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形同废纸(为尘烟更)
“老爹,我来看你了......”一句话出来,鼻子就酸了,抱住墓碑,将额抵在某处凹凸上,恰恰就是那个“苏”字,带着丝丝凉意。待酸意回转,心情平复时,才重新开始我与老爹的谈心。
絮絮叨叨的将这一年的事娓娓道来,静谧的空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转,但我想老爹定是能听得见的。他看到我如今能够独当一面又无需再依靠人,应该会在那头笑吧。
印象中他很少笑,额头的皱纹,眼角的纹路都显着严厉,是习惯所然。岗位不允许他嬉笑以对,就是对我的教育,也从来都是那种风格。唯有一点不同的是眼神,他看着我的眼中会多了慈爱。
有可能就是他这种刻板而严谨的绿装形象,根深蒂固的刻进我脑里,所以在那年看到子杰时,徒生出深度迷恋。“老爹啊,你看吧,我受你荼毒真挺多的。本以为你能罩我一辈子呢,我也就不管不顾的胡作非为,反正有你在前头挡着呢。哪想你突然就撒手不管我了,这一时之间要适应,还真挺难的。幸好我心理承受能力强,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呵。”
仰了头看那阴霾的漆黑天空,幽幽的声音来自胸腔:“老爹,你怎么舍得下我,让我一人孤苦凋零?”眼睛刺疼,以为那里早已干涸,却仍然有湿意泛起,仍然有什么滑过鬓角,埋入发中。老爹啊,无数个不眠的夜里,我是那么的,思念你,你可有在那个地方想念过我?
怎么能不焦躁呢?去年的今天,我痛饮死离别,再过几日,我又饱尝生离别。同样的,都是我生命中最最挚爱的男人。两者相比,我宁愿是后者,至少生离别只是情求不得,至少离别的时候我们都还活着。而前者,哪怕是穷尽一生,都再不能见到。
张小娴说:曾经以为,离别是离开不爱的人。有一天,长大了,才发现,有一种离别,是离开你爱的人。有一种离别,是擦着眼泪,不敢回首。
我在生与死的离别中长大、成熟,然后擦着眼泪不敢回首。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慈爱的脸永埋地下;不过是转身的距离,我和他已经隔着一片**恣意的海。
眼泪在黑暗中成蛹化碟,无声无息却哇哇直流。竟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许多的泪,是曾经笑得太多,所以将泪水都积聚了吗?困顿的、荒撩的,枯坐着,直到天明。
保持同一个姿势整整一夜的结果就是,四肢僵硬。扶着墓碑扭曲了身体站起来,再度低头凝目,轻语喃念:“老爹,明年再来看你。”转过身,全身血液冻住。
他怎么会在这里?!
十几米开外处,许子杰黑衣裹身凝立,额际的发沾着晨露,与我一般。他这是......来了很久?而我却敏觉性低到毫无所觉?是他潜藏踪迹的功夫太高深,还是我沉浸在自己情绪里太投入?如果他来没多久,那么也目睹了我凄凉的情景;如果他来了很久,甚至从我踏入这墓地时他就在的话,那么他就是观赏了我从苦到悲的整个过程,这让我情何以堪?
要知道,我可以将悲伤流露给任何人看,唯独不能是他!从来不愿在他面前,展露脆弱、表现无依,因为这两种情绪只会加深他对我的愧疚,从而让我陷入可悲的境地。在他面前,我智商不高,但还算有可用之处;时常犯二,但能搏他一乐;即使转身,也至少保留了微末的骄傲。然而此刻,我仅余的骄傲尽扫于地,无所遁形。
“为什么你要跟着我?为什么你就不能不管我?”尖锐的嘶喊划破长空时,才发现来自我,瞪圆了双眼,比对面的他还要震惊,这是我吗?我怎么会这样对......我的子杰?可是,他还是我的吗?恍然摇头,早已不是了。
他在向我走来,距离越来越近,直到跟前的时候停下,忽而抬起手伸向我,脑中做出一个避让的动作,却发现身体并没随脑而运动,直愣愣地动也不动看着他。微凉的指尖触及我脸颊,他低首轻声说:“我没有跟着你,昨天一整天我都在这,想......代你为你父亲守墓。”
心头巨震,他说什么?代我为老爹守墓?而他下一句,却是直接将我整个人震到发麻,脑中只剩白光。他说:我怎能不管你呢,你是我老婆啊。
足有半分钟的思维空白,半分钟后,我也只能重复问一句话:“你说什么?”
