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过了?”山鬼面无人色,苍白无力的看着柳如是,声调竟有些微的颤抖与不安。
柳如是点了点头,桌案上摆放着一座黄铜香炉,内里染着还剩下小半截的檀香,算不得多么名贵珍奇,自孔隙间散发出淡淡怡人的芬芳,似有安神凝心功效,叫人神情宁静安详。
“我不知道他来得竟会这么快。”山鬼沉默片刻,望着身前袅袅的烟雾,沙哑低声说道。
柳如是自然明白山鬼嘴中的‘他’是谁,目光随着那些缭绕扭曲的白色雾气也似乎经过了很多,仿佛自从东皇太一出现之后,柳如是蹙起的双眉便一直不曾缓和下来,以至于她精致如玉的容颜也多了一丝哀愁之意,沉默良久终究摆不脱心头万千心绪,柳如是轻声叹了口气,换着姿势试图让自己更舒服些:“东皇来的太是时候了,而且、他似乎比以前更强了。”
山鬼苦笑一声,便是连着一丝笑意也显得无比艰难:“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东皇阁主了!”
“不!”柳如是声调清冷,却是无比肯定颇有斩钉截铁般的气势:“他还是以前的东皇。”
“只是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柳如是声音渐渐微弱,如同西天边际上最后一丝彤云的悄然黯淡:“或许我们这些自以为将他看透的人、直到今天才终于发现一直以来我们看到的不过是一层表象罢了,所以我很好奇面对如此强劲的东皇,公孙兰那丫头是从那里得到与之抗衡的勇气?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湘君公孙式一派的人,只是今天与风千重之间本不该出现的这一战、却让我根本捉摸不透你究竟是公孙兰的人,亦或是东皇太一的人?”
“你是个聪明人???”柳如是说完这句话,却终究微弱下去了,只留余音缭绕不散。
“纵然再聪明的人也总会有犯糊涂的时候。”山鬼不敢将自己的音量提得太高,所以应该出现的语气表情也无法完整的表现出来,奄奄一息的模样甚至让柳如是怀疑眼前这男人会不会下一刻便会双眼一闭腿一蹬的猝死,一脸虚弱的山鬼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湿润着干裂的口腔,歇了会才喘着粗气开口:“你错了,因为我从来都不是谁的人,我只为我自己办事。”
“只要我自己觉得这件事值得做,便不需要理由了。”山鬼说的理所当然:“至于风千重那老不死的,技不如人便是费上再多口水也于事无补,何不静观其变权且看一出戏便是。”
“这出戏只怕不会看得安心如意。”柳如是双眉愈发蹙得高了,仿佛会从中断裂开来。
“人之一世不如意者十去其八,至少你和我眼下还有这一席之地安坐其间,便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好生领略一番当世江南三大宗师级人物的顶级交锋吧,这样豪华的阵容可是百十年来少有的修界盛事。”山鬼心中黯然一叹,随时说得轻巧可面上凝重神色却不曾稍减一分。
“树欲静而风不止!”柳如是说着却是想起了什么:“或许不仅仅只是江南三大宗门了。”
“嗯!”山鬼心事重重的嗯了一声,忽而想起了什么嘴唇轻轻**一丝:“对了,便是舍命将我从风千重手下救出来的那位老人家特地嘱咐了一句话,叫我务必给你带到。”
“什么?”柳如是面色微微诡异的看了山鬼一眼,再次轻声问着:“他说的什么?”
“他说‘过了这一遭之前欠你的便就此一笔勾销。’”山鬼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说道。
“或许也只有他才能走般这般洒脱吧!”柳如是多少有着几分无奈的说道,抑或有羡慕。
“他是谁?”山鬼似乎对那一名突然出手救下自己的老者很是好奇。
“不过是一位本不该出现在临安城的过客罢了。”这一刻柳如是的目光穿过了身侧的木墙,追随者天边最后的晚霞一直向西方飞去:“这里不是他的战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比如报仇!柳如是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句,却不知怎的忽而想起了去岁云梦泽的那个夜晚,还有他的兄长君啸天,那一句声震苍宇天穹的怒嚎也历历在目――我他娘的不是叛徒!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突然响起的男生将柳如是的绵绵思绪斩断,山鬼没有瞧见柳如是脸上淡淡的不喜,或许是下意识的忽略无视,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周小瑜身上的,究竟是不是白虎石?”
