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爱无所求(4)
萧雨转身进门了,屋门一关,就将灯光关在了屋内,屋外一片漆黑。这是在英国小城的乡间,除了影影倬倬的树影外,并没有什么路灯,幸而头顶的月光很亮,还不至于黑到目不能视的地步。
我与子杰无声走离木屋门前,到得一处树下,停下来拉起子杰的手道:“子杰,我能懂你此刻的心情,但阿左的手术已经迫在眉睫,暂且先将我的病放一放好吗?你先想办法找找有没有可供移植的合适的肺。”
“敏敏,你也听到的,如果手术,可能会不成功。而即使成功,短期之内他都将不可能与老中医合力医治你,你的身体拖下去,很可能会恶化,尤其是流感这种病菌,对你的侵害实在太大,它又防不胜防。”
子杰的考量并没有错,这确实是个问题。如今就是陷入两难局面,如果动手术,那刚才所分析的就会发生;如果不动手术,坚持先救我,那中医与针灸疗效本不可能那么快,在医治我的过程中,等于是在耗尽陆向左的生命。
我绝不会同意此种做法,微仰起头,紧凝着黑暗中灼亮的双眸,“子杰,对于我来说,一切都还能用‘可能’两字来说,可能会恶化,但也可能不会,只要我随时注意身体,加上老中医的调理,以及你安排的锻炼,流感不见得会染上我。可阿左却等不了,你听到萧雨说的了,昨晚上他休克了,呼吸对他而言已变得困难,他不可能等到将我医好的。你明白吗?”
这次看到陆向左,他的脸色明显又苍白了几分。很可能他的风轻云淡都是伪装的,真实的他也许已经到气弱的地步了。
子杰深谙的眸内浮现沉痛,这个道理他又如何会想不到,只是不愿面对而已。只听他极其艰难地问:“万一......万一你等不到他手术后完全康复有能力呢?”
我惨然而笑,“那......也只能说是我的命!”
“敏敏!”悲恸的、惨烈的、压抑的,唤声从他口中溢出。我跨前一步,将他的腰紧紧环住,脸贴在他胸口,“子杰,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让你伤心的。实话跟你说,除了被你掳去沁镇的头两天,又怒又恼又无可奈何外,后来我都是高兴的。因为有你陪在我身边,为我安排这安排那,喝的药再苦,我都觉得心里头甜。”
这些话,我早就想和他说了,苦于没有机会。曾经最怕被他知道自己身体情况,可真的揭开真相撕去表层的伤疤后,被他强悍主导一切,我不得不承认,在沁镇的一个月,心情是平静的,是喜多过于悲的。
这就是一个过程,从胆怯到惊痛,再从惊痛到平复,转而真的透明了,反而相比之前苦苦压抑要没那么痛。而子杰的表现也是大出我的意料,他没有在得知真相后陷入绝望、哀恸不已的情绪中,反而是强势的破釜沉舟般夺过我手中的主动权,一切全由他来掌控。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头上,他将我拥得紧紧的,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缝隙,恨不得将我揉进他身体里去。正当他的唇从额头蜿蜒而下,要吻住我唇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两人惊然回头,是萧雨!
刚才那声异响正是开门声,但显然她走出屋外并没有看到我们,因为我们所站位置在一棵大树下,将月光都挡住了,完全都笼罩在阴影底下。这么晚了,萧雨还出来做什么?
只见她环视四周,我和子杰直觉往树后躲。等了一会,萧雨就转身进了屋,但门没有关,我和子杰对视了一眼,昏暗中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窦。但很快就有答案了,大约五分钟后,萧雨就再度出现在了门前,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而是用轮椅推着陆向左从内出来。
而陆向左的样子,委实让我震惊,他的脸上似被什么给覆盖住,头歪倒在一旁,隔得远,看不清他是否清醒着。心中一动,难道......又发病了?想也没想就从树后冲了出去,身后脚步声紧随,是子杰跟了上来。
冲到木屋门前时,萧雨也看清了我们,面色大变。我顾不上研究她的反应,一个箭步到陆向左轮椅前,离得近了发现覆在他脸上的是呼吸器,他双目紧闭着,我蹲下来边查看边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病发了?呼吸又休克了?要赶紧叫救护车啊!”
