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月华泄地,石阶如洗。
周小瑜背靠着后一段台阶,仰头看着街角处的那座雕廊画栋的楼阁,黑亮的瞳孔中满是迷离诱人的光线。
“你有这么肯定...那车夫只是只小鱼虾?”
胖子艰难挪动着硕大的屁股,费力在不宽的青石上坐了下来,他伸手去摸酒囊、才发觉早就不知被自己扔到什么地方了。他很是无赖的伸向周小瑜:“酒。”
胖子接过酒袋,咕噜噜的灌了一大口,他抹去嘴角那丝冰凉却火热的**,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若他是只大鱼,却对不会在这么些年以后还能安心做一个小小的车夫。”
“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胖子哈着白气用手指了指头顶:“他上头绝对还有人。”
“或许就是这辆马车的主人。”胖子努着嘴望着那一地的残肢木屑,至于那匹马早就跑得没影了。
周小瑜平静的看了一眼,只有不时**的眼角和眉梢昭示着此时的他没有表面上那么平和。他一直在想着刀郎的最后几句话,还有那个人畅意的笑声和他轻视的眼神。胖子说的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胖子找自己要了一袋酒,然后自酌自饮的喝了起来。
“或许他上头的人此时正在那里面哼着小曲喝着小酒呢。”胖子醉眼朦胧的转头望着街角,看着车夫遁入的那座‘熏香楼’。
周小瑜耸着鼻尖,眼神有些迷惘,顺着胖子抬起的手指远远看去,除了一大片一大片六角形的粉色光团外再无他物。
“你有想法?”周小瑜轻声问道,然后把脖间的领子往上拉了拉,有些冷了。
“嗤...”胖子拎着皮质酒囊笑了起来,刚要说话却打了个酒嗝,直把周小瑜呛得不住往后仰着脑袋。
“想法...我连去青楼买醉的钱都出不起的人能有什么想法?我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开成两瓣来花的人能有什么想法?我连喝酒都得向别人讨要的人能有什么想法?”
坐在石阶上的周小瑜摇头晃脑好一阵才略微觉得周身空气清新不少,他斜着眼看着松松垮垮的大胖:“可我有想法。”
“别逗啦。”胖子张开半眯着的眼睛,停在半空中的手忍不住挥了一记:“你、你...”
“你有什么想法?”眼睛一亮,胖子立马坐了起来,一脸诡异的瞅着周小瑜,然后伸出一只手摸着下巴上那明显黑了一圈的胡茬子,故作沉思状而眼神闪烁不定。
周小瑜嘴角一弯淡淡笑了起来:“我只是突然间觉得好冷。”
呼的一阵夜风卷起脚下的一片黄叶,簌簌的在低空中转了几圈又落回了砖石之间,不停地打着转转。
胖子抿紧了微微张开的嘴唇,然后附和着笑了几声:“是有点冷。”
“既然这一块冷得厉害,那就换个地方吧。”周小瑜反手往台阶一按,整个身子便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多的灰尘,然后用将全身藏进宽大厚实的斗篷里,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面部,大步向着‘熏香楼’的方位走去。
胖子再灌了一小口,只觉得这酒水索然无味,顿时噗地一声全部吐在地上,然后举步跟上周小瑜,一同往街角的迷蒙灯光行去。
“凭什么他们烤炭火我们就该吹冷风。”斗篷的下摆直接拖到了地上,然后被周小瑜踢得不停的向前飞起来:“就算是等人,也得找处暖和地界。”
胖子嘿嘿一笑:“我可没钱。”
周小瑜疾步前行的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丝,匆忙急促的碎步声响也微不可察的缓了一记:“别让我把你藏在鞋帮子里的钱袋给掏出来。”
胖子脸色一变,像是被调戏的妇女一样惊声尖叫起来,他有些惊慌的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这你都知道?”
“不止这一处...”周小瑜慢慢转过身子,把手从黑色斗篷中伸了出来,指着胖子身后的刀:“还有你那中空的刀柄,里面也有一份。”
“还有一处...”
周小瑜还待再说,却被胖子一把打断:“你眼劲倒是好。”
“是你自己掩饰得太明显了。”
“得得得,你小子不就是想喝花酒么?今儿这顿胖爷我请了,怎么样?”
