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半晌,公主微弱地哽咽道。
罗维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抓着她肩膀,手中传来细弱骨骼的触感,仿佛稍一用力就要破碎。
“对不起。”他放了手,说道,同时将她推开了一些。
高高在上的清平公主,似乎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揉着眼眶中涌出的泪水,不堪一握的瘦弱双肩,不住地微微颤抖。
罗维见状,不禁也心软了,但仍旧硬梆梆地道:“我这副德性,你今天算是看清楚了,现在后悔,也许还来得及。”
但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敕命已下,现在无论是他还是清平公主,都不会有反悔的机会了。
公主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断断续续地道:“你说的……是钟大小姐?”
“是。”罗维叹道。
公主嘴唇咬了又咬,最终才艰难地说道:“如果你……我不会介意的。”
“我想她宁愿选择离开。”罗维摇头说道。
公主沉默了。
罗维一直抬头望着天空,最终还是忍耐不住,悄悄流下泪来。
他十分明白,钟灵外表柔弱乖巧,内里却有一根坚硬的芯,来源于她身为钟氏女的骄傲。
这次,是真的要与她带给自己的温暖,说再见了。
幸好那时,没有因一时冲动玷污她的清白,这是罗维现在唯一能庆幸的事情。
他拨转马头,说道:“我先带你回去,再动身出发。”
“我自己能走。”公主倔强地说。
罗维淡淡道:“既然你非要与我这个粗野村夫扯上关系,就必须先学会服从。”
说着,狠狠抽起马鞭,带起一地沙尘,向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高大城墙而去。
“苏陌叶还没回来复命?”
君洛叹了口气,懒懒地说道:“真麻烦。”
随后,他身躯倏地化为一道白光,从原地消失。
天都城外,罗维刚将公主送回宫中,正欲前往传送星阵时,再次感应到危险的气息从背后袭来。
他毫不犹豫地纵马狂奔,一边悄悄回头,看见追击的几人中,赫然又有应瑜和胖子的身影。
他们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追杀自己?
罗维不由得有些不满和愤然,决定冒险做一个试验。
他策马一阵狂奔,随即转入树林中,将马远远拴好,用分筋错骨术化身为牧仲,随便捡了几根柴火,扛在肩上,伪装成樵夫模样。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那晚应瑜和胖子并未看见他的长相,而这次却竟然又开始追击他,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就是那晚之人?
罗维只想知道,他们追击自己,究竟是依据什么而决定,如果变换相貌,他们是否还能认出?
追击的几人视线内不见了罗维身影,便向几个方向各自散去,开始寻找。
其中一人进了罗维所在的林子,很快看见了罗维易容成的“牧仲”。
那人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直冲罗维而去。
罗维大惊。
也即是说,他们不依据相貌,也能认出自己!
罗维心中剧动,立刻想到,也许这让他们认出自己的东西,
也正是他们要追杀自己的原因。
那也许是某件物品,或者是……某种气息?
来不及多想,罗维飞身远走,跳上马疾驰而去。
身后那人紧追不舍,打了一声尖利的唿哨,召唤着同伴。同时将手一扬,一道星气倏地飞了出去。
罗维身下骏马一声长嘶,前腿弯下,跪了下去,竟是马蹄被生生削断。
罗维翻身滚下马,追击之人已经冲了上来,离他不过区区二十米远。
罗维心中大急,下意识地调动月力,却徒劳无功。
莫非今天要死在这里?
只怕钟灵要更伤心了吧……
罗维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一道强劲的力量带起,顷刻间远离了追击之人。
眼前一花,这才看清身边出现了一个影子,手中星气急速击出,密如骤雨,将追击人挡在数十米外,无法向前半分。
“走。”
身边人说道,竟是个女子声音,隐隐有几分熟悉。
话音未落,罗维整个人再次被带起,不出片刻,便摆脱了身后追击的众人。
那女子这才将罗维放下,退出几步。
罗维一看清她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
摘星!
她怎会……自己明明已经化成牧仲模样!
莫非,被她察觉了吗?
“咦?”