他指尖改为掌抚在我脸上,似叹息似无奈,“我说,苏敏,你是我的老婆,合法有证的,我不可能不管你。”掌心的凉意渐渐散去,温度穿透皮肤没入血液,但却捂不热,从表层到内里再到心脏,我的周身都是寒凉的,感觉得到温度也渴望着,但就是无法把那凉意温暖。
往后大退了一步,脸颊也从他掌中退开,迎着他的眸光,幽声道:“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们已经离婚了,一年前小叔叔就把离婚协议书拿给了你。”
他微眯起眼,眉峰又蹙在一起,“如果我说,我从未签字呢?那张纸就形同废纸。”
“不可能!”我大声否定,“许子杰,你不欠我,真的,你无需对我心存愧疚而来补偿什么,说到底其实是我欠了你,是我用爱情将你束缚,用婚姻将你捆绑。现在我把这绳索解开,还你一片清宁与自由,也请你放我独自一人,好吗?当我求你了。”
一长串话倾吐后,我再也呆不下去,转过身拔腿而跑,深秋的寒风吹起我的发,刮在脸上生疼,但再疼也疼不过心如割裂了般的痛意。人之所以卑微,是因为有比较,在这个人面前,我就是渺小到卑微的。
百米短跑的速度,跑出了墓地,禁不住回眸看了一眼,心上的痛楚在加剧。远远的,那道身影屹立,像……冰雕一般,动也不动,甚至连转身看向这边的动作都不曾有。子杰!无数个声音在心头呐喊着他的名字,但凡我只要失去些理智,就退回去冲向他了。
可,理智还在。重新划开步伐,往马路而奔,不知跑了多久,再回首已是看不清墓地了,我终于大喘着气停下,在路口拦上一辆出租车去往汽车站,司机将我看了又看后,以过来人的心态劝:“姑娘,节哀顺变,人没了,活着的人还得过呢。别太伤心了!那,前面有纸巾,擦擦眼泪吧。”
我怔了下,抬手而摸,脸上冰冰的,湿湿的……原来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没有拒绝司机师傅的好意,抽了两张纸抹了泪,就头靠车窗,视线飘离在外。司机许是体贴我心情沉痛,没有再与我攀谈。进了车站,买了最快一班回吴市的车,但也是在两小时后出车,计算时间抵达终点时,应是午夜凌晨。
没有去别处,就坐在候车厅内发呆。视角被阴影遮挡,黑色皮鞋,深色西裤,深色西服,一整套凝重肃穆的打扮,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了。如卸去浑身的力气般,缓缓向后靠在座椅背上,就着这样的角度仰望,“小叔叔……”
登上回程的大巴车,我的颠倒生物钟开始起效,昏天黑地的就睡了起来,等到终点站吴市时,还是大巴司机将我推醒的。有那么几秒钟,脑子空白,不知身在何处。脚踏实地时,深吸了一口气,焦躁一时间无法消除,至少回去看了老爹,心不再纠结了。
至于……其他,还需要时间。
一周过去,我向老板秦周报道,不说神清气爽,但也恢复了原来的耳聪目明。秦周在我当班一晚下来后,甚是欣慰道:“是得放个假宽宽心的,这不工作面貌就回来了。”
我抿唇而笑,从善如流地点头。不管是否真的宽心了,利用这一周时间,我想通一个问题,每个人都有双面,人前一面人后一面,且看如何驾驭了。我要学会的是将人前的这面表现得尽量不显山露水,而人后的一面则隐得越深越好,最好是没有人能看出你情绪的变化,这才叫上乘。
一时间没找着合适的其它工作,我只好找老板秦周商量,可否白天也当班,但希望是流动性的,因为导游的活不定时就有。秦周听了我对工作性质的要求以及解释后,并没有为难于我,很爽快地就批了。他说正好近期馆内要新增项目,会需要人手,当时我就这么一听,没想他这新增项目会进展得如此快,更没想这个项目将我以为要平静的生活又掀波澜。
在了解清楚秦周口中的新增项目具体内容后,我几乎是瞬间就上心了。开辟室外场地,模拟CS对战游戏中的经典场景,主要用于给射击爱好者团体进行实战游戏。这与当初我们特训时的对战模式训练有异曲同工之处。
莫名的,我有了久违的兴奋和期待。因为很怀念那段时光,多单纯美好啊,除了天真的喜爱一个人,毫无其它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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