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两人来高的石峰阴影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多了一位访客。只是这名访客全身都藏进了黑暗中,只能从她沙哑低沉的嗓音中知道这是一位女人。
此时,这个不请自来的唐突女客人半边身子都走出了黑暗,看着场中的管十一、还有神志不清的周小瑜:“不请自来,管老先生不会怪罪吧?”
管十一低头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周小瑜,恨恨的的踢上一脚,继而望着四周的景象说道:“就这么个鬼地方,爱来便来、姑娘未免也太客气了吧。”
不明身份的女人轻轻的笑了笑:“老先生面前,该尽的礼数还是不能废的。更何况老先生当年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管十一微微一怔,看着那处不甚清晰的阴影仔细打量了起来,冷淡的语气也变得游移不定、甚至是底气不足:“你是谁?”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女人沙哑着的嗓音并不好听,甚至还让人觉得难受,就像是两块细铁片贴在一起摩擦刮蹭的嗞嗞声音:“重要的是,先生可还还曾记得自己是谁么?”
“我是谁?”管十一的神情显得有些恍惚,只是这种奇怪的表情一瞬而逝,然后见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浪滚滚而身下碎石乱飞、泥屑溅乱:“我不过只是一个多偷活了十数年光阴的老不死罢了。我的名字叫管十一,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意料之中的回答。”女人轻轻的咳嗽几声,几丝长发散落额前,她伸出手发丝挽在耳后,兜在手腕上的衣袖瞬间滑落,露出一截足以欺霜赛雪的嫩白肌肤,与她艰涩难听的语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但我十分的不满意。”女人垂下手,抬起的双眸瞬间与管十一对视。极短的一瞬之后她尖尖的笑了起来,就像寒夜中野鸦的刺耳凄厉的哀嚎,让人听着都只觉得一股寒气直从脚底往头皮上冒。
管十一的眼角狠狠的跳动了一下,他慢慢的回过身子逐渐将自己的视线移到那片黑的有些不正常的浓郁阴影里,只能大略的瞅出她的轮廓:“即便你再如何不满意,又与某何干?”
女人将罩住脑袋的厚实的斗篷摘了下来,渐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当年呼风唤雨的管无敌,竟然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正视了么?还是说,你头脑中的回忆都随着十一年前的那场大败一同散得干干净净?”
“你到底是谁?”管十一猛地大喝一声,却是在女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瞬间忍不住蹬蹬向后退去,就如同一团看不见的气场从女人瘦长的身躯上陡然爆发,将暴怒的管十一推出数尺。
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女人有多可怕,事实上管十一也是第一次和这女人碰面,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暗灰色斗篷,斗篷的下摆一直拖到地上,露出的面部间却是戴着一块紫色的金属面罩,挡住了她大半的面容。
“你是谁?”管十一再次问出声,却是比之方才多了一分震颤、两丝惊疑、三点慌乱。管十一一连退了四步才堪堪站住身形,一眨不眨的看着停在结界边缘的面罩女人。
女人不以为意的叹了口气:“我说过你的问题并不重要,我此行的目的更不是为了你的问题而来。重点在于,方才你的回答并不能让我满意。”
“不满意又如何?”管十一抖动的面皮逐渐安定,硬声问着离自己不远的斗篷女人。
紫色面罩下的面容嫣然一笑,勾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女人双手交叉抱腹,定定的看着管十一:“因为不满意,所以、我很生气。”
“因为我很生气,所以、你要付出一些代价。”
管十一昂首笑道:“你想要的代价就在我身上,有本事自己来取。”
“不过我好心奉劝你一句。”管十一话锋陡然一卷,指着围绕在身边的黯色光圈得意的笑道:“这是我的世界,在这层光幕下我便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类似的话我已经说过一遍,不过可惜的是有人不愿相信。”管十一回头看着侧卧在地上周小瑜,低低一笑:“所以,便有了你此刻见到的情景。”
女人嗤笑一声,满是不屑与轻视:“结界、很了不起么?”
说罢,女人抬脚踏前一步,整个身子都从那层半透明的黯色光幕间穿了过来。那堵在周小瑜看来坚不可摧的结界晶壁于此刻而言,竟如同卤水点豆腐一般,以那个女人的身体为中心慢慢的消散在半空中。
满眼震颤的管十一身体猛的一动,哇的一口鲜血从他的喉管中冲了出来,然后硬生生的挤开了紧闭的双唇,直接喷洒了出来。氤氲迷蒙的血雾中,那个浑身散发着诡异蓝光的长发女人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看着逐渐走近的女人,管十一突然间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四下明明安静一片,可在他的脑海中却始终回**着女人走动的脚步声,哒哒哒哒,一声声如同直接敲在了自己的心房里,心脏突突跳个不停。
“对付结界的办法,自然是以结界破结界。”女人迈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的踱至身前,然后在离周小瑜的身边停了下来:“而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办法。”
管十一颤抖着伸出手来,却指着眼前的女人半天说不话来:“你、你也是那个世界的?”
