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呼啸生风,吹得君啸天的长发飞扬,眯着的眼睛里满是惊惧的神色,因为身后不远处便是紧追不舍的‘湘夫人’柳如是。
他越逃越是心惊,刚才的交手虽然短暂,但君啸天又如何看不出,这湘夫人绝对与鬼族有莫大的干系,不然何至于对鬼族的各种绝学了若指掌般,乃至于这‘幽冥步’使得更是比自己都娴熟!两人都是修为深厚的名宿,一追一逃也都是极快的。远远望去,便似两团黑黢黢的浓雾在松林间一闪一闪的追逐嬉戏着,好不唬人。
又是一个闪现,君啸天停下了步子,而身后的柳如是也是收放自如,轻轻一顿,便停在了君啸天身后一丈处。君啸天苦笑一声,神情莫名的望着截住自己的柳如是、长声叹道:“看你追得如此从容,想来之前放任我逃离、是为了避开那三位小辈的视线吧?你...究竟是谁?”君啸天幽幽问着,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着头顶这片天空。
此刻柳如是也如君啸天一般,将自己包裹在一团翻腾不止、生生不息的浓墨黑雾中,若是再着黑袍,那便是一个活脱脱的鬼族门人了。柳如是没有答话,或许是不屑,或许是认为没有必要,或许她的目的就是拦下眼前这人罢了。
林间一下子静得有些可怕,隐约间那些模糊不清却又震撼人心的厮杀声从四面八方幽幽传来,便是这密布的丛林也遮不住这群疯子对于未知宝贝的渴望。也许,这就是江湖吧!没有恩怨,只有胜负,胜者生,负者死。多么野蛮和血腥,可却为世人共尊!难道,这就是江湖嘛?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即将逼得人发疯的时刻,松林的另一边突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笑声便似绿了江南岸的春风,不着痕迹间暖了这片冷清的林子,便连那些如鬼啸的厮杀声也渐渐飘逝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的好大哥,小弟在这儿可都等了你好些时辰了。可算是等着你了!”这是一个老的有些过头的男子,鬓角斑白,额上更是满布横纹,身上披着的是一件脏的有些不成样子的灰布长衫,却不是鬼族人常见的黑衣。他似乎有些驼背,以至于走路都是弓着身子的,他似乎老得很厉害了,以至于每一步迈出都十分吃力,颤颤巍巍的样子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有可能倒下。唯一能让人印象深刻便是那一双藏在乱发下的眼睛,即便在这漆黑的林间也能瞧出其中的熠熠清光。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君啸天的弟弟。至少面相上来看,君啸天不过是四十多岁的模样。
“是你...竟然是你...真是好算计!”君啸天面色剧变,胸中怒火翻腾,脸上更是一片红紫。“好、好、好!这十数年隐忍不发,我果真是小看了你,二弟!”君啸天终于将胸中怒气压住,却是不怒反笑,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神经质了。一场恶战,君啸天先前始终猜不透,这柳如是究竟是何人?与鬼族又有何干系?现在看来,泰半是老二外传了秘技了。不行,我得活下去,我...还有事情要做!君啸天微微闭上了双眼,他觉得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
“来、来、来,让某来领教领教你二位的手段!”君啸天狂啸一声,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张扬的年少时代,虽千万人、吾往矣!只是一个踏步,这片林子仿佛遭遇了狂风般哗哗作响,到处都是飞舞的树叶,也是某个人沸腾的热血吧!
飞舞的自然不只是树叶和热血,还有那团鬼族标志性的黑雾。君啸天的周身的黑雾,不停的伸缩变幻,顷刻间便涨到了三丈般大小,浓重的黑满是死亡的气息。纵然在这阴暗了千万年的云梦密林里让人分辨,也必然会觉得那团黑雾更加黑郁。
不知从何时起,林间刮起了风,许是君啸天身边的湍流带着的吧!君啸天只求脱身,必是速战速决,当下也不会留后手,上来便是狂轰乱炸,一时间竟是刚猛无匹。此刻,林中黑雾缭绕,间或闪现出点点幽惑的蓝光,向来是连九幽魔焰也祭出来了。一蓝一黑,在君啸天的身上轮流变幻,真如冥神降世。浓郁的阴暗气息直压得柳如是二人喘不过气来,当下都是拿出杀手锏顶了上去。既然是生死搏杀,自然也顾不得什么以多打少、拉不下高手的架子了,只求力毙君啸天与剑下。
风声霍霍,剑影重重,快到极致的表现就是人都化成了一条条的线或点,不停地腾转挪移,或回身扑杀,或奋起直追,或左支右挡。在这一刻,任何花哨的招数都弃之不用,每一拳,每一脚,每一掌,每一指,都是简单却又最致命的方式,透着一种简约直白的魅力。一番对轰下来,君啸天却是凭着血气之勇,倒也与柳如是二人打了个平分秋色之局。
有道是有苦自知,君啸天拼命三郎的打法一旦力竭,迎接自己便是柳如是他们暴风骤雨的反击,一个应付不当,便是身陨之时,说不得自己身上的这几斤老骨头就得撂在这儿了。还不如鼓起余勇,一举毙了这两个贱人!
