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星元三四八零年的秋天。在后世的史学家笔下,这是一个多事之秋,庆摄政王罗维被天眼照出妖族身份之后,开始公开与人间界相对抗,在驻守严密的定南书院,公然将大军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将第四星域打开。
据史书记载,在这场变故之后,庆雁两国正式放下了往日的仇怨,开始为了保卫自己赖以生存的世界而结成同盟。庆帝赵扶风和雁帝战天堑,都各自将两国皇室密宗中有关于三千年前妖族入侵的记载公诸于众,令所有人都明白妖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而非谎言捏造。
“从前将此事作为秘密保守起来,是基于祖上之教诲,不欲令庆国子民陷入慌乱惶恐之中。然则如今已风雨欲来,敌人虎视眈眈,所为并非一城一池,甚至也非一国一帝位,而是为侵占我等生活的整个世界,将我等看做牲畜般奴役、杀戮。朕与众卿商议过后,不欲再将我庆国子民蒙于鼓中,是以将三千年前妖族入侵之事公诸天下。望所有庆国子民,乃至全天下芸芸众生,明白何谓为自己而战。朕无德无才,幸得先帝多年教诲,深感责任之重,所谓天子,并非上天之子,而乃天下民众之子也,当为庆国之安宁流尽最后一滴血。从今日起,朕与所有人共进退,绝不做苟且偷生之念想,必定竭尽全力保全我大庆土地与子民。天子守国门,将军死社稷!”
后世史学家所摘录,庆昭帝赵扶风在三四八零年秋天下发全国各地的通告。这位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女帝,最让后世人津津乐道之事,一是她十九岁稚龄登基,二十岁担起抵御妖界入侵之大任,却能临危不乱,被赞有开国皇帝之遗风。其二,就是她对自己的丈夫竟能痛下杀手,在确认他妖族身份之后便毫不犹豫展开追剿,从未产生过心软等情绪。
并非所有人都赞同她这样做,许多人读了史书之后,会觉得她太过冷漠毫不顾念旧情,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承认,她的举动在当时的情况下,是最正确和理性的选择。
星元三四八零年十月初,由两名皇帝亲自率领的两国大军,开始往两国边境交界处汇集,却不是为了交战,而是为了倾尽全力保护最后的防线,第五星域。
这个位于大陆正中的星域,是目前唯一还没有被罗维打开的。并且,九天传人们信心十足,这一星域十分隐蔽,绝无可能被罗维找到。
在边境处,两国大军会师了。这两支不久之前还在你死我活地交战着的军队,乍然间以和平的方式凑在一起,双方都颇有些不适应,士兵们像乌眼鸡一样彼此瞪着,分两边而站,中间划出一条深深的鸿沟。庆国士兵心里念叨着“南蛮子”,雁国士兵念叨着“北狗”,总之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庆昭帝赵扶风倒是颇淡定,她一到驻地,就吩咐安排与雁帝的会面,要亲自到雁军驻地去拜访,丝毫不害怕孤身一人去到雁国驻
地会有什么危险。她起初不欲带太多护卫,理由是对盟友不礼貌,但在众臣极力的劝说下,她还是带了一队护卫,领队的是云麾将军穆摘星。
云麾将军穆摘星,这位曾经被风传将要解甲归田的年轻女将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回到了朝廷之中。出身于名门望族、祖父为三朝左相的她,拥有与身份相称的实力,以及与身份不太相称的宽和善良气度。后世史书上对她多有溢美之词,但大都是脸谱式的赞誉,丝毫无法让人想象她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有一名曾见过她一面的野史学家,在手记上留下过这么一句话:
“她就像一捧柔和的冰雪。”
但在现在,星元三四八零年的秋天,穆摘星还不是那个被留在史书上的名字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并没有那么集所有美德于一身,而只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普通人。她穿着简洁利落的装扮,一张清秀的脸庞素得像雪。眼睛看到了窗外铺满一地的红叶,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竟然出神了。
赵扶风穿戴停当,转头问她:“怎么了?”
