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一张厚厚的砂纸刮过,树身一块被战斗波及的木皮终究不能幸免遇难,摇摇晃晃小半天还是落了下来,露出内里干净得不像话的新肉,于满目苍夷中愈显难得。在女人低沉到有些阴森渗人的轻笑中,胖子甚至能感觉到手中陌刀被利刃划过,那种细微到极致的剧烈摩擦更像一种令人心酸的凄叫。
幽幽淡淡蓝光在胖子微微朝上的宽大刀面上亮起,却在突然的震颤中闪烁不停,轰轰的脚步声就像自山间不停滚落而来的巨石,只是如此强横狂野的力量在这一刻似乎有些多了,胖子突然觉得手中的大刀貌似不够锋利,嘴巴有些干的他望了望周小瑜。
或许生命的顽强从来不在于面对风浪时能够有多么坚韧,而是体现在灾难**过后的再一次屹立,就像风千重身后的树,在这一条充满血与汗的林间小道中,那些不曾折断的树木在渐渐淡去的暴虐杀戮气息中又缓缓挺起了柔弱的腰身,本就看不到尽头的林荫小路彻底被纷繁的树枝绿叶掩盖,只留下路口处那个颤抖的老人。
这一次他不再是因为咳嗽了!
仿佛在女人笑语落下的一刻,风千重还算完好的左手就不可抑制的高频率颤抖起来,陡然悬起的心瞬间把压抑在喉头的闷气一股脑顶了回去,一种梦幻般的无声环境里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紧接着他整个身子也开始抖动起来,就像一条滩头失水搁浅而不住跳动的鱼。
风千重转身离去的背影很潇洒,也很干脆利落,轻灵的就像一朵偶然飘过的云,决绝的就像一阵兴起吹过的狂风。
他的话语也同样简洁有力:“跑!”
风千重转身没入了那条林荫遮眼而恰到好处的幽静小路,视野中只留下微微摆动的树叶,女人放开悄然间抬起的枪口,当先一步追了过去,身后两架也紧紧跟随。
胖子收刀、转身、负于其后,隔远了看就像背着一小块门板,他无法忽视风千重瞬间消逝的背影,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洒脱写意,而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到究竟有什么东西竟能让这位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如斯惊惧?
胖子粗壮过人的小腿微微下曲,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绷直,整个人如电般激射而出,每一步落下俱是两丈之遥,两旁的灌木丛林在呼呼的风声中溶解成模糊难辨的阴影,飞速向后退去,直至消散出眼角的余光。不过跑出几步后胖子却没有听到跟来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周小瑜一动不动、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小瑜,快走!”
周小瑜依旧木木的站着,好似根本没能听到胖子的吆喝,他只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散乱迷茫空白且没有焦距的眸子,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或许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种黑暗阴冷的模样,女人漫不经心的回答有如海啸般的巨大回声,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维离这身体越来越远,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些什么,他只是微微的抬起了头。
微微的、抬起头,直视前方!
那该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如同即将探出头的毒蛇,胖子有种身若猎物般地冰凉与心悸,漆黑的瞳孔中竟然看到了灰暗的苍凉,胖子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一时间,哗哗的落叶中,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隔得远了。
“小瑜...”
短暂的迷失之后,是恍然如梦的错觉。周小瑜看着不敢靠近的胖子,嘴角嗫嚅着,终于说了出来:“原来...没有冰魄花。”
然后他开始痛苦的抱着头,彷如这一句话抽干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气力,他慢慢的蹲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地面上的落叶也在他猛烈的呼吸中来回摆动。
胖子看着他的模样,双手微微抬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救...救我大哥!”细碎的小跑中响起了六子惶恐不安的话语:“他...就在那里,那几个怪人的手上。”
眼中的彷徨如潮退般去得迅疾,周小瑜朝胖子望了过去,更确切的说是看着老六背上的吕英:“我能相信你嘛,胖子!”
胖子似乎看出了周小瑜眉眼中的狠绝意味,极为罕见的严肃起来,他拍了拍背后的刀,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大圆脸:“霸刀、楚狂!”
若放在之前,胖子这一番动作肯定会惹来周小瑜的讥笑。
此刻的周小瑜同样笑了起来,却不含讥讽,他只是很自然的笑出声来,他看到了胖子眼里的真诚,也听得出他话语中的郑重。周小瑜有些感慨也带着点欣慰的笑出声来:“胖子,我师姐就交给你了,进了城给她请最好的大夫,师姐她...拖不得了!”
周小瑜转过头望着老六:“你也先去吧,你大哥...包在我身上了。”
胖子从老六手里接过吕英,走出几步后突然回过头来:“小周...”
