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道场门规:第一,不得欺师灭祖;第二,不得同门相残……
横江心中讶异,他本以为这廖长空师姐来势汹汹,开口就会提起魔功之事,未曾想到她竟然问他门规。可廖长空说得清清楚楚,师门长辈不在的这段时日,她奉命执掌师门戒律,于是横江虽不明所以,却也只得把第二条门规,背诵出来。
廖长空盯着横江,语气冷厉,又道:“若有同门师兄弟,为你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算不算违背门规?”
“此事……”
横江咬咬牙,强撑着回答道:“算!”
他虽在聂隐娘撤去阵法的时候,听到了杜若冰说的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紧接着聂隐娘又恢复了隔音阵,至于后来廖长空和独孤信之间,诸多话语,则被隔音阵法完全隔绝。横江只是站在静室门口,透过门缝,朝外面看了几眼,至于独孤信和廖长空到底说了些什么,横江一概不知。
“阿信与你是生死之交,情谊深厚。你身中剧毒,却不肯说明,阿信以为你将毒法身亡,伤心欲绝,此事你已算是触犯了门规。念你初犯,这次就记在账上,暂且不罚。”
廖长空的神态依旧冰冷,可她的语气却缓和了些,道:“如若下次,阿信因为你的事情,担惊受怕,我必将此事禀告师门!”
横江愣了愣神,知道廖长空已经把魔功之事,放在了一边。
可他却不明白,为何以廖长空的性格,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横江清清楚楚的记得,廖长空与东方未明相见之时,对东方未明恨得咬牙切齿,若非身受重伤,必会第一时间就对东方未明大打出手。由此可见,廖长空对于宣明弟子修炼魔功一事,深恶痛绝。
“如今师门里,只有燕青崖师兄一人坐镇,我不可在此地久留。”
廖长空狠狠瞪了横江一眼,道:“我回师门以后,这宣明别苑,就只有你与独孤信师弟二人,你好自为之。”
嗖!
一束剑光,载着廖长空,凌空飞走。
“横兄!”
独孤信等到廖长空消失不见,才走进静室。
她眼神里暗藏愁绪,脸上却强颜欢笑,道:“长空师姐看上去冷傲,可实际上却不难相处,她只是事事循规蹈矩,处处惦记着师门的门规戒律,横兄不必太过在意。”
横江点点头,他却没想明白,为何廖长空让他在和独孤信单独相处之时,要好自为之。
他一手抓着椅子扶手,一手用力按着疼痛至极的胸膛,大口大口喘着气,道:“独孤兄,我猜你和廖师姐,已经知道我修炼了魔功,是不是?”
“廖师姐答应了我,此事暂且不会告知师门,横兄你以后切记小心修行,不可再让人察觉。”
独孤信点了点头,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问道:“横兄,我们宣明别苑门口,挂着的那个人,是什么来历?”
横江把前些天晚上,有人半夜敲门,被他一剑杀了之事,说了一说,又道:“门外被吊之人,叫做孟射,就是那伏龙山道场弟子。”
“横兄先在此闭关修行,我出去一趟。”
独孤信朝横江温和一笑,转身走出静室,又关上了门。
她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洒脱,道骨仙风,唯独脚步比起以往,沉重了少许。
月随云行,渐渐西移。
午夜时分,月满中天。
横江心瘾平息,周身痛苦,渐渐消散。
他施了一道避尘决,清除身上汗渍,再从乾坤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清水,痛痛快快的盥洗一番,然后才离开静室。
独孤信已在前厅里,等候多时。
厅中摆着一张茶几,两个蒲团。
她坐在茶几旁边,桌上摆着一盒茶叶,以及茶壶茶杯等等器具,只等横江来泡茶。
横江摇头一笑,坐在独孤信对面,一边着手泡茶,道:“独孤兄,今天这茶的味道,可能要比以往的茶,要清冽几分。”
独孤信问道:“横兄何出此言?”
横江道:“独孤兄先前离开静室,多半是跑去院外,把那伏龙山道场的弟子处置了,以至于如今独孤兄身上,还有杀气存留。如今,我和独孤兄对坐饮茶,桌上的茶水,被独孤兄身上杀气一冲,茶香会迅速浸入水中,味道更佳。”
横江已然知晓,独孤信将那伏龙山道场弟子诛杀的原因。
只因这宣明别苑,不算太大。
而且夜深人静,一旦有什么声音,都能传出很远。
如若先前独孤信和廖长空,在静室外所说的那些话语,被孟射听到,再由孟射之口,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孟射被吊在门外,颜面尽失,他若能活命,必会铭记此仇。若不杀了,有朝一日,孟射必会找横江报仇。
于是,独孤信才先行动手,不留后患。
独孤兄皱了皱眉,神色莫名,道:“我还以为,你是闻惯了杜若冰身上的香气,心中怀念着温柔乡的滋味,便对我身上杀气,心生厌恶。”
“独孤兄多心了……请!”