“哈、哈、哈,打得真他娘的畅快,再来!”君啸天怒喝一声,手中的蓝焰也似有灵性般幻化成火龙模样,缠绕在君啸天的腰间,衣服张牙舞爪的恶相。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人瞠目结舌,这条威力与模样极不成正比的火龙在‘轰’的一声下直接消散,很干脆、很直接。君啸天也是活生生的被拍飞了出去,前一刻还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刻却是形势剧变,赢得好不容易!
“你想寻死?”柳如是冷冰冰的问道。“却是罪不容诛!”柳如是一甩袖袍,笃定地说到。
再看那君啸天,已经从那处被砸出来的泥坑中爬了出来,没有了缭绕的黑雾,没有了渗人的蓝焰,取而代之的却是三缕长髯的清瘦面容,居然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当然,若是不计较他嘴角的鲜血、身上碎屑之类的话...
君啸天费力的把身子靠在一棵树干上,哆嗦着从腰间取出一个葫芦,颤抖的拔开酒塞,美美的对着葫芦嘴喝了一口,只是方才一击让他心脉尽碎,这一口烈酒下去更是让他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酒也洒了大半。“可惜啦!可惜啦!”君啸天咂了咂嘴,望着撒出酒的水怔怔出神,一时间竟是痴了。
“我君啸天做事,也是你能评判的?说我罪不容诛?哼...”君啸天虽然神情萎靡,话语间却是说不出的傲气。“老二,你知道你出现时我
想到了什么吗?”君啸天疲惫不堪的笑了笑,不等他二弟搭话,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以为你是来灭了我,好接掌这族长之位的。”
“哈哈!我真是蠢,凭你君破天的心气、又怎么会把这区区鬼族族长的位子放在眼里?想来,你也是‘破城’的人了吧?”
“嗯...”老二君破天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呵呵,想不到‘破城’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连我这鬼地方都能把手伸过来,‘破军’先生真是高才!”君啸天忍不住的连声赞叹,又是轻轻地抿了一口,长长地舒了口气。“那么,你就是这一代的巫女娘娘了吧?”这句话,却是对着柳如是说的。
柳如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一直是寒玉般的冷脸此时却是说不出的倨傲。
“呵呵,巫女娘娘...巫女娘娘啊!”君啸天笑的声音比哭的还难听,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慢慢的弥漫在林间。四百年前的中土大地上,除却风华楼,墨竹轩,飞羽阁之外,还有一宗,名为巫族,也是强横一时,与其余三派呈四足鼎立之势。巫族,千年前起于长江三峡一代。虽为一族,实则由巫,蛊,鬼三部结合而成,族中多手段诡异之辈,动起手来,让人防不胜防。三脉中,巫善术、蛊善毒、鬼善杀。
每一任的族长均由巫部首领――巫女娘娘担任,不过四百年前的那一任巫女娘娘势弱,宗门内乱频起,派阀混战。于是,一个强盛无比的宗门就此灰飞烟灭,毁于内乱之中。余下的三部传人也因实力不复往昔,只得隐姓埋名,远避他乡,各自隐居起来。时至今日,又有谁能知道,如今的云梦鬼族,却是当年巫族三部之一?
柳如是望着眼前这个一下似乎苍老了十来岁的男人,淡淡一笑:“方才你说我不能评判你的罪行?你勾结异族,残害同胞,只要是个华夏子孙,就能评判你的罪行!说你罪不容诛,还是轻了的。”
“你竟然都知道了,何不现在就杀了我?我这个奸贼自当伏诛便是,你又何必与我费这些口舌?”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柳如是冷哼一声,带着不可抗拒的倨傲。
“嗤!漫说我不知道,便是我知道,望着你们这张自以为是的臭脸,我也不愿意说。‘破城’的又怎么样?别总把正义的大旗扛在自己肩膀上,别以为是‘破城’的就是高人一等的,别人敬你们,我君啸天偏瞧不上眼!”似乎是被柳如是盛气凌人的姿态刺激了,这奄奄一息的君啸天陡然激昂起来,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哼!死不悔改,愚不可及!”
