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不认为以周小瑜的道行会失手被擒,所以他固执的在无为巷里等了两天。连绵数日的雨天终于放晴,今日艳阳高照,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暖煦煦的阳光穿过才冒着嫩芽的树枝落在胖子的肩头,却不能带给他一丝的愉悦和享受。
这个周小瑜…胖子没有再接着往下想,他只是抬起头看了看那座门上好戴着白色孝布的小庙,恰逢一阵带着花香的清风拂过,稍显老气的布条随着微风轻轻振起,单调而阴冷的白瞬间涂满整座庙门。
胖子哈哈一笑,放下手中的一盏热茶,心里头竟是说不出的舒畅和欢喜。只是这笑声不过片刻便僵硬成几条分明的弧线,像是篆刻在他多肉肥圆的脸上一般。
胖子摸着紧绷的面部,有些烦闷的把手往虚空中挥了挥,似乎想要赶走一些看不见惹人厌的东西。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也是这条安静得有些萧索的巷道,那座寺庙依旧清净和安宁,只是比现在少了一道白色的幕布。
正是那日下午,那日小巷,那日寺庙里,那个老和尚悬梁自尽。而陪在身边的,是一个叫周小瑜的不怎么爱说话、一开口却能噎死人的臭小子。而此刻,同样的场景已然临近,竟是多了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味道。
胖子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有些惶恐的将心头那个逐渐升腾起来的念头压了回去,他相信那小子不会如此轻易的落到那些军士的手中,只是这样的目无目的的等待,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老姜吹开茶汤上的叶子,轻轻的啜了小口,又开始不成规律的咳嗽着,仿佛他生命中的大半时间都用在了咳嗽上。老姜虚握着的拳头微微摊开,一缕明亮的光线洒在了他的掌心,像是一个铜板:“我们已经在此处等了两天三夜了,你还没有死心么?”
胖子扭动着身体从不宽的长条板凳上转过头,冷眼看着老姜:“或许这样的等待永远都没有尽头,但我等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在等待着我的耐心会在什么时候耗尽。”
“答应的事情,总该善始善终有个结果,哪怕得到的是一个不完美的结局。”胖子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泛着油光的黑色桌面上涂抹了一个圆圈:“你我都被困在了这个圈子里,而这个圈子中留给我们生存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而且时刻都还要警惕那些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敌人。”
“你想…”胖子抬着头炯炯有神地盯着老姜:“在这种情况下,或许这种看似永无尽头的等待,才是最好的做法。”
老姜嘿嘿一笑,伸着的手指轻轻在未曾晾干的水迹上划了一道,随手将那个不规整的圆形破开一条口子:“竟然这里面的生存空间小,那我们可以尝试着去找一处更广阔的天空,去呼吸下外面的空气和花香,也许那里的风光要比这座小小的城池要好上太多。”
胖子直接将宽大厚实的手掌按了上去,瞬间覆盖了那上面的所有图像,他斜着眼对着老姜笑了两下:“怎么…你想出去?”
这里的出去自然是指出城。老姜闻言回首向着四周看过一遍,才慢悠悠的反问着胖子:“怎么…你、不想出去?”
胖子嘿然一笑,满脸笑意的对着老姜耸了耸肩膀:“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是因为现在的情况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出不出去的问题了。”
“哦?”老姜挑着眉毛饶有兴趣的看着胖子:“那你看重的问题又是什么?”
“在我看来,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胖子眯着眼抬头看着头顶一块被树干枝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幕,再学着老姜的动作轻轻吹过几口直接将茶水和茶叶一齐灌下了肚:“重要的是我还活着,我还能喝着茶聊着天享受着午后暖意浓浓的阳光。”
“至于你所说的外面的世界、外面的天空、外面的风景,等等一些对于我的诱惑力全然比不过此刻最真实的感官感受,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最值得去珍惜的。”胖子摊开的双手狠狠的握住了拳头,有咔咔的肌肉绷直的响声。
“所以,若是不愿意再等下去,你大可撇下我一个人向着外面的世界走去。”胖子说到这里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欠了欠身子看着老姜说道:“可不要说没了我,你连出城的路都不记得了。”
老姜轻轻地咳了两声,将萦绕在这间小茶馆里揶揄笑意冲淡,他抬起疲惫泛黄的双眼望着胖子身后的街道,看着那一块块被春雨洗净而变得光滑的青石板,看着青石板上岁月雕琢而成的痕迹,然后就像他轻轻咳嗽着一样,老姜轻轻的开了口:“记不得路了,自然是可以去问的。只是,我又该去哪里?”
胖子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啐了一口:“这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更何况是你这种成了精的老兵油子,还怕找不到一处安生立命遮风避雨的居所么?还是说,你的要求太高了。”
“我的要求高不高那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老将低头喝着热茶,半晌才开口起来:“只是我这条命还需要你来照看几天,这和你有莫大的干系。”
胖子刚喝下一口热茶便全部吐了出来,烫的他直往外吐着舌头:“我说你们当兵是不是都这样啊?打不死、往身上贴都要贴死一个啊?”
