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五章 圣心舍利(四)
念想世界中,一切道门之人的头顶都漾起了元神宝焰。
鹦鹉山的地表,严阵以待的顾曼殊的党羽分成正侧三面压了过来。犹如金鼓大作,我们听到无数尖利的金属翅膀振动。迎空涌来的是三个一组,比人还大的虫子。这些虫子既似蜜蜂又如蚂蚁,六手为螳螂刀刃,长着枪戟刀叉模样的森然口器。它们并非是观水那样运转五行道术变形的优雅螳螂,而是用天下最轻最韧最利的奇铁打造的杀戮兵器,可以在点水行走,可以踏空飞渡、可以贴壁反行、力量与速度数十百倍于自身的躯壳,凡火凡铁不能伤之分毫。
他们也不是寻常傀儡,里面并没有灵枢驱动,驱动这些铠甲虫子是刻印在铠甲上的金丹修真者魂魄——在顾曼殊打碎道门锁魔镜时,不但带走了圣心舍利,也取走了数百年来被道门毁尽形体,囚禁魂魄的外道金丹。一一注入这些兵器,立下魔誓,隶属魂灯,唯顾曼殊的命令是从。破坏这些兵器,也无法消灭那些外道魂魄,无非再返魂灯,他有的是备用的兵器再行注入。
顾曼殊要建立天帝制,当然需要一批屠杀十方的天兵天将,这是他制作的第一批天兵。协助他制造兵器的党羽是随着顾曼殊叛离道门的乌云城道士们。燕国的乌云城,是道门的八大宫观之一,和秦国的老君观、魏国的铁柱宫,同是最jīng烧炼的传承。
兰钦已述:顾曼殊纠集起的人间大军在燕赵边境和道门召集的五国王军对峙,**魔院长老陷在追随顾曼殊的叛**道士主持的十绝阵里。直取鹦鹉山,是长老会紧急议定的斩首行动。鹦鹉山的敌方力量就是顾曼殊和他的这只直属武力。
这里的铠甲虫子,或者说顾曼殊的天兵,只有一百只。可每一只都是不死的道胎金丹。我们八个下层元婴要在一刻钟点内杀光一百个不死的道胎金丹和押阵的近于真人境界的顾曼殊,是登天般的艰难;他却只要拖延等待地宫中的党羽完成圣心舍利的祭炼,最后融合。
人形的安贞吉金瞳灼灼,他再次升腾上空。水凝成的仆从也从两侧一一随安贞吉腾起,远看就像平地掀起了两面翻滚到苍天的血色浪墙。两翼袭来的铠甲虫一时被越升越高的浪墙遮断,单留出正面一条线,数目有限的天兵。我们成了一只锐利的箭头,直往前冲。
每个道门的本命法宝是融合道士在五行、烧炼、符咒三科道术的成就,都是独一无二。其中大部分本命法宝都有的念兽,正是五行科造诣的体现:五行科专研运转世界水火风土四大真元,四大本无具象,不堪号令。五行道士受最亲和四大真元的洪荒异种乃至衍生的天下群妖启迪,创立念兽之术,遂把四大真元赋形为可以交流的念兽,灌注入本命法宝。
但安贞吉本人就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洪荒神龙之种,四大真元之风元水元就如呼吸一般。他既没有念兽,也不需要法宝。凭借千百倍于人类修真者的磅礴真元,他就可以随机应变地捏合水元,化为大军,靠量取胜。
如亲善土元,捏合的即是戊己童子;亲善火元,即是丙丁童子;亲善风元,即是甲乙童子。安贞吉赋形的水仆从名“癸水童子”。
遮挡两翼的癸水童子一旦粘住天兵,就化为一个水泡,把天兵整个包裹起来。水泡迅速地固化,变成一块囚禁天兵的琥珀。不一时,两堵摩天的浪墙,大半变成了琥珀的树林,琥珀中的虫子反复**撞。正前战线的兰钦,指尖生出九个金灿灿的珠子,这正是后来几百年后传承到我手中(虽然被萧龙渊一伙抢走了的)金光狮子游戏弹丸。
兰钦弹出了九个游戏弹丸,弹丸射击、骚扰、打**正面铠甲虫子的阵列,在杀戮兵器之间来回的跳纵,疾走弹丸的光点愈加明亮、晕眩、纷繁。天空中不止出现了九个弹丸,而是数十倍的游戏弹丸,金铁相激的尖声充斥了天空,虫子断裂的铠甲和残缺的肢体像沥沥的雨那样下着。
本人却在光天化rì之下消失。他们说过,兰钦是天下最好的刺客;即便我能观照整个念想世界,也觉察不到兰钦的踪迹。
只剩下云仙客一位,行走在沥沥下着的断肢雨中,就像孤寂的僧侣。我们只有紧迫的一刻钟点,但他却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