手指探往他的鼻息,不算气弱,但样子像是昏迷过去了。
萧雨没出声,我抬头疑惑地看她,只见她睁大眼怒瞪着我,浑身都在轻颤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怕。她这态度,让我有些茫然不解,正待开口再询问时,只听随后跟来的子杰道:“不是发病,他是睡着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给他吃了安定药吧,然后又怕他出事,给接上了呼吸器。”
我的指尖颤动,以为是听错了,可萧雨却勃然色变,眼中浮现惊惧。愣愣地看了看眼前沉睡的那张脸,再抬眼看萧雨,随即顿悟。
“你想悄悄带阿左走?”我涩然而问,虽然答案已经极其明显。
萧雨垂下眼,手轻轻搭在陆向左的肩膀上,“我不是要带他走,而是替他做决定。”
我一时茫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子杰惊疑出声:“你想瞒着他动手术?可是不是才只找到你的肺合适吗?另外一个还没找到。而且没有家属签同意书,医院是不可能动手术的!你想的以命换命也不可能,没有任何一家医院会受理。”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你们自私的只想到自己,根本就没为他想过。公立医院不受理,我就找私立医院,如果私立医院也不受理,就找黑诊所,总能找到办法的。即使不行,一个肺移植给他,也总好过现在,只要动了手术,他就是想再为你苏敏治疗,也不可能了。”
“荒谬!”我怒斥出声,“萧雨,你还有没有脑子?这么重要的手术,黑诊所能行吗?你当牺牲自己就能救他?你那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还有你想过你父母吗?你要就这么没了,你父母要怎么办?你能不能对自己,对家人,以及对阿左都负责些,不要老是想一出是一出!”
“那我能怎么办?他费尽心机全为了你,就算真把那老中医接到这边来,你的病一治也起码得半年以上,都不见得会好。可他哪里还等得了半年?医生说他若再不动手术,心肺衰竭就愈演愈烈,到时候就是有合适的肺体也没用了。”
早知陆向左的情况糟到不能再糟了,可在听到萧雨说这些时,心还是忍不住沉痛。我回头看了看子杰,一咬牙有了决定:“立刻打电话给陆昊,让他赶过来,不管如何先检查下他的肺功能是否达标。也征询下医生若只移植一个肺,能否暂缓他的病情。”
萧雨愣了愣,似没想到我会如此决断,随后迟疑道:“可是阿左不愿让家里知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迁就他?想想万一他有个啥,能瞒得住吗?”
萧雨不说话了,她是习惯了对陆向左的话听从,以致于不管是对还是错,都无条件遵行。子杰当机立断上前,“陆昊的号码给我,我来打电话。要是把他现在送进医院的话,起码得喊个车,这样拿轮椅推着算什么事。”
我蹙了蹙眉,觉得不妥,“陆昊赶过来也没那么快,总不能将他一直这么喂安定药昏睡着,还是先将人送回房吧。”见无人反对,我就起身要去推轮椅,可萧雨突然卡住在门前,怀疑地看着我问:“你不会是想故意拖延时间,等阿左醒来吧。”
“我......”刚出声想解释,就被子杰从后一拉,他一步挡到了我跟前,冷笑连连对萧雨道:“敏敏的意思还不明了吗?她此刻只想着先救陆向左,根本就没考虑自己。你还要以小人之心度她?好,就算我们故意拖延时间又怎么样?你觉得在被我们发现你的动机后,你还能悄无声息偷偷带他走吗?”
萧雨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子杰怒意涔涔的气势太过凌厉,非她所能抵抗的。最终,她默然推着轮椅退后转身,重新走回了木屋。我和子杰没有再离开,紧步跟了进去,当萧雨推着陆向左快进房门的时候,站定报出了一串数字才消失在门后,再也没出来。
那串数字不用问,也知道定是陆昊的手机号码,子杰走到窗边拨电话,很快那头就接通了。我在旁听着子杰沉着平静地将这边的情况讲给对方听,陆昊的反应我是看不到,但能想象得出,最后子杰收线时说:“尽快赶过来吧。”
他放下电话看向我,眸色暗了暗,走过来环住我道:“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吧。”知道他是看出了我的倦意,也确实是累了。一路搭乘飞机赶到伦敦,又从伦敦辗转来到这座小城,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中间除了在飞机上睡了会,一直都是在奔波,夜里又这么折腾了一番,就是铁人也累了。
我没有推辞,坐进椅子后,就靠在他怀里安然闭了眼,很快朦胧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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