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有人拜访,不知客是何人,更不知客从何来。
叶儿跟随横江已有大半年,服侍横江饮食起居,颇为乖巧,这半年以来也见识了不少仙门之事,今夜又因为横江大杀四方,威风凛凛,如此事情,早已让叶儿底气十足,她对待旁人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于是,叶儿才一改往日柔柔弱弱的风范,直接在赵四面前,将她心中不满,毫无保留的表达出来,仅仅用了一句话语,就把赵四骂得狗血淋头。
凡此种种,只因叶儿知晓自家主人横江,是一个连纯阳仙人,都可以镇压下去的强横人物。即便拓锦殿里,钟旗那样的纯阳仙人,在主人剑势之下,也只得俯首认栽。她身为横江的侍女,自然腰杆就直起来了。
可如今叶儿见了院外之人,竟吓得惊慌失措。
横江心思何其敏锐,只在听到叶儿惊呼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如今站在院门外的人,必当是纯阳以上的高手,若非如此,如何能吓得到叶儿。
“贵客把我侍女吓得惊慌失措,不知算不算失了礼数。”
横江眼神一凝,挥手让叶儿站在一旁,也不起身出门迎接,只随口招呼了一声,又道:“我旅居在此,没有什么美酒佳肴来招待贵客,更无龙泉酒那样的世间佳酿。我只有清茶淡水,贵客不妨进门一叙,陪我饮一杯清茶。”
叶儿听到横江提起茶水,赶紧跑进厨房,拿来了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差距,摆在一张不大不小的茶几上,搬到了堂屋当中。
进门的客人,只有一个。
海中龙女沧海君。
也只有这样的仙门高手,道君境界,拥有通天彻地的道术仙法,才能把如今底气已足的叶儿,吓得失魂落魄。
横江开口就提起了龙泉酒,意味着他已知晓,来者必定就是沧海君。
“陆慎有一法,叫做天宇神算,听闻此法修至高深之处,掐指一算,就能将诸事因果,推算得清清楚楚。世间有未卜先知一词,天宇神算却当得上一卜就知……我本以为,你天赋平庸,定然修炼任何仙门法统,都是事倍功半,极为艰难,未想到你在卜算推演一途,竟有如许造诣,倒是我看走眼了。”
沧海君手持拂尘,信步而行,走到堂屋当中,随手在地面指了一指,显现出一道蒲团,正好摆在横江对面,在缓缓坐下,把持在手里的拂尘,搁在了手臂上。
“前辈多心了。”
横江摆弄桌上茶具,不疾不徐泡着茶,道:“我未曾学过天宇神算,刚刚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沧海君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问道:“那你不妨猜猜,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今夜来此寻你,又是所为何事?”
横江摇摇头,道:“猜不到。”
沧海君道:“仙道世间广袤辽阔,仙门中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人心良莠不齐,诡诈莫测。你我分别之时,我担忧你在半路上遇到危险,便让几个龙女,尾随你而去,将你一路送到了拓锦殿。”
横江道:“多谢前辈。”
沧海君道:“你我之间,若再说谢字,那就生分了。你若是有心感激我,那就叫我一声师娘,这对我而言,比什么都好。”
横江摇头不语。
师娘二字,又怎能随便对人乱说。
“这拓锦殿自古以来,就是招待各方后辈弟子,前往深渊地狱参战之处。至于那钟旗所说,要等足了十人之数,才能带你们启程,也是拓锦殿历来的规矩。我本以为,你最多只需在此等候二三月,就能等到九个同伴,一同参战,却未曾想到,如今这仙道世间,与我当年前去深渊地狱参战的时局,已经是大有不同。世间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为求大道悍不畏死的后辈弟子,已是越来越少。世人爱惜性命,不肯轻易去深渊地狱,以身犯险,于是你等待的时间,自然就久了。”
沧海君摇头一叹,又道:“你天赋平庸,修行一途必是千难万难。若是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无法等齐十人之数,岂非你要在这拓锦殿附近,白白荒废数十年光阴。于是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启程来此,亲自送你一程。我也不需你给我什么回报,只需有朝一日,你和陆慎见了面,切莫在他面前,说我什么坏话才好。”
横江道:“前辈放心,我虽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正人君子,可若是在别人面前说你坏话之事,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我绝不会乱说。至于前辈送我一事,就不劳烦前辈费心了。如今我已经得到了七人,按照这个进度而言,最多再过三月,我就能随同另外九人,前往深渊地狱参战。”
“你啊你,还真是一个小滑头呢。人家飞跃数百万里,来此助你一臂之力,可你却不肯接受人家好意,人家该怎么说你才好呢?”
