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园前的青石路上,再也看不见任何雪的痕迹,即使每块石条相接的缝隙之中,也只剩那些经年累月的黑色泥垢了。
有轻微的炸裂声从地面中传来,那些泥垢却是全部拱起,就像被火烘烤过一般,从破裂的黑色外壳中露出暗红色的土壤,这是大江以南多山丘陵、炎热湿润地区特有的一种土壤。
此时瞎子已经走到了距胖子两人丈五远的地方,配上他手中那根足足四尺长的细竹竿,胖子只觉得他伸手便可打来。
一路走来,这段不算长的石板小巷已然是沟壑密布,瞎子身后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石条。脚下那圈散发着红黄两色的土层已经延伸到他的胸前,瞎子双手撑在竹竿上、无喜无悲的看着不远处的胖子和风千重,然后他伸出鼻子使劲的嗅着,跟前那团红黄交杂的残石碎砾也似有灵性般朝着瞎子胸前聚集成一个不规则的球体。
瞎子舔了舔嘴巴,猛地伸出一根手指,准确地向着那团在半空漂浮的圆球点了过去。
“啵”的一声,就像一个气泡的幻灭、瞎子轻而易举的捅了进去,然后他慢慢的抽出一根满是土屑的手指,在虚空中一圈又一圈的搅拌起来。瞎子就像捏住了一团毛球的线头,有淡淡的光线尾随在他指尖,无数根细若游丝的亮芒在他手中幻化成一个大圆。
终于,瞎子停了下来,而手指上那近似于**的红黄色尘埃已经如烟般袅袅散开,全部都着附于瞎子亲自编制而成的圆形光圈中。
然后,半空中所有的亮光在刹那间黯淡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突兀的风刮过,转瞬又散于高空。
虽然突兀,但胖子仿佛早就知道一般,他只是望了望手中的陌刀,然后又盯紧了瞎子、还有他身前那张淡得快要看不清的圆形丝网。
便在此刻,瞎子陡然拂袖,彷如掀起一阵滔天大浪,身后所有的断壁残垣一同被搅上高空,铺天盖地的朝着胖子二人打去。同一时刻的身前,那一张如梦似幻的网阵于须臾亮起,红黄两色交错流转间光芒大作,虽然不过一尺方圆,却有囊括四海之威。
胖子手中黑色的长刀被照耀成斑驳的杂色,就像纯净夜空中盛开的一朵绚烂烟花。只是烟花再灿丽却长久不了,这样的光景转瞬即逝,胖子半蹲的身子猛然拉直,一旁的风千重甚至能听见类似于弓弦放平的嗡嗡颤音,他只觉得余影一错,胖子已然拖刀冲了出去。
锋利的刀刃在长条的石块中溅起一地的火星,微略焦糊的空气中大刀倏然上扬,却是从下往上斜撩了起来。呜呜的啸声中,身前稠密迫人的热浪猛然被划开一道口子,一道透明可感的细密豁口。然后刀光一闪,胖子庞大的身躯竟是后发而先至,满身的肥肉乱颤,像是要把整个空间塞满。
刀锋上的空气全部被无情的撕裂切碎,低沉的怒吼声中胖子双手交错,墨玉般的刀刃上顷刻间滑起一点光般,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星辰瞬间消散于刀尖,此时那翻涌不息的石浪已然冲到跟前,胖子暴喝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竟是踩在了刀背上。连人带刀一同撞了上去,霎那间那道高逾数丈的土浪被劈了个粉碎,全部哗哗的散落在四周,小巷中只剩刀破虚空的余韵。
胖子轰然落地,身下的青石板被他生生压了下去,爆裂的石块中是一个不小的坑,手中的刀直没入柄,刀尖所指的地面上冒出一条不算宽的裂缝,一直向前延伸到瞎子的脚边。此时瞎子左耳边一绺飞扬的发丝被整齐的割成一段,慢慢的落在了那道裂缝上。
胖子微微喘着气,这一刀用力之猛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以致于此刻他有些吃不消。
本是当头劈去的一刀,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瞎子一个撤步甩了开来,胖子看着那绺散乱的发丝,不禁有些惋惜。胖子摇了摇手中的刀,觉得有些紧,双手一搭准备用蛮力拔出来。
“小心!”身后的风千重大叫。
胖子闻言心下一凛,不曾抬头却已感觉劲风袭来。危急关头胖子猛地跺脚,然后整个身子向后拉起,双手猛地用力只听得‘铮铮’的摩擦中那把陌刀竟被他抽了出来。
“轰”的一声,却是脚下大坑再次塌陷,蛛网般的裂缝迅速向四处蔓延,一时间‘咔咔’声不断,有的甚至攀上了小巷两旁的围墙,直引的矮墙一阵摇晃却很是坚韧的不曾破败。
胖子猛然抬头,却是一张太极似的红黄色丝网席卷而来,光芒流转间竟然将这没有实质的空气都吞噬干净。仿佛这片刻之间,天地中只剩下了这张诡异的太极图案。胖子倏地惊出一身冷汗,双脚一点猛的向后急略,却见的那团耀眼光芒须臾而至,强烈的光线让他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睑,快眯成一条缝的视野中只剩下这漫天蔽野的光团。
“呀!”胖子猛地摆刀,骤然间整个身子都停了下来,强劲的气流迫得他须发皆张、衣袍乱舞。