老姜捂住嘴鼻淡淡的笑了几声,不着痕迹的将手中的茶盏挪开半个方位,信手避开了胖子喷出的口水:“茶是用来品的,可不是用来喷的。喝茶这种事情,怎么能急呢?年轻人耐性不好,可要多磨砺一番才行。”
胖子抬起袖子把嘴巴周围的水渍抹干净,一脸认真地盯着老姜的眼睛:“你确定你要继续留在这里?你就不怕那些人回来抓你么?”
“怎么不怕?”老姜说到这里,心有余悸的向着四周扫过一眼:“可是怕有什么用呢?要想好好的活下去,还得靠这双拳头。若是心中有惧意,又何敢与之一战?一战之力都所剩无几,那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是以,我不走的理由也和你一样,趁着这明媚的阳光,再多享受几天吧。”老姜摸着短密刚硬的胡茬子呵呵笑了起来:“多雨的季节,很难再出现这样的晴朗蔚蓝的天空了。”
胖子有些感激的看了老姜一眼,他自然知晓这不过是借口,但是从嘴里蹦出来的话就像钉在木板上的钉子,即便是用钳子拔出来了,那上面还会留着一个深浅分明的洞,可不是随便就能轻易抹平的。
“看不出来,你这老兵油子倒还有几分见识。”胖子嘴不由心的‘损’了老姜两句:“我还以为你除了逃命的本事一绝外,就只会咳嗽和叹气了。”
“连那些专程为你而来的黑甲军士都不放在眼里,胖爷我就更加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胖子伸手拍着大腿:“只是到时候你可别又把我拖下水了。这年头,到处都是坑啊。一个不小心,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老姜微微一笑,颔下的胡须齐齐颤动起来:“那你可得睁大了眼睛,前天晚上便和你说了,我所惹上的麻烦非常麻烦,特别是现在,这些麻烦似乎愈加的麻烦了。所以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你和你手上的这把大刀了。”
胖子循声摸着脚边的陌刀,仔细感受着刀刃的冰凉和那些玄奥繁复的铭纹,不由会心一笑:“只要用心去做,再大再困难的麻烦也不是麻烦。”
“真正麻烦的在于…”胖子指了指老姜:“你是不是准备好了与我一齐消磨这麻烦的同时,帮我把那车夫身后的大鱼钓出来。”
“我已经很久没喝鱼汤了,特别是如此新鲜的。”
老姜默然片刻,然后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瞅了胖子小半天。胖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嘛这样看着我?”
“看来除了要对付边军之外,我想我们之间又多了一个共同点。”老姜嚼着嘴里的茶叶含糊说道。
“什么共同点?”胖子探下身子沉声问道。
“我也比较爱吃鱼。”老姜张嘴说道一半,突然之间地动山摇,整间小小的茶馆也随之一阵剧烈摇晃,摆放在案桌上的茶水哗哗砸落一地,街道边抽出新芽而不知年岁的老树枝桠上的最后几片枯叶终于落了下来,飘零在和大树一样苍老的街石上。
只听见一连串的房屋倒塌巨响,胖子摇晃着身体急速掠出茶摊,然后站在稍稍稳当的街面上抬眼看去,只见靠得近的一些民宅楼阁塌了大半,听不清的嘈杂哭喊声中有人大声叫了起来:“地龙翻身,地龙翻身啦,大家快跑啊。”
胖子双脚一软,直接双手虚划成圆,迅疾在半空中打出一个奇异的手势,身后负着的大刀一阵轻吟,一阵肉眼看不出的急密震颤中陌刀慢慢悬浮在空中,胖子双脚一抬便要跳上去,却被随后赶到的老姜一把抓住:“不可。”
胖子看着那些御空而起的修者恨声说道:“如此混乱关头,你要顾及边军那些人么?还是保命要紧啊。”
老姜淡漠的摇着脑袋,用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小声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相信我。”
“唉…”胖子猛地摔开老姜的手,阴晴不定的想了小会儿,却是一时卡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老将再次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永远不要小看的你的对手,只有重视他、了解他,才能找到方法去解决他。”
“不要这么看我,我说的是真的。”老姜半开玩笑的说道。
胖子定定的站着一颗大树旁,看着那些四散奔逃的普通百姓,还有盘旋在半空中的那些不可一世的修者,不知在想着什么。突然间这条比往日热闹许多的无为巷里传出一声尖叫,是无为寺的那个小沙弥?
胖子回头转身,登时瞧见那幅悬挂在庙门上的白色孝布在方才的地震中被直接颠簸了下来,此刻已盘成皱皱的一团堵在了小庙的石阶前,就像一朵凋零的花。
胖子摸了摸鼻子,轻轻的笑了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