一直沉默着的君破天突然出声:“大哥,你...你真的是...”也许事实太过残酷,后面的话君破天始终没能说出来。
“不错,我...是另一个世界的探子!”说罢惨然一笑,望着高悬的冷月,此话出口,君啸天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就像是一直堵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君破天满是乞求的神情愣了愣,继而是惊讶,伤心,更多地还是愤怒,他仿如一只炸了毛的公鸡,跳起来破口大叫:“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那...老五,老七都是你杀的?你还是人嘛?他们是你的亲兄弟呀!”说到后面,已然是泣不成声。
“我没有杀人,老五、小七是给他们抓走的...不是我...我没有杀人...”一直坦然的君啸天反复着念叨着,整个身子也剧烈颤抖起来,低沉的语调也开始尖锐起来,突然他爆发起来:“就你他妈的有正义感,就我他妈的是叛徒,就你们他妈的是好人,就我他妈的是罪人。可小娴呢?我的斌儿呢?他们有什么错?我只想要他们活下来,我只是想保全我一家子人的性命。小娴被他们抓走的那一晚,我徒手打爆八个机甲战士,五个铠化兽人。你们‘破城’的人呢?正义的人到哪里去了?我一个人怎么是他们的对手?我只想要我的小娴和斌儿好好活着,好好活着...”说到后来,君啸天已是疯癫模样,哆哆嗦嗦的念着嘴里那些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本是暴躁的君破天听到此处,也不由得鼻子发酸:“嫂子?斌儿?他们怎么啦!”君破天紧紧抓着君啸天的肩膀急声问着,可君啸天还是一副惨淡模样。许是被君破天一摇,君啸天也是清醒了几分,望着这个从小就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老二,不由得狠狠抱住了她,一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就如一个孩童般无助地哭了起来:“斌儿没啦!你嫂子也...她一个本分妇人,漂泊于另一个世界,怕是凶多吉少。我没用,我真的没用...”
“那我昨天不还瞧到斌儿了嘛?”君破天听着大哥的哭诉,不由反问道。
“不过是李代桃僵的把戏而已,是那些人派来监视我的。”君啸天苦笑一声:“就是对飞羽阁的报复,也不过是做给那些人看的罢了!”
柳如是对他们兄弟情深不感兴趣,几次想打断却都忍了下来。君啸天看见柳如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说道:“你也别问啦!我只能算他们半个卧底而已,用那些人的话说顶多算个编外人员,每次与他们联系也是单线的。你就是问我,我也知之甚少!”
“嗯...你可以去‘松云驿站’去试试,地点是潭州!”君啸天迟疑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了出来。
“潭州?”柳如是一愣:“没有暗语口令吗?”
“没有,我每次去也不过是送些东西,领些任务。人都没有见过,又何来口令?”君啸天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柳夫人,我兄弟二人叙叙旧,不知能否回避下?”
柳如是皱了皱眉头,却见君破天回过头来,沉声说道:“有我呢!”
柳如是没有争辩,直接遁入松林的另一处,算是默许了。
“来,喝酒,你小子,以前不就好这一口嘛?”君啸天放下了包袱,人也清爽不少,两兄弟并肩坐下,君啸天笑着把酒葫芦递了过去。君破天呵呵一笑,接了过来,仰头就是一口,小半壶酒就入了他的肚子。君啸天望着他的馋样轻轻笑了笑,忽然指着夜空中那轮明月说道:“老二,还记得么?每次练完功后,我们哥几个就喜欢爬到屋顶上看月亮的...”
“是啊!一眨眼就过了好些年了。”君破天唏嘘不已。
“你知道为什么月亮有时候圆,有时候缺吗?”忽然间君啸天冷不丁的问道。
“是啊!还记得老四嘛?那小子不爱练功,就喜欢整些乱七八糟的玩意,那个时候老是问我这事,我都快给他烦死了。”君破天讲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听那些人说,因为月亮是个球!就连咱哥俩屁股下的这块地也是个球!哈哈,他们真蠢!”笑到一半,君啸天忽然转过头来,无比认真地说道:“帮我报仇,老二,还有你嫂子,斌儿!把老五和老七救出来!”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放声大叫:“我他娘的不是叛徒!”旋即自碎天灵,其声震天,冷月无言。
不知何时出现的柳如是望着君啸天的尸首低声叹道:“要变天了!”
君破天俯下身子,抱起了君啸天,冷声说道:“这天,早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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