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发现这里是一顶类似军营的大帐,身下是一床不算厚实却睡着舒服的絮棉被,周小瑜尝试着摇了摇身子,全身一阵酸楚中才发现自己绑得跟个粽子似的。
虽然受伤的都让人给精细的处理包扎了一片,可是还有些疼痛感,只是没之前那么强烈了。直到这时周小瑜空出时间才开始打量着这间大帐篷,当中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四周还躺着一些如同周小瑜一样受了伤的人。
有些是醒的,有的却又沉沉睡去,还有不少人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徘徊。周小瑜没有兴致打量他们,随眼扫过一片之后便望着那盏油灯上跳跃的火花发呆,自己的这张床位在这间帐篷的边缘,离那盏油灯也是最远的一张。
升腾变幻着火光映照着周小瑜的面容,映在地上的影子也随着那跳跃的火花不断的变换着,忽大忽小的阴影里周小瑜尽量避免身体磕碰上自己的双手,这一刻身上最痛的就是这双骨折的手了。
周小瑜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于是他坐了起来,随后披上一件分发给自己的大衣从**下来,忽然间之巨的脚下一凉才知道自己一直到现在还是赤着双脚的,于是他四下里看了一眼,将已经熟睡的一位伤员的鞋子顺了过来。
周小瑜汲着鞋子、啪嗒啪嗒的朝着门口走了过去,看着两只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双手周小瑜叹了一口气,才勉强将左边的胳膊抬了起来,将放下的门帘撩了起来。
“什么人?”
周小瑜才一出门,便被两根铮亮的枪尖吓了一大跳。看着站立在门外的两名森严黑甲军士,周小瑜微微一愣、随即抬眼向着远处看了过去,陡然惊觉此时自己身处的居然是边军大营。
周小瑜向着两人笑了下:“让尿给憋醒了,想去躺茅房。”
“不准去。”两人同时说道。
“行个方便,二位军爷,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周小瑜接着说道。
“不准去,这是上头传下来的命令。”靠左边的黑脸军人硬声说道。
周小瑜一愣,脸上勾勒出的弧线能让人憋出内伤来:“通融则个,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右边的那脸色稍微白一点的军士立马喝道:“憋不住了就地解决,尿完了马上回去睡觉。”
周小瑜呸的一声瞪了两人一眼:“你要是在人前尿的出来你尿一个试试?什么人嘛。”
那两人也不着恼,依旧站的笔直,一动不动地站着。
周小瑜坐在床头却没有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他睡不着,照理说这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后他应该极度疲惫才是,可此刻却睡不着,而那种深入骨髓的疲倦就像发酵的陈年酒香一样摧残着他身体中的每一寸血肉。
周小瑜将半新的薄被披在了身上,这才感觉好上不少。春天的夜晚中就是清寒的,只是这种寒冷不同于冬天的凛冽,也不像秋天的萧瑟,更不像夏夜的燥热和激情。春天的夜晚哪怕是冰凉,也是可展现出一种火热。
这是隐藏在寒冷之下的火热,这是生之希望所在。这是那些被夜晚露水播撒饱的青草和泥土的芳香,这是一种寄托了人们所有美好愿望的憧憬。
周小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冰凉沁人心脾、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当然这样说着实有些夸张了,但周小瑜总觉得今夜似乎与往常有些许的不同。
这里是边军的军营,也就是说自己终究还是落在了他们手里。那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呢?周小瑜没有细响,因为他很饿、所以他睡不着。
就在周小瑜准备睡觉的时候,头顶上的牛皮帐篷开始轻轻的颤抖起来。周小瑜猛地一惊,该不会又是地龙翻身吧?周小瑜立马披衣起床,却在这时听到了另一种沙沙的声音。
原来是下雨了。虚惊一场的周小瑜感觉着额上的汗在瞬间变成冰凉,顺着脸颊流进了自己的脖子,黏凉湿腻的让人不舒服。
啪啪的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一阵又一阵的细雨洒落在这顶军用帐篷的皮布上、也落在帐篷周边的细软草丛里。才挤出泥土的细小嫩芽被淅淅沥沥的夜雨温柔地抚摸着、拨弄着,开始发出晶莹的亮光。
周小瑜侧着身子听着这些近在迟尺,不过是一帐之隔的声音,突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那些纷扰不休的世事、那些喧嚣杂陈的万丈红尘、那些恩怨不止的人事纷争,都在这个静谧的晚上离自己而去。
安静的不只是这个世界,还有周小瑜的思绪。他不在去刻意打算接下来的事情,他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听着帐外的春雨,轻轻地柔柔的敲打着牛皮的帐布上,他的床位就搁在角落里,仿佛这春雨就落在他的枕间一般。
或许轻轻伸手、就能触碰。可惜他不能伸手,因为他两只手都断了。周小瑜只觉得这种安静很美好,一种干净到纯净的安静中,周小瑜觉得身上所有沆瀣一扫而空。整个身子都轻上了不少。