横江摇摇头,将沏好的茶,倒给独孤信一杯,道:“杜若冰第一次与我相见,是她在黑市里看到悬赏杀我的榜文,就用血雨遮天幡,掀起满天血雨,拦路截杀我,却由受东方未明嘱托,不可伤我性命,最终让我逃出生天。当我与她师尊,纯阳鬼仙聂隐娘熟识了之后,那杜柔冰又跑来赔罪,要侍奉我起居。我实力差她太多,拦不住她,而且也想借她神魂高手的修为,在此替我护法,就让她留了下来。这女子,也算是一个惊才艳艳之辈,生前求取功名,参与考举,却在殿试之时,被揭穿女子身份……”
每次与独孤信相处,横江总会觉得心神宁静,思绪阔达。
于是,他干脆就将认识杜若冰的前前后后,都细细说了说,不过对于这段时日去地底诛魔,以及遇见九崇山三大高手等等事情,却略过不提。
独孤信默默的听着,先是讶然呆愕,随即摇头感叹,道:“你让那个叫做红衣的侍女,带着书信回到宣明山,当时我见到红衣,还以为你就喜欢那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如今看来,横兄你不知爱好小姑娘,就连鬼都不肯放过……简直让我叹为观止!”
横江笑了笑,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莫非,独孤兄你在宣明山苦修太久,寂寞难耐,如今动了凡心,也想找一个道侣,双宿双飞?”
独孤信慢悠悠的喝着茶,慢悠悠的放下茶杯,目光却一直注释在横江身上,又慢悠悠的说道:“此事不劳横兄费心,我已有了主意。”
横江讶然失笑,追问道:“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是不是我们宣明山的弟子?”
独孤信摇摇头,语气有些轻飘,道:“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那姑娘脾气古怪,而且特别倔强。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又把这事传了出去,再让那姑娘知道了,万一姑娘不喜欢我,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横江觉得这事情颇为有趣,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喜欢上别人的?”
独孤信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至窗边,眺望远空明月,沉默许久。
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看向横江的眼神,变得越发清亮,美目光彩灼灼,盯着横江,道:“我觉得杜若冰那句话说得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横江从蒲团上伸直了双腿,顺势往地上一趟,双手抱在脑后,道:“喜欢一个人,哪里会情不知所起,总会有喜欢的理由。独孤兄你可别学那些女子,细腻敏感,小心思多,整天胡思乱想,这样会导致定性不足,影响修行。”
听闻此言,独孤兄哑然无语,眼神一呆,心中叹道:“我哪里是学那些女子,我本来就是啊。”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横江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呼吸均匀,神态安详。
横江今日饱受心瘾折磨,早已是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如今又和独孤信对坐饮茶,相谈甚欢,情绪舒缓,加之疲倦至极,自然而然就睡了。
独孤信不愿吵醒横江,便御风而起,腾云驾雾,飞回茶几旁边,坐在横江对面,一边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一边拿出笔墨,写了一封信笺。
信写到一半,对面睡觉的横江,却有了动静。
一副画卷,被横江从乾坤袋里拿了出来,捧在怀里。此时此刻,横江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似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独孤信暗捏一道法诀,让横江手中画卷徐徐抽出,再冉冉飞起,落到茶几上。
她只将画卷打开一看,嘴角就挂起一丝笑容,想道:“原来我这横兄,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不过,这画中神女绝世无双,就连紫霄宫的宫主,无数年来,也因仰慕画中神女,从而相思成病。横兄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只一心惦念着画中神女,却不肯把心思用在其他人身上?”
夜尽天明,晨光熹微。
横江睁开眼睛,却发现有些不对。
自从东方未明,送了他那副女子画卷之后,他每天醒来,都会发现画卷被自己抱在怀里,如今却怀中空空荡荡,他便在乾坤袋里找了找,却也未曾发现。
画卷被盗了!
横江翻身坐起,却与发现,独孤信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如今这大厅里,只有一封信笺,留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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