摘星却比他更吃惊,又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不安地绞着双手,清秀的脸上全是疑惑。
罗维见她神色不对,一时间也蒙了。
“怎么……不是呢?”摘星喃喃说道。
罗维等了片刻,见她似乎并未认出自己,方才试探性地开口,沉着嗓子说道:“你……”
摘星吓了一跳,表情更加不安,怯怯地说道:“对,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总觉得你有点像一个朋友……”
罗维心中不由吃惊更甚。
摘星说的朋友,必然就是指自己了,只是她的直觉怎么如此厉害?
摘星似乎对自己犯的错误十分不好意思,几乎要把头埋到肚子上了,小声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认错的,明明长得不像啊……”
“无妨,姑娘救在下一命,在下感激都来不及。”罗维道。
摘星脸上全是迷惘,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道:“那我走了。”
罗维再次称谢,送走了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天武圣山,延绵数万里,盘踞在庆国西部的广袤大地上,人烟罕至,鸟兽成群。
罗维只拿了一个弹弓,只身进了山中。
甫一上山,他立刻精神一振,感觉神清气爽起来。这山中果然如公主所说,星力比定南山还要浓郁十倍。
他一路在山中缓缓而行,手持弹弓,加持了疾火符的小石子,时不时地解决着从林中窜出的野狼或毒蛇。
寻到一处开阔平坦之地,罗维停下来,生了火,又用弹弓打了只野兔,放在火上烤了烤,用来充饥。
乍一脱离锦衣玉食的官僚生活,罗维反而感到一阵痛快,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他用山泉水洗了洗脸,把公主带来的烦心暂时抛开,在
自己的四周,用道符设下结界,以便有人或野兽来时,自己能第一时间察觉。
随后,他盘腿而坐,开始静心修炼起来。
“你说宁远将军对公主不敬?”
皇帝诧异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臣那日见宁远将军与殿下共乘一骑回到宫中,殿下眼睛都红了,宁远将军还抓着殿下手腕不放……”
姬右相俯首道:“臣斗胆直言,殿下是天之骄女,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宁远将军私生子出身,鄙陋不堪,是否太过委屈殿下了?”
皇帝闻言,却丝毫不在意,反而笑道:“朕一向不是那有门第之见的迂人,况且他们小儿女打打闹闹,也属正常。姬老儿,你也是有数十姬妾的人,怎么突然连这点事也不晓了?”
“陛下请三思,宁远将军着实不是好的驸马人选……”右相道。
皇帝瞪眼道:“你是质疑朕的决定?”
“臣不敢。”右相连忙俯首。
“那你便下去罢,此事休要再提。”皇帝挥手道。
右相还想说什么:“但是陛下……”
皇帝突然眯起了眼睛。
“姬爱卿,你一直着力反对宁远将军与清平公主的婚事,是想说你的儿子比宁远将军更适合做驸马?”
右相猛然一惊,连连叩首道:“臣绝无此意。”
“没有便好。”皇帝淡淡地道,“清平公主如今有婚约在身,不是可让人随意肖想的对象。姬爱卿,朕知道你晓事,但你还是回去将这话告知大理寺少卿罢。”
右相满背冷汗,不敢抬头,道:“臣明白。”
“你下去。”皇帝道。
右相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一名宦官随即小跑进来,跪下道:“陛下,人来了。”
“叫进来。”皇帝道。
一名其貌不扬的矮小男子走了进来,正是皇帝派出调查罗维身世的皇室密探。
“陛下。”密探俯身道。
“可有结果?”皇帝问道。
密探低头道:“属下已尽力了,然而他十二岁前的经历全然空白,连一丁点的线索也未留下,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世上一般。”
皇帝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怎能掩饰得这样好,连你也查不出来?”
“但属下并非全然一无所获。”
密探犹豫片刻,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
皇帝精神一振,问道:“那是什么?”
“宁远将军时时带在身边的画像。”
密探道:“不过,他为人极其警觉,属下恐被他发现,不敢窃取,只能悄悄照着临摹了一份。也许画得不像,但属下已尽力而为了。”
“你是朕手下最能干的探子,区区一张画像又怎能难倒你?”皇帝笑道,“呈上来罢。”
密探上前,将手中卷轴交予皇帝。
皇帝接过,随即一手展开。
画像中内容,倏地侵入皇帝眼帘,令他顷刻间愣住,一动不动,像石化般。
那是一个美貌惊人的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眉宇间那股飞扬洒脱,和罗维极其相似。
皇帝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拿不住手中轻如鸿毛的画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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