周小瑜缓慢的点阵脑袋,然后僵硬的转过身子,接着向前走去,寂静冷清的长街上又响起那些似曾相识的脚步声。
不知年岁的石板上有一些类似于梧桐一样的半枯树叶,裂片似的三角形,尖端微微向里蜷缩着,藏身于缝隙中瑟瑟发抖,周小瑜停着看了一会,然后一脚踢出老远,不远处就是那‘熏香楼’了。他抬头看了过去,内里的嬉笑声越发清晰了,仿佛只是隔着一堵墙一样。
“如今的年轻后生可真是不知死活,不知道今夜熏香楼上有边军中的重要人物正在宴客么?”这是一种极其低沉沙哑却又不失磁性的男声,却在月夜之中被渲染出一种独特的魅力,仿佛这人每说出来的一个字都被多上了一层薄薄的苍白月光,宁和静谧安逸。
就像吱呀一声的老式木门,打开的不只是尘封的腐朽,还有一种回归的安详。
“谁?”胖子霍然转身,惊疑不定的向着四周望去。
或许是斗篷的帽檐遮住了大部分视线,周小瑜猛地扯下衣帽,豁然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眼,他伸出手掌盖在眉间,迎着大红的灯光凝神细看。
“老姜?”周小瑜看着阴影处的那团模糊人影,有些不确定的探询道。
“哦?”阴影中人影一闪,像是挣破夜的雾网来到了月光之下:“想不到我这个名字竟这么出名?”
周小瑜慢慢的退了一步,确实看着一脸虚弱的老姜说道:“偶然而已。”
“太多的偶然便会交织成必然,所以我从不曾相信巧合与缘分。”老姜摊着双手呵呵一笑:“在我看来,每一个的出现都有其特定的意义与原因。”
“那此刻你出现的原因又是什么?”周小瑜放在身后的手向胖子轻轻地摇了两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老姜伸手打了个响指:“这个问题确实问的不错。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问你们一个问题。”
周小瑜微微颔首:“你说。”
“你们是李抱玉的人...还是王子羡的人?”老姜故意将语气拖得很长,然后屏气凝神观察着可能出现在对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手上的拳头也在这句字不多却说得很长的话语中紧紧握住。
“你说呢?”周小瑜慢慢将伸开的手掌慢慢握了起来:“若我是,想必你也不会出来一见了吧。”
老姜有些颓然的耸着肩旁,那动作表情与胖子如出一辙:“我想也不是。”
“那么...”周小瑜垂手而立,默然的看着老姜:“现在你该说说你出现的意义的了吧?”
老姜苦笑一声,几次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才重新抬起脑袋:“我说――我是来帮你的,你们信不信?”
“不信。”周小瑜和胖子异口同声,一齐晃着脑袋。
“我就说嘛...”老姜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却发现实在没什么可笑之事。他有些头疼的伸手揉来揉揉额头:“好吧,其实我是有事相求于两位,这个你们...”
“信。”周小瑜和胖子同时点着下巴。
老姜一怔:“还真信啊?”
“嗯...”周小瑜郑重的点了点头:“无事不登三宝殿。”
“黄鼠狼给鸡拜年。”胖子紧随其后。
老姜倒吸一口冷气:“您二位不是演双簧出身的吧?”
“不是。”胖子嘿嘿一笑:“我祖上是说相声的。”
周小瑜没有跟着笑,他只是冷冷的盯着老姜,直到老姜的笑声在压抑中沉寂:“凭什么你就认定我们一定会帮你?”
老姜摸着钢针般的坚硬短须,似有所指的看着那座不远处的熏香楼:“我会给你们想要的。”
“什么?”
“我会钓鱼...”老姜神秘的笑了笑:“放长线、钓大鱼。”
胖子猛地一颤,却是直接走上前去:“方才你一直都在?”
“是你说话的声音太大了。”老姜不着痕迹的撤开半步,二人之间的距离是胖子背上陌刀所能覆盖的范围极限。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周小瑜扯住胖子的袖摆,上前一步与胖子并而列之。
老姜的手在空中凌乱的画着,半晌才开口说着:“我遇上了一个麻烦,而眼下、眼前能帮我解决那个麻烦的,似乎只有你们二位了。”
周小瑜看了胖子,发现他也正瞧着自己:“貌似这座城不止我们两个人。”
“可这个城市大部分的人都站在那个麻烦的身后。”
“还真有些麻烦啊。”周小瑜摸着鼻头,有些苦恼的说道。
“正因为这个麻烦很麻烦,所以我才求你们来解决这个麻烦。”
“麻烦、麻烦。”胖子猛地抱着脑袋:“我听你们说话也麻烦的很啊。”
周小瑜和老姜都面无表情的看了胖子一眼,胖子识趣的往后面退了一步,只是藏在手臂之后的眼睛却转个不停。
“你的麻烦不是我的麻烦。”周小瑜摇了摇头:“而你钓鱼的本事我还没见识过,所以我不觉得自己要替你挡住那相当麻烦的麻烦。”
老姜喟然长叹,却是猛地转过身看着街道的另一处:“不用见识了,我说的麻烦、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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