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山涛林海在清寒且带着湿气露水的夜风轻轻拨弄,就像温柔的拂过情人的顺直发梢,沙沙的轻响仿佛能撬开人心底最深沉的嫩软和柔情,这种异样的温柔情绪有如陈年的佳酿般在深沉的夜色中慢慢发酵弥散。
月色冰凉如水,透过遮不住山风的简陋木窗轻缓的洒落在众人议事的茅草屋中。周小瑜安静如净水的面庞上根本瞧不出任何一丝明显的情绪来,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盯着火炉上汤水沸腾的陶瓷砂锅。
桃夭慵懒的半靠在椅背上,透过被蒸汽模糊的虚空用一种看似毫不在意的眼神不经意的观察着周小瑜的反应。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得知自己血战八方九死一生、却发现这不过是别人用来玩弄的一场游戏,想必一定会神情激动甚至破口大骂吧。
可周小瑜没有,甚至连胖子也没有这种过激的行为。或许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这一刻当如水月华如水银泻地,当山峰穿过林海的沙沙细响,这间颇显拥挤的茅草屋却是一片寂然。
“从你们的角度来看,从你们的出发点来说,即便是这种考较的方式过于极端你们也不会有任何愧疚。因为在你们看来我们这种人充其量只是一样随时可以舍弃的筹码,而我今天还活着只能说明代表我的这块筹码、其分量较重。”
周小瑜抬起头冷漠的望着桃夭精致典雅恬静的容颜,却不觉得有多么好看:“你们想在我们之间挑选出一批最基础的骨干精英用来作为黑云台的基石,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你们行事的手段实在是难以让我认同。”
“虽然这样说确实有些现实和不顾情面,但我必须承认你说的没错。”桃夭略微挺直上身,让她的胸部看上去更加饱满和夸张,但此刻的周小瑜实在没什么心思去占便宜。
桃夭说着伸手如玉般荧惑晃眼的手指缓慢沉重的搅拌着漂浮在上空的水雾白汽,在众人眼前幻化出一层一层的迷离波纹涟漪:“你们本就是亡命剑客、舔血悍勇之徒,将你们从地牢中释放出来本就已经遭受非议。”
“这些压力就足够将我的肩膀压塌,如果还不能向那些讨厌的无知之辈证明你们的价值和实力,那么等待你们的还是一样结局和命运,所不同的只是其间过程更加曲折离奇和惊心动魄而已。”
“在生与死的较量中还能活下来的必然是一批真正的精英人手,而对于黑云台来说是不需要废物的。”像是玩够了那些迷蒙的水汽白雾,桃夭有些无聊的歇了口气:“而真正能证明自己价值的,只有你们自己。”
“这算什么,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在事情发生之后再事不关己的随口点评几句看似玄奥难解,实则一窍不通的废话。”周小瑜冷笑着轻拂袖袍,陡然生出的气波将面前的水雾尽数扫去,露出一片清明来。
“对于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来说,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只是在你们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良心发现的替我们考虑下,就像今天的这碗米粥。其实在你自己心中更清楚我们只是你们手中用来达成目标的工具而已。”
“这种看似宽仁至极的关怀和施舍也只是你故作姿态的收买人心,这种做作的滋味真是令人厌烦而不舒适的。”方才的剧烈动作牵动了肩膀上原有的伤势,周小瑜略微皱着朝桃夭和小婵大声说道。
“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我和阿姐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小婵冷哼一声,大声反驳。
周小瑜眉头一挑,斜眼打量着一边的小婵轻声问道:“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嘛?”
“你们总是这样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将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中心,自以为是的把自己的情绪最大化而不顾虑他人的感受,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呵护自己心中那些所谓的准则和坚守。”
“制定这次行动计划的是你们,凭什么却要我们去卖命去厮杀。还是说这种由血与火交织而成的血腥暴力的画面能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你们内心中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周小瑜嗤笑一声,只是盯着火炉上的砂锅。
“自以为是的人聪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么此刻的你将我们所做的一切全部否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以为是。如果你觉得把握了我的想法而生出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那只能说明你天真和无知。”
桃夭毫不在意周小瑜说了些什么,事实上只要在她说话的时候才是集中注意力的:“如果你想从我嘴里找出一些能够让你觉得满足的答案那你一定会失望,因为我才是黑云台的负责人,而你、在同意加入黑云台的那一刻就得有直面死亡的准备。”
“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我冒着大风险将你从王子羡手中抢过来是让你来观光散心的么?”桃夭讥诮着笑了起来,虽然这种令厌恶的神情在她的脸庞上依旧好看:“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些本事,不然现在你依然给关押在大牢之中。”
“我将你弄出来是让你给我办事的,即便是眼下的情况有些糟糕但你依旧没得选择,毕竟我才是黑云台的最高负责人之一。”桃夭顿了片刻再次说道:“当然你已经用的行动证明你存在的价值,所以恭喜你正式加入黑云台。”
“我该说谢谢嘛?”周小瑜语气森严的笑了起来,却是眉目下垂盯着面前的砂锅咬牙切齿的笑着:“只是不知道成为了黑云台的正式成员之后,所谓的待遇会不会比现在好上一些,至少不会在遇上一些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了吧?”