摘星愣了一下,回过神:“没什么。”
“似乎是朕勉强你了,你不想去就别去了。”赵扶风道。
“没有,不是因为这个。”摘星神情有些松弛。
“只是不想让你觉得累。”
“不会的,陛下。”摘星提起了放在桌上的佩剑。在两个女人之间,气氛总是容易变得柔软。
两人领着护卫队一路进了雁军驻地。扶风待在马车里,外面的雁军将士能看见的,只有坐在车辕上驾车的摘星。许多人都在战事中见过她,深知她的厉害,脸上都露出既畏惧、又觊觎的神色。
摘星置之不理,倒是扶风感觉到外面气氛异样,掀了车帘子往外看。车外雁国众人只觉惊鸿一瞥,半张绝色的脸庞在车帘后闪过,再看已经是不见了,不禁都大为惊诧,没想到她生得如此好看,都嗡嗡议论起来。
摘星停下马鞭,回头低声问道:“陛下,到了。是否需要列队?”
她们带了五百卫队,虽然人数不算多,但从马车一直到雁国皇帝住处短短几十米距离,还是能够两边分列,把中间的人严严实实地挡起来。
“不必。”马车里扶风说道。
摘星犹豫了一下:“外面人多眼杂。”
“朕又不是深闺里的贵女,没必要那样。”扶风直接掀开车帘出来了。
她绝色的容光和安然的气质就这样暴露在万众瞩目之下,令所有人暗中赞叹,却又丝毫不敢出声。卫队安静地聚拢了跟在她身后,她看起来就像是寒潭中怒放的青莲花,让人移不开眼睛。
安静了一会儿,雁国将士们终于忍不住开始议论起来。
“庆国的皇帝陛下……”
“真好啊,他们那群野蛮人居
然能有这样的皇帝。”
“能靠得住吗?”
“啧!至少比你去做皇帝强吧!”
雁国皇帝闻讯,率群臣出门亲自迎接,大陆上最强盛的两个国家的皇帝,就这样聚在一起。扶风看起来比对方要年轻稚嫩许多,但在气势之上,却是丝毫不输。
庆国一向以安定强盛著称,犹如猛虎般盘踞在雁国北端,常年以来都令他们总是悬着一颗心,唯恐庆国率先动兵。而这样强大的对手,其国主却是这样娇小绝色的少女,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这女孩非常地令人忌惮。
雁国皇帝情不自禁地微微动了一下脑袋,让注意力更加集中。他有些想笑自己,见过的世面也算够多了,今日却莫名地被这庆国小皇帝吓住了,实在丢脸。
他笑着说:“在下一直仰慕陛下风姿,如今终有缘得一见,虽死而无憾矣。”
“陛下谬赞。”扶风就简单的四个字。两人互相之间都以陛下相称,虽然多少有些奇怪,但却是最符合礼仪的。
随即,雁国群臣与摘星各自向对方见过礼,气氛有些微的尴尬,毕竟两国不久之前还在打得不死不休,但这些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不会让这么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下去,纷纷笑着随意地说了几句话,气氛立马有些活络起来。
雁国皇帝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的女子,凝神一看,竟然是“失踪”的施小烟,她非常理直气壮地站在那里,好像她出现在这里应该是理所当然似的。
摘星一见,不由想起就是因为雁国宣称她失踪,两国才会开战。庆国因此损失了多少忠心耿耿的将士……更何况还有谢宛!然后她却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九天传人的队伍中,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似的,现在更是又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而那些死去的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他们的死不能说完全是施小烟之过,却绝对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死去的所有人,为谢宛打抱不平的念头在她心里滋长,饶是她性情再好,也终于是忍耐不住,出言淡淡讥讽道:“不料娘娘竟又在这里,可让我们好找。”
施小烟神情没有一点变化:“令贵国如此费心实在对不住,当时我的记忆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幸亏为九天传人们所救。改日我们自会备礼再向贵国道歉。”
摘星没有再说话,也并未出客气之语,脸上神情冷得像雪。
雁国皇帝见状连忙打圆场:“此事是在下之过,还望贵国勿要放在心上,在下已查明贵国并未扣押人质……阵亡将士的抚恤金都由我国承担,希望陛下勿要因此断了两国的友谊。”
“陛下如此仁慈实是万民之福。”扶风说道,但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她是在说正话还是在说反话。
雁国皇帝只当丝毫没察觉,施施然地微笑,把手一伸:“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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