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废弃义庄,满是朽木碎屑的大厅中。
加上已然在巨力之下损坏的十数具棺木正中,站着相对而立神情肃穆的三人。
十三带着一只黑色的拳套,面色冷峻说不出悲喜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双手慢慢捏紧。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低沉而沙哑的声调如同两片薄而坚固的铁片紧紧摩擦起来。
短须男人终于有些不确定了,所以他略微退开半步转身望着身后满脸刺字的另一个人。
刺字汉子绰号刘一刀,是漠北三刀中的老大,他很自然的忽略掉老二示意的眼神,目光看似随意的落在了十三那布满刀疮剑痕的拳套,眸中瞳孔却是骤然间缩紧,成为一道细缝。
刘一刀手背微微朝上抬起而后轻轻落下:“老二,且先收手,把话说开了再战不迟。”
短须男人布满的嘟囔一声,却是手腕轻轻翻转,朴刀呼呼藏进鞘中。
阴鸷冰冷森严的目光从老二的身上转移,十三望着不觉间走近一步的刘一刀些许不喜。
“我是刘一刀,他是我的结拜兄弟。”刘一刀挺直腰背,不急不缓的说着,也在打量着。
“刘一刀?”十三有些迟疑的重复着对方的名字,嘴角也微微抽搐起来:“若是在漠北塞外自然要敬你暴雷刀修的名号,只是这里是地处江南的临安,可不是牛羊成群的大草原。”
“你???”老二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冲上前去,却让刘一刀给拦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刘一刀拉住了直欲往前冲的老二,却是神色极其严厉的喝问道。
十三冷笑一声,环顾四周:“真是可笑至极,这座义庄还是你家开的不成,我便不能来?”
“嘿嘿,以你的身手这天下之大到处都可去得。”刘一刀皮笑肉不笑的简单应和了几句,却是伸手指着这座荒废已久的义庄沉声说道:“我三弟被人袭杀,便与老二一路追踪至此,恰巧发现你在此地,不知这又作何解释,况且这义庄早已废弃不用,你若无事怎会来此地?”
“真是笑话,虽说你暴雷刀修的名头不小,可并非世人皆知,某偏居临安数载更是不曾与你等有过一面之缘,更遑论出手杀你三弟了。”十三仰天打了个哈哈哈,眼神极尽藐视不屑:“再者说了纵使这义庄早已是破败不堪,我便不能来此了么?真是好霸道的理由。”
“你杀了老三还敢在此狡辩,看我不将你皮剥下来。”暴怒的老二怪叫一声,欲冲上来。
“老二!”刘一刀猛然喝道,声震屋宇,恍惚间木梁上似有厚厚的灰尘簌簌直落,纷纷扬扬洒了一地、呛鼻至极:“还不赶紧退下,待得某问个清楚、莫要轻举妄动。”
“哼,方才一言不发上手便是一顿猛砍,而今还要剥我的皮,漠北三刀真是威风得紧。”
刘一刀不快的轻皱双眉,双手微微绕着同一个方向不停转动着,却是一直盯着十三:“我兄弟性情莽撞耿直火爆,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兄弟你多多海涵,想来杀人者不会是你了。”
“怎的不是他,大哥。”老二顿时急了,一把攥住刘一刀的短袖:“这里可就他一个人。”
“他身上虽有血腥味,却是不甚浓烈,甚至于若有若无淡得紧,若是杀人者必定不是这样。”刘一刀轻轻摇着头,微微笑着说道:“更何况这处义庄之中可远远不止我们三人。”
“这些棺材中躺着的可都是人。”刘一刀回头似笑非笑的模样,却是让老二摸不着头脑。
即便是一直冷眼相待的十三也是微微怔神,心道这些究竟追的是谁?莫非是顾逆章?
湿冷阴暗的棺木中,顾逆章将手掌堵在自己的嘴鼻前,便是最轻柔的呼吸也不敢动作。事实上便是从那十三踏进这处义庄的那一刻,顾逆章便已是屏气凝神单手提刀蓄势待发,方才十三险些将棺木掀开的那一瞬间便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一处,事后惊觉一身冷汗淋漓。
而后突然出现的漠北三刀更是让他提心吊胆好一阵子,便是直到现在猛然间听见刘一刀那似有所指蕴含深意的话语终于仍不住惊呼出声,虽然这声音微弱至极,终究让人察觉了。
“谁?”刘一刀豁然转身,猛然喝道:“谁在这里,何不出来一见!”