“他不愿说,便也不曾强求。”柳如是简洁明了的说完,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便是你湘夫人柳如是的名头能护住他一时,难道还能护住那小子一辈子不成?”不知为何,这一番话从山鬼最终说出来总有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愠怒,细微而明显的矛盾存在着:“你要明白是你亲手杀了疯狼的女人,莫非你以为单单护住了周小瑜便能让他回心转意?”
“够了!”端坐于几案间的柳如是勃然作色,却很快消散无踪:“你累了,好生歇着吧。”
“终究还是要面对的,不要和我说什么周柳两家百年交好,自从你刺出那一剑之后,两家同盟已然名存实亡。”山鬼忽而大张着嘴,试图将胸腔中的所有空气一同挤压出来才肯罢休:“你终究还是在心里念着那个叫周三的,你终究是放不下???不、你一直都不曾放下。”
“是又如何?”柳如是终于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嚎:“纵然如你所说,又与你何干?”
山鬼张牙舞爪的姿态猛然间凝固在脸上,却是连呼吸也在这一刻彻底僵硬,如同亡去了千百年的幽寂死物一般。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中的心脏虽然还在跳动着,却已经死亡了。
与我何干?这一刻山鬼仿佛听见有魂灵在自己耳边哭泣,因为???因为,我在乎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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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瑜站在东皇太一坐过的石桌前,心却似秋江大壑、中有巨浪翻涌而久久不能平息。
好强大的力量,这便是东皇太一的实力么,便是一个眼神便将柳如是迫退十数步不止!
我何时???才能获得这般强大的能力。周小瑜慢慢握紧双拳,方才他瞧见了气息奄奄的山鬼,只清楚他和风千重打过一场,愈发清楚自己与风千重之间的差距,便愈发苦恼于眼前一穷二白的身体状况。周小瑜深深的吞下一口空气,近乎霸蛮的将它嚼碎在口腔之中。
“在想些什么?”柳蝶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不甚浓却叫人心醉神迷。
“在想如果天上的真的有神仙,那么神仙打架会是什么样子。”周小瑜轻声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看见柳蝶心情总会莫名的好起来,或许她的身上有自己所没有的朝气、和希望吧!
“哪里有什么神仙!”柳蝶皱着可爱小巧的鼻头,在阳光下竟泛着晶莹剔透的亮芒来。
“如果真的要说有神仙了,只怕也只有东皇阁主、风华楼主,还有那个深居简出的墨竹轩掌教了。”柳蝶似乎很有谈兴,一张口便再也停不下去:“如若是这三人真的打了起来,便是大半个临安城都要不安宁了,数百年前不就有一名不知名姓的散修一怒之下,生生凭借一人之力将大江堵住,导致江水倒灌回流决堤将整座江都给淹没了么,那该多高的修为呀?”
“不过是些志怪列传罢了,如何能当真,若那散修真有那本事,又怎会至今无名无姓?”这个故事周小瑜多少也听过一些,不过那些都只是幼时大娘哄自己睡觉的神异故事而已。
“你听我说完呀!”柳蝶不高兴的白了周小瑜一眼:“从那以后,世人称其为大江真人!”
大江???还真人???周小瑜嘴角轻轻的**着,强忍住没让自己笑喷的冲动,心道世人过多愚昧之辈,便是随便取个名字也要比什么大江真人、大河真人、大湖真人、大海真人好得多吧?竟然连这也相信,周小瑜不无怜悯的看了柳蝶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女人呀!
“我只是在想,这一遭到底谁才是最终的胜者。”周小瑜抬头仰望已然入夜的天空,不由轻轻感慨一声,这已经是自己来临安的第二个夜晚了,即便自认为对生死已然看透的周小瑜总是会想起了死状凄惨的媚娘,还有媚娘拼死前塞进那佛像之中的残破的染血手帕。
只是周小瑜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这些厮杀纷争和自己离得远了,纵然是气海识脉已然尽数修复的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难道在用十数年的时间来打磨修炼么?纵然自己能够沉下心来,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敌人会让自己安心下去么?
力量,只有掌握在手中的力量,才能让自己不再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才会活得更好。
站在地上抬眼仰望天空,除了星海的浩瀚无垠,只剩下对人生短暂的悲哀愁思。
耳边柳蝶依旧还在说着,可周小瑜依然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曾经在一个相似的夜晚周小瑜听胖子说过一句话,只有成为夜空中最闪亮的星辰,纵然是一生寂寞如雪也甘愿。
似曾相识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周小瑜紧紧咬住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再用一个蝼蚁的角度仰望星空,只有成为星空中的一员俯身往下看,才能看见更多以往看不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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