然后叮的一声脆响,刀尖入土尺余,胖子脚背微弓、以膝顶刀、双手把住,整个人都藏进了宽大地刀面之后。
“一定要顶住啊!”胖子心头狂震,面上是火辣辣的阵阵剧痛。
“嘣”的一声,胖子清晰地感受着刀上传来的狂暴力量,瞬间双手的衣袖被扯得粉碎,右腿膝盖以下的裤管也是全部撕成布条。还未撑到片刻的功夫,胖子脸上已是潮红一片,有浓稠的鲜血从开裂的虎口中顺着刀柄滑落、顶刀的膝盖也是淤青了一大块。
眼前的刀刃已经微微向后凹了进来,刀体骤然发红,炽烈的高温烫的胖子忍不住哼哼起来,然后胖子整个人都向后飞去,入土的刀尖如同一道铁犁在坚硬石板上挖出一道醒目的深沟。
胖子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了挡在身前的大刀上,‘哧哧’的声响中冒出一阵熏眼的白烟。正当时胖子突然觉得身后一紧,却是一旁的风千重出手顶在了身后,霎那间只觉得整个肩膀连同着身体里的血肉都颤动起来,一股磅礴大力顺着自己的臂膀冲了出去,中间那一截向后凹陷的刀面瞬间绷直,发出铮铮的颤响回音,刀上的高温也随之烟消云散。
“顶住了么?”胖子似乎不敢相信,甚至问出声来。
“当心。”风千重急忙喝道,却是那张丝线般太极图案瞬间张开,就像一把撑开的大伞,尽数将二人笼罩其下。
胖子双手再度发力,却已然挡之不及,双肘猛地一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刀身都向后贴了上来,若是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硬抗。”风千重双手都搭在了胖子的肩上,在肩头凝聚成两团淡濛濛的紫雾:“侧刀卸力。”
如今已是困兽之斗,胖子怒目圆睁、牙关紧咬,双手飞快的在刀柄上扭转开来,微微把陌刀斜摆,试图避开这一招莫名恐怖的术法。
像是两块铁片摩擦的声响,又涩又酸搅得人心神不安。无数道细碎的火花在眼前跳跃,胖子只能看着陌刀一寸一寸的向着自己撞上来,他只觉得胸腔中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脑海中也只剩下了眼前的这柄大刀。
就在那道太极快要将二人全部覆盖之际,红黄的光幕中一道紫气冲天而起,虽然散淡却绝对耀眼。
胖子赶忙后撤一步,飞快的向另一旁侧倒。却仍旧被那太极光团的余威卷了起来,在低空翻了一个跟斗,然后摔在了一边的墙角,激起尘埃漫天。右手上的刀柄早就脱落,好在事先绑成一处,才不致刀分人离。
风千重也被擦了一下,脚下几个错步急速向后退去,每落一步便在这光滑的石板上踩出一个三寸深的脚印,而周边却不见丝毫裂缝,竟是用巧劲将传导来的巨力全部卸在了脚下的大地。
那张光线不再浓密的太极图案错肩而过,好巧不巧打在了枣园大门旁的一座石狮之上,并不是想象中碎屑漫天的画面,而是整块光团都悄无声息的融了进去、被消融出的黑洞中偶尔冒出一两道光芒,却又很快的消散于黑暗中。然后整个石狮剧烈的摇晃起来,那个洞口瞬间扩大,片刻间这个五尺高的石狮只剩下了半个底座,犹自冒着阵阵青烟。
胖子瞪大双眼,喉头咕咕有声,却是不住的咽着唾沫。他抬头看了看已经退到枣园门墙下的风千重,那老家伙的脸色也很难看。
“好刀!”瞎子踩着满地的石屑,又慢慢地走了过来,他虽是这样说、却是看着门口处只剩半截的石狮。
胖子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瞎子言下之意说的是自己凭借着手中的宝刀才得逃脱此劫,自然算不得夸奖话语。
“你练成了?”风千重也是看着一边的半截石狮,沉默了好半天后才向瞎子问道。
瞎子呵呵一笑:“就算没练成我也照样能杀你。”
类似这样的话语风千重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他只是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很多人都说过这样的话,而每一次活下来的都是我。”
“你还真是嘴硬啊,就和你的脾气一样,又臭又硬。”瞎子抽出夹在腋下的竹竿,慢慢握紧。
“比我硬气的人多了去了。”
“那敢情好。”瞎子一乐:“我最喜欢拆硬骨头了。”
“嘿...”坐在地上的胖子伸手打了个响指:“那瞎老头,不知道你胖爷我最爱拆老骨头的嘛?”
“刀好而已!”瞎子冷哼一声,却觉得头上一凉,伸手摸去却是一片半化的雪花,瞎子抬头望天、却发现自己布下的那道遮天光圈不知何时已经被切开,正中是一道凛冽的刀意肆虐不休,那淡淡的光幕闪了两下便瞬间消散,一时间耳边又传来熟悉的风声了。
胖子用力的擦着刀刃,还时不时的哈口气:“刀好,人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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