“什么?”周小瑜侧身。
“相信你手中的剑,它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
周小瑜望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似笑非笑的摸了摸鼻子:“胖子,没想到你如此深藏不露。”
“相信你手中的剑,它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这便是友情吧!”周小瑜转身、拔剑,挑起两肩落叶。
......
满是风雪的巴陵城外,落红片片的凄艳梅树前,还有些许暗香残留。
当然,旁边还躺着一具被积雪遮住大半的尸体,一瓣残花自雪丛中露出半截,红得耀眼、也妖艳!
一只布满着老人斑的枯黄手掌伸了过去,将那花瓣抽了出来,放在鼻尖仔细地闻了片刻。然后他拈花轻揉,一颗早已被冻得结实的血珠脱落下来,打在了他的鞋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不知何时起,这里多了一个人,一个老人。
老人不再看手中的残瓣,任由其随风飘走,他很小心地把尸体上的雪轻轻掸开,然后把侧着的尸首翻正,还冒着热气地指尖触碰到男人硬梆梆的面容,老人的动作明显停顿了片刻,当他的手再一次动作起来,却越发的迟缓和碍滞了。
“你一生爱梅,如今却死在梅下,倒也得偿所愿、不曾留下大憾!”老人摸索着将脑袋贴在了男子的心口,静静地听了小会,然后爬了起来,抹去落在胡子上的雪沫,望着云梦泽的方向默默出神。
“痴儿呀痴儿...既然你欲求一战,那老夫便替你走上一遭!”老人取出挂在腰间的斗笠,紧了紧脖子的围巾,然后拿出一根如同他手掌一样枯黄的细长竹竿,轻轻的在雪地中点着。冷风把他披散着的发丝掀开一角,露出笠檐下一双虚闭着的眼睛,眼睑翻动间却是整个眼眶向后凹陷下去,整个眼球居然被深深挖去,只剩下暗红的肉肉和虬龙般的疤痕。
他...竟然是个瞎子!
巴陵城外夜,残花断树前,深冬的风雪中,来了一个戴着斗笠、手握竹竿的老瞎子。
......
即便那可恶的女人早已离去,老大依旧趴是在地上不敢动弹,背部的烫伤反复的灼烧着他本就不甚坚毅的神经,他终究忍不住低声哼哼起来,老二死了、老三死了、老四老五小七...都死了。这一切几乎只是一瞬间,却让他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们痛苦的嚎叫,翻滚抽搐的身体,还有绽放在身间的血花,都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老大撑着的手掌紧紧握拢,指尖深深抠进了泥土中,有泥土与落叶的混合物从指隙处落出,老大狠狠的跳了起来。
于是,林间青光大作。
周小瑜单剑反持于前,亮若秋水的剑刃上轻搭两截指尖,温柔地抚摸中手中的剑似有灵性般逐一亮了起来。周小瑜衣身下摆在没有风的树林间微微晃动着,猛然间好似一团气流喷涌而出,脚下的地面瞬间崩塌,满地落叶飞舞之间,一抹亮得出奇的剑光刺了出来。
半空中满是落叶的林间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有细密琐碎的龟裂声传了出来,半旧不新的叶子陡然分为不甚均匀的两块,露出当中整齐平滑的切口,有淡淡青光萦绕。
周小瑜借着脚底下回**开来的巨力,持剑激射而出,时空如同凝固一般半个天际的落叶全然静止不动,周小瑜轻轻地挤开身间的落叶,飞速的向着那些模样怪异的家伙冲去,而身后的树叶也开始片片碎裂。
轻细的风声中,周小瑜落下的脚尖点在了一片正缓缓落下的树叶上,树叶负此重物猛然下沉,周小瑜曲腿一伸,整个人如一柄利剑,笔直向前飞去,手中的剑已经被握得发烫了,就如同他胸膛中那颗火热心脏。
面前的机甲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枪口,然后毫不犹豫的摁下了按钮。
“小心他们手中会喷火的枪管!”老大根本不知道这些从枪管中一涌而出的东西叫子弹,他只知道就是这些夹带着火星的高温金属是杀死他五个兄弟的罪魁祸首,于是他大声的叫了起来。
几乎是一个照面,飞射而出的弹头就已经迎面而来,周小瑜本能的一个翻转,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肩膀一痛,直接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哒哒哒哒,寂静已久的树林再次喧闹起来,落下的树叶又被打的飘了起来,叶片上满是弹孔。
那些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全部朝这片树林赶了过来。
周小瑜心下骇然,只觉得肩膀里面烧得厉害,他左手泛起晶莹的绿光,直直从伤口处伸了进去,然后在令人胆寒的肉块搅拌中抽了回来,指尖夹着一块满是碎肉血水的弹头。
这他娘的究竟是些什么鬼东西?
周小瑜听着那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由得钢牙一咬,再一次冲了出去。
有猛士兮――走四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