个小小的管事职。
云过因出身贫寒,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有机会系统地修习星力,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一定要向罗维磕头,喊他老师。
罗维总觉得他偶尔露出的狡黠,有点像几年前的自己,因此也答应下来。
在有条不紊的忙碌中,罗维安排人手,暗中调查自己被判叛国的前因后果。
同时,他的分筋错骨术运用得也愈发熟练,已经能毫不费力地维持易容很长时间。
星元三四七六年的新年,在忙碌中悄然来到了。
在除夕夜,罗维本想回到罗家一探,但恐怕刑部在家中设下埋伏,不敢现身。只得以牧仲的模样,悄悄潜入罗府。
罗府比起他印象中的样子,显得更加凄清了一些。所有人都显得无精打采,显是受了罗维之事的牵连,从声誉到产业,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罗维在屋顶之上,远远观望自己曾经居住的小院。
小院熟悉得让他几乎想要流泪,一切仿佛都还是五年前的模样,只有颤巍巍在院中扫着雪的老仆人,显得更老了一些。
老仆人将扫帚靠在墙角,慢慢走进了屋内。从窗户中看进去,罗仲点着灯坐在桌边,桌上几个小菜,一壶酒,自斟自饮。
老仆人布好菜,要站在一边,罗仲强行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又给他倒了一大碗酒。
两人喝酒,说着话,脸上表情忽喜忽悲。
说到高兴处,老仆人甚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挥动胳膊腿,做着有些奇怪的动作。
罗维微微一愣,再仔细看去,竟发现老仆人是在模仿自己做广播体操的样子。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任凭温热的泪水冲刷自己的脸颊。
他知道,罗仲和老仆人,必定是在絮絮叨叨地回忆着自己。
这新年夜,在罗维耳里,十分凄清,万籁俱寂。
月神殿中,众人备好了盛宴、鞭炮,等待他们的殿主牧仲来到,一道庆祝新年。
但直到钟声敲响,他们等待的人也没有现身。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殿主此刻正藏身于某处的屋顶,在微弱的月光下,泪流满面,无声哽咽。在新年的钟声里,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软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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