虽然身上还痛着,可周小瑜的心里是满足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澄澈通明的心境将周小瑜带到了已经从未见过的画卷中,或许是一副随意画就的水墨丹青,寥寥几笔尽是仙风道气、扑面而来。
这种飘逸甚至欲乘风而去的通透中周小瑜轻轻地合上了眼睛,虽然周遭的刺鼻药味并不好闻,还有一种混杂中汗臭和脚丫子的味道。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味道。
当这种声音和味道一同释放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夜晚最美丽最光明最耀眼的时刻。
周小瑜将脑袋藏进了被子里,然后枕着一帘春雨悄然入睡。便在这个时候,门帘被撩起一截,那个脸比较黑的军士大步走到了周小瑜的行军床前:“起来,有人要见你。”
“什么?”周小瑜满脸愕然:“都大半夜了。”
周小瑜再一次见到小婵的时候,是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厅房中,房中只有小婵一个人,而小婵正俯身看着一张铺放在案桌上的地图,聚精会神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小瑜的到来。
直到那名黑脸军人上前报道的时候,小婵才回过神来,她挥手让那人退下后才转过头来看着一身重彩的周小瑜,不由轻声笑道:“怎么样,那里面的滋味还算不错吧。”
周小瑜狠狠的咬着牙齿说道:“是挺不错吧,我差点就不想离开了。”
小婵捂嘴轻笑,双眼眯成了一道细细的缝:“想不到云中君还有这等癖好,不如我送你进去感受两天怎样?”
“好东西自然要与别人分享,怎能独自专美。”周小瑜盯着小婵说道:“你也可以进去享受一番,特别是在特定的环境中,那种体会会更加深刻彻骨。”
“我是主来君是客,自然该尽尽地主之谊,万不能怠慢了客人。”小婵说道这里莞尔一笑,却是问着周小瑜:“从你进门开始、便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别的东西么?也叫云中君这般痴迷留恋?”
周小瑜摇了摇头,却不开口说话。
“那又是为何?”小婵追问道。
周小瑜想了一会,似乎在斟酌着用词,半晌才慢慢开口说道:“以姑娘的姿容身段、放之天下间自然是极美的,只是周某看的却不是这些。”
“那云中君看的是什么?”小婵微微一笑,却是起身亲自给周小瑜斟了一杯茶,然后伸出芊芊玉手轻轻地推到了周小瑜的身前。
周小瑜耸了耸肩膀,颔首谢道:“姑娘好意周某心领了,只是身受不了。”
“哦...”小禅看着周小瑜包得高高肿起的双手,前身笑道:“倒是我疏忽了,云中君莫怪。”
周小瑜点了点头,却是直接对着小婵说道:“我盯着你看,只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小婵一愣,奇道:“什么东西?”
“找一张面具,一张掩饰你的恶毒和狠辣的面具。”周小瑜站起身子轻轻地说道,就像在说着一段和自己没有干系的故事:“你的脸很精致、你的鼻子小巧、你眼若秋波粼粼、你眉如柳叶可入画。”
小婵微微欠身,嘴角轻轻含笑:“想不到小婵的蒲柳之姿竟能入云中君的法眼,倒是云中君高看了。”
周小瑜叹了口气,才颓然道:“你的气度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像是知道周小瑜想要说什么一样,小婵接过话头:“云中君可是想说小婵的脸皮比云中的脸皮厚?”
周小瑜看着那盏未曾收回的茶水,淡黄的嫩尖茶叶在水面上舒展着身体,就像一叶扁舟戏于山水之间:“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小婵姑娘和不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说话你不觉得憋得慌么?
小婵淡淡一笑:“今夜才过一半,竟然来了何必如此着急,再者说我敬的这杯茶云中君还不曾喝上一口,再不饮可就凉了。”
周小瑜微微一挑眉,抬眼望着小婵:“怎么喝?”
小婵嘻嘻一笑:“云中君不是还有嘴么?难不成还要小婵亲手喂你么?”
周小瑜脸上怒容一闪,却又发作不得,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就算动手周小瑜想着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绝没有从小婵手里讨到好处的把握。到了这一刻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既然双手断了那边用嘴凑上去喝。
这盏茶就摆在自己的身前的案桌上,不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方案桌确实比比普通的桌案要地上一些。自己若说喝茶便不得不低下头了才能喝到,在这个女人面前低头才能喝到。
周小瑜木着脸想了好久,一片冰寒中什么表情都没有。
小婵也不急,只是轻轻地用着茶盖拨弄着漂浮在茶水表层的淡黄色茶叶,在小婵的干预下轻轻的绕着边沿打折转转。
这个腰,该不该弯下去?周小瑜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无语问着窗外的春雨之上的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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