十三更是一脸惊奇望着正前方不远处发出声响的暗褐色棺木,缓慢而轻柔的往前挪动。
刘一刀顿时也跟了上去,双手微微摆放在身后,示意老二盯紧身侧的十三。
顾逆章便在这极其折磨人心智的难熬黑暗中枯燥亦艰难的等待着,他依然抓起了满是缺口的腰刀,对于一名自小便修习刀法磨砺刀性的修者来说,只有当自己握住了这冰凉刀柄的那一瞬间,对于顾逆章而言便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虽然他的世界已经在昨夜崩塌了。
仿佛闭上眼睛呈现在脑海中的便是无穷无尽的废墟,四处的熊熊火光燎亮、甚至映红了半边黑色天空。已然被烧焦的黑色泥土上再也找不出一花一草,再也没有了一丁点生机。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道让人无法呼吸,顾逆章惊恐于眼前的断壁残垣、不住的嘶声呐喊着。
废墟,没有生机、也看不见希望的废墟。
在他的意识中此刻能唯一感受清楚的便是手中冰凉的刀柄,猛然间顾逆章惊醒过来。
耳畔传来外面那些人的沉稳脚步声,这一刻便是握刀的指节也是高高暴起、发青发白。
若是就这样死去,或许一切都会结束吧。只有死亡才能结束痛苦,因为活着只有悲伤。
就这样享受这最后一丝的安宁吧。忽然间顾逆章觉得自己非常喜欢这样安静的有些过分的黑暗与安静,无怪乎那些死去的人都要住进这幽仄封闭的空间中,或许他们也喜欢安静。
顾逆章毫无头绪的胡思乱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因为高度的紧张而调节情绪的玩笑。
那些终究会找到自己藏身的棺木,因为方才那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已然暴露了方位。
吱呀一声板盖于棺木分开的艰涩声响,顾逆章心头突地一跳,却发现没有光线照进来。
怎的一回事?顾逆章莫名其妙的望着身周的黑暗,甚至于侧耳靠近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便在这一刻大厅中陡然暴起一声巨响,是棺木登时吃力不住而四分五裂的噼啪炸裂声。
顾逆章险些再次惊呼出声,却能听见那声响便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另一方、轰然作响。
十三微微抬起半边棺材,还不曾使力挪开板盖却是堪堪于千钧一发之际瞧见了半截闪着寒芒的精光,霎那间十三暗道一声不好,急忙撒手向后退出几步,身后的刘一刀见机却是不退反进一举绕过了十三、右脚猛然踏地而起于顷刻间跃上了半空中复而重重落在棺板上。
砰地一声,那一方似要冲天而起的棺木骤然受此大礼让刘一刀生生从半空中压了下去。
慌忙后撤的十三甚至隐约听见棺木内里传出一声暴怒的吼声来,整具木棺便猛烈震动起来,单膝着地的刘一刀险些被这股突然爆发的巨力掀翻一个跟头,急忙招呼老二上前帮忙。
只是根本不等老二靠前一步,便在此刻猛然一声剧烈炸裂声响,是这具棺木彻底报销。
轰然四散的漫天碎屑顺着湍急而没有固定方向的狂暴气流随处飞洒着,刘一刀更是压制不住直直撞飞了出去,陡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身黑色斗篷的中等身材人物,阴沉似水。
此人正是昨夜民宅之中突然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然袭杀了潘四的黑袍男人。
“大哥,就是他,就是此人杀了阿根。”一侧老二惊喜如狂的大声叫喊,当先举刀劈砍。
“你们这些人还真是甩不脱的狗皮膏药,真心难伺候。”那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冷笑数声,却是不等着声势骇人的威能散尽便蹬地而起,脚尖轻轻点在一片飞舞的木屑之上而再次腾空前冲,两相借力的反震回**下黑袍男子猛然间蹿出老远的距离,却是依旧让老二缠住。
“杀了人变向一走了之么?先问问爷爷手中这口刀答应不答应。”老二冷笑一声,既要高的狭长朴刀不知如何出现在他掌间的,却是陡然间空间切口斜斜朝上诡异无比的削出去。
黑袍男子避之不及,却是骤然顿地双掌翻飞快似闪电,竟然与片刻间接下二十三记。一时间只剩下砰砰的闷实声响来回跳跃欢腾着,黑袍男人借机逼退老二,却是怪笑着冲向了一旁看戏的十三:“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还找来了帮手,到让我瞧瞧够不够这分量。”
言毕不由分说笔直杀向十三,猛然间首次无妄之灾的十三顿时来火,悍勇至极的拼杀。
“好好好。”黑袍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却是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才歇住:“倒有几分本事。”
“既然想瞧瞧我的本事,自然要先交出一些东西来。”十三冷笑一声,对之轰然对击。
刘一刀心头狂喜却是朴刀悄然出鞘握于手间,单脚猛然蹬地便似离弦之箭在地面上拉出一道笔直的残影陡然冲杀而去,早已准备好的老二更是一把封住了黑袍男人的右侧生生逼进了墙角,那男人情急之下却是陡然一掌劈碎的半堵石墙,翩然离去。
一拨人也乒乒乓乓的打得远了。
棺材中的顾逆章久久默然不语、便是这样结束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