沧海君语气有些幽怨,竟然在自称之时,用了“人家”二字!
这两个字,只让横江有些头皮发麻。
横江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沧海君,沧海君气势如虹,浑身上下英气十足,比起寻常男子更是意气奋发。那时候沧海君口口声声,自称为本君,眼神有若实质,让人胆战心惊。
当沧海君知道横江身上里衣,是紫布船帆裁剪而成,有知道动手缝衣服的人是凌枯荣,她就自称为我,不再提起本君二字。
时至今日竟然连人家二字,都说出来了……
不愧是寿元十万载,修行上万年的道君!
沧海君若是去演戏,必当是凡俗间名动天下的名角大家。
沧海君以本君自称之时,气势如虹,让人轻易不敢抬头看她。当沧海君以我自称之时,只让横江觉得她乃是自家长辈,最是和蔼和亲。如今沧海君以人家二字自称,女子娇媚姿态,尽显无疑,饶是横江道心坚定无双,也禁不住隐隐有些心潮不稳。
沧海君见横江不说话,又道:“人家万里迢迢,来到此地,实际上就是要送你一程呢。要是你能惦记着人家的好,以后心里记挂着人家,人家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可人家一片痴心来此,你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人家……人家整颗心都要碎了。”
横江正在默默的喝茶。
听闻此言,只觉得一口茶水吞不下去,噗嗤一声全喷了出来。
沧海君早就抬起了手臂,用宽大的衣袖挡在面前,挡住了横江喷出的茶水。
横江放下茶杯,正色道:“前辈!”
沧海君道:“横公子有什么话,直说无妨,人家听着呢。”
这回,她自称人家,却把横江叫做横公子。
横江道:“前辈请矜持些。”
沧海君摇了摇头,洒出一道清风,把桌上茶具隔空托起,放在远处桌子上摆好,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美酒佳肴,一一排开,摆在茶几上。道:“女子矜持虽好,可太矜持却会吃亏呢。人家本来就是海中龙女,天性多情,人家生来就是这样子,改也改不了,你要人家怎么办嘛。”
横江看了看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美酒佳肴,道:“前辈知道我道心坚定,不会为外物所迷惑心神,有何必多此一举,做这无用之事?”
“人家是你长辈,对你好是天经地义之事,迷惑心神之词,又谈何说起?”
沧海君眼眸如水,语气很是幽怨,又道:“这几月以来,人家去了一次宣明道场。横公子那些师兄师姐,人家都接触过了。”
横江眼神一凛,问道:“前辈意欲何为?”
沧海君道:“人家没想干什么呀,人家就是和你师门之人,接触了一番,弄清楚了横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横江苦笑道:“于是你就变成这番态度了?”
沧海君点点头,拂尘一扫,道:“因为人家知道,只要人家对横公子好,以横公子的心性,必不会忘记人家的好意。若是有朝一日,陆慎问你,是让人家做你的师娘好呢,还是让凌枯荣做你的师娘。你心中对人家感恩戴德,必会为人家美言几句。”
听闻此言,横江哑然无语。
沧海君这般手段,只让横江无言以对,良久之后,他才叹气道:“前辈堂堂道君,仙威隆重,怎么如此卑鄙?”
沧海君笑了,道:“人家就要对你好,就要关心你呵护你,你能奈我何?”
横江还真奈何不了她。
他早知海中龙女,最是rela多情。
前番在大海当中,第一回与沧海君相处,横江对于龙女一脉的女子,是何心性,已有了几分了解。可直到今时今日,横江才恍然大悟,终于是明白过来了,为何典籍当中提起龙女之时,总会说龙女多情,更胜狐女百倍!
二人一番叙话,沧海君告辞而去。
横江把她送到门外,凝望着沧海君飞走的方向,心中喟然长叹:“自古美女爱英雄……也不知当年的陆师,到底是何许英雄人物,竟能让沧海君这等女子,对他情深似海。”
他感念陆慎之事的时候,却蓦然回想起,他修行十余年,所遇之女子,所遇之情事。
于是一个个女子的面容,浮现在横江心头,师姐廖长空、青丘仙门青丘樱、九崇山鬼修杜若冰,继而又想起了当年被独孤信偷走画卷当中,那一个绝美至难以形容的画中女子。
“半年不见,也不知独孤兄弟,现在如何了。”
横江最后却想起了独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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