桃夭轻轻笑了起来,她知道周小瑜在担心什么,毕竟没有谁愿意无缘无故不明不白的陷身罗网惨烈厮杀。她只是轻轻的用抹布将火炉上的土黄色砂锅端了下来,在早已经准备好的布条上均匀的灌下,然后让其凝固降温。
“这一处本就是危机四伏的冷酷丛林,自然是少不了危险和事故的。当然同样的挑战对于你们来说更像是机遇,因为黑云台本就是隶属于边军总部的情报团队,此行定然少不了征伐搏杀。”
果然啊…周小瑜嘴角轻抽,却是盯着桌面上那几块还冒着热气的黑色囫囵状的膏药试探性的说道:“这不会是给我准备的吧,好像不太可靠的样子啊,你不是半路出身的吧。”
“有膏药贴就不错啦,你小子就知足吧…想我一身都是伤也没人理我啊,只能独自一人默默的坐在地上玩泥巴,谁来可怜可怜我啊,我也是伤员啊。”不等小婵搭话胖子立马抢过话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凄声嘶喊道。
几乎是同样的神情,整齐划一的动作中胖子被周小瑜三人集体无视。桃夭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却不置一语,而小婵直接等了胖子一眼,后者像是遇见了猎手的兔子缩了缩脖子,而周小瑜则是瞪着双眼看着桌上那几块狗皮膏药。
看着胖子狞笑着抄起膏药脸上挂着一种押解犯人的皈依申请朝自己走了过来,周小瑜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冷颤浑身激灵的摇晃了一丝,然后像是拖延时间一般的望着桃夭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桃夭百无聊奈的伸出手掌微微向上示意周小瑜说下去,毕竟这样一个无趣的夜晚也只能用聊天来解闷了,山中的夜果然是这般粗茶淡饭般的清淡啊。
“我想说的是最开始递给我们看的那幅关于飞天的图像究竟是真是假,又或者说只是你们用以考验的小手段之一?”周小瑜飞快急速的说道,然后斜眼瞟了胖子一眼,像是在说停下你手中的活计,没看见小爷我有正事嘛?
真是没胆的家伙呀,胖子很不屑的撇着嘴巴,就这么不相信我的手艺么?
桃夭没有想到周小瑜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更像是猝不及防的怔神中桃夭恍然惊醒:“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这件事,而且在我看来这事也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但这玩意确实是真的。”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来路?”周小瑜有些费力的斟酌着桃夭说的每一个字。
“嗯…”桃夭拖着下巴仔细的沉思片刻才微微抬头细声说道:“估计和你说了也弄不明白,还是等晚些时候再给你说吧,毕竟眼下时辰都这么暗了,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才是。”
“我觉得现在是个不错的时机。”周小瑜坚持着说道,没有去看虎视眈眈的胖子。
“还真是固执的人呢。”桃夭有些不快的皱起了眉头:“总之那幅飞天确有其事,却不在这片山林区域,你且宽心的养伤吧。”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周小瑜颓然的问出了第三个问题,胖子面无表情的诅咒中。
“很简单的事情,在此地坚守半个月,等待援军的到来。”
“固守待援?”周小瑜的眉眼皱的越发吓人,就像是平地上陡然隆起的山峦。他只是想到了山下那些可怕的士兵,在见识过许洛的强绝武力之后周小瑜愈加重视这样一个有着先进武器装备的森严组织。
“就凭我们?”像是祈求着什么一般,周小瑜忐忑的问出声来,一脸希翼的望着桃夭。
“就凭我们。”桃夭嗯了一声,然后向小婵打了个招呼,向周小瑜二人告辞一声便退出了小木屋。同样的四个字却表达出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周小瑜脸色灰败的叹了口气、二胖子则是怪笑着冲了上来。
几乎不等桃夭和小婵走出多远,二女便听见身后的茅草屋中传来周小瑜一声惨无人道的嘶叫声,就像是过年时猪被杀的那种凄厉声音。在这处寂静的山间哨所远远的传了出去,和周围的沙沙风声无比契合的交汇成一种声响。
“死胖子,你小子下手够黑的哇…”这是周小瑜说的最后一句话,当然仅仅是这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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