“恭喜你答对了,可惜这是无奖问答。”女人缓缓的抬起双手在胸口停住,然后单手扣指双手结印,一个看似平常却又极其诡异的手印。
“但是对于前辈,总还是要尽到做晚辈礼节。”女人轻笑着抬起了头,不再去看地面上的周小瑜:“不如,我送你一念菩提怎么样?”
语毕,异象陡生。黯淡到随时可能消逝的点点蓝色光斑瞬间在她的周身大作华光,然后在延伸到极致的一霎那却又即刻往回缩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丈余大小的湛湛蓝光顷刻间变成米粒华光,最终幻化成一点黑斑。
一时间场中又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是管十一眼中的凝重之色越来越盛,勉强保持着镇定的身体却是猛然发动,直接朝着女人扑了过来:“一念花开,也要看你这朵花能否成得了气候。”
女人斜眼瞟过,却未置一语。便在这时,那迷离大小的黑斑刹那间从女人结着印的掌心里爆发出来,身前的蓝光如水般剧烈颤动起来。似乎连这一小片的空间都在不停的伸缩扭曲,变幻莫测。
紧接着,不断震动的光幕陡然定住,一朵泛着黯蓝的无叶花瓣从女人的手中渐渐生长出来,即刻化成尺余大小。便在急速掠来的管十一即将冲到跟前的霎那间,女人紧闭的双唇轻轻启开一道缝隙:“菩提印。”
寥寥三字,却似夹杂着风雷之声,仿佛万钧的力道都化作这三个音符,猛地向着跟前的管十一砸了过去。也就是在女人吐出这三个字的同时,手中的花骨朵也在这一刻绽放。
花,终于开了。
管十一眼中瞳孔皱缩,在瞬间嘶吼出声,整个人也在这饱含着不甘的怒吼声中迅疾奔跑的身体生生顿住,然后在一阵铁索撞地的嘈杂声响中,管十一倏然抬起了双手,却不是进攻而是于瞬间挡在了胸前。
砰然炸开的气团中,无数道耀眼蓝光被漫天的粉尘切割成数不清的斑驳光影,女人看似瘦消却坚如磐石的细细身姿也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所,然后细密的红色血线在她的手中瞬间成形,不断的向下滴着血。
渐散的尘埃中,身前早已没有了管十一的踪迹,一口深坑豁然出现在视野中,女人机械般的点着下巴,朝着身下看了过去,坑底躺着的正是鲜血淋漓的管十一。
“你修习的是西域藏教密宗的大手印?”管十一看着胸前指痕分明掌印,眼中满是惧色,那些用作护身的重型索链居然在这一掌的威能下直接扭曲变形,甚至由于巨力的撞击中有不少地方冒出高温,在管十一身体上烫的滋滋作响。
女人嫣然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大睁眼睛看着土坑中的管十一,还有他脸上惊惧莫名的神情:“你现在这幅模样很难让我相信你便是当年的管无敌。”
“我早已不是管无敌。”管十一跳出地坑:“我的名字、是管十一。”
女人皱眉,像是听懂了却又似懂非懂:“结界中的结界,老先生觉得我的这份大礼可还过得去?”
管十一似笑非笑的干嚎了两声,望着女人脸上的冰冷面罩,看着面罩后的那双眼睛涩声说道:“看来你的脾性并不想你的面容那样温柔。这一遭,是我疏忽了。”
“但是接下来,或许我该双倍还你一份礼物。”管十一咧着嘴霍霍的笑个不停,而脸上皮肉不动:“只是不知道你能否承受住。”
女人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管十一小半晌,然后低沉着声调幽幽问道,又像是自言自语:“以你现在强弩之末的身体,难道还有余力一战?”
“你说什么?”管十一猛地一惊,不禁大声喝道。
“这十数年的地牢生活中你的身体早已是血气殆尽、筋肉枯竭。哪怕是方才以迅雷之势击败周小瑜也不过是鼓足余勇,从而毕其功于一役。因为你知道,你身体中不多的能量绝对无法支撑你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
“原来这小子叫周小瑜。”管十一点了点脑袋,却是开口问道:“你便如此认定我战力大不如往昔么?”
女人像是在揭开着一块盖在管十一身上的布,一点点的说了起来:“若你还是十一年前的管无敌,又何必在这个已经断了一臂而且满身伤痕、疲惫不堪的周小瑜身上花上这么多功夫,甚至还要诱敌深入。若是你真的血气旺盛,又何必如此迫不及待的吸着他身体中的血液。”
“原来一直都在。”管十一咬着牙齿说道。
“是的,我一直都在。”女人莞尔一笑,即便被冰冷金属面罩遮住的小半面容中也能看见一种别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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