兰钦的弹丸让虫子无法四散,无法聚成一股。云仙客每走十步,总是不多不少地和一个道胎金丹的天兵厮杀。仙客的剑不如林道鸣的行云流水无孔不入,也没有天落真人凌厉霸道挡者辟易。他遵行的是剑走轻灵的古老正则,绝不接敌锋芒,敌现破绽才进。碧落神剑的威力只在一刹那绽放,余时和凡剑也没有大异。
作为初入的元婴,他和眼前的道胎天兵来回了三招。饶是我在道胎时也能一下狙杀唐未央,在安贞吉和兰钦的援护下,心无旁骛的云仙客似乎还没有我做的好。
第一招他试探了天兵,第二招他回避了天兵的攻击,第三招天兵被仙客切离了头部。
“第一个。”
云仙客计数。那个天兵再没有起来。它并没有返回魂灯。仙客的一剑彻底斩断了天兵的生机。
十步后,云仙客和第二个天兵交战。第一招他试探了天兵,第二招他回避了天兵的攻击,第三招天兵被仙客切离了头部。那个天兵也没有起来。它也并没有返回魂灯。仙客的一剑又彻底斩断了天兵的生机。
“第二个。”
云仙客继续计数。
“第三个。”“第四个。”……“第七十一个。”
云仙客完全忘了时限似的,不疾不徐地走之字形前进。癸水童子化成的琥珀不断地裂开,摆脱安贞吉拘禁的天兵不断回堵正面。但总是受到兰钦无处不在的游戏弹丸调皮的拦阻。他们两人老练地控制着天兵的进场。每走十步,云仙客都准时地候上一个落单的天兵。每一次交手的天兵都有不同的攻击方式和特化的兵器,云仙客的剑术每次也总要做出微小的变化,但他总能不多不少地用三招彻底杀死了对方。
他走了八百步,从山底踏上山腰。既不兴奋、也不疲惫:其间只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轻汗。回首又点了一遍:
一刻钟点过了一半多,他消耗甚微、毫发无损地便杀死了七十一个道胎!
“还是有点累的。”
那个天兵再没有起来。它并没有返回魂灯。仙客的一剑彻底斩断了天兵的生机。
安贞吉的癸水童子和兰钦的弹丸轻松地压制着远远落在云仙客身后的残余二十几个天兵。
前方再无一将阻挡,云仙客与骑乘的金翅鸟王顾曼殊对视。
顾曼殊是留须的青年样貌,眼神里都是玩笑。他要创立天帝制,自己却没有顶戴王冠,中层元婴的元神宝焰就是他的双重王冕。身上穿戴了陈旧的猎装,简直和来杀他的道士一样。他双手各持一个雷王轮,一个风王轮。
顾曼殊道:
“你们的推进还是有点慢。”
“是吗?”
云仙客道。
“对我来说,是。”
顾曼殊的金翅鸟王振动了翅膀。他把雷王轮和风王轮一磕:
如果把鹦鹉山比作一个大美人,顾曼殊就是世上最穷凶极恶的暴徒,能活生生把美人的整张人皮给生撕下来。
风王轮和雷王轮的交汇,是风元和火元的对撞。具备了风之jīng魄和火之jīng魄的金翅鸟王把这种对撞的力量放大到不可思议
——天风天雷扫过了整座鹦鹉山。鹦鹉山数百里方圆的地表都整个儿扒了下来。一切草木土壤都被冲击成齑粉,耗散在天地之间。只剩下遍目皆是的熔岩。
安贞吉的癸水童子悉数蒸发,残存的二十多天兵也化成了极微极细的尘埃。金翅鸟王的利爪钩进了安贞吉的身体
——并非是小龙不再受圣心舍利的影响重获现形的能力,而是他的真元在顾曼殊的一击下大创,连人形也无法维持,退回了龙的本形。
金翅鸟王掏出安贞吉的脏腑嚼吃了几口,把安贞吉抛下高天中的鹦鹉山,安贞吉在我的念想世界中消失了。
云仙客从燃烧的尘埃中爬起来,拂去脸面上的灰土,他的蓝色眼睛终于放射出热烈的光芒,好像莲池下的鳄鱼觉醒了,
“我的师尊谢庄真人传授过顾师的剑道。如果顾师愿意jīng进,一定能与我共证无上剑道,为什么留恋人间的权力,追逐这种粗鄙的力量,那没有什么意思。强者以为掌控弱者为快乐,其实弱者浪费了强者的光yīn。凡人的事情就留给凡人,金翅鸟何必与虫子为伍?”
顾曼殊定定道:
“你们这些出世派的人物追求的东西,除了你们自己,几乎没有人喜欢,几乎没有人需要,不能减缓别人的一分痛苦,不能给别人带来一份喜乐。我从凡间来,要报凡人恩。人间列王酷虐无道,天下人心堕落。我有大神通,就该澄清天下,救世救人。与其期望列国遥遥无期的改革,不如彻底打烂从新开始。有神通却无益与世人,在我看来是最为自私、最为冷血、最为可鄙的。”
云仙客道:
“你所着重的世人,所爱无非食色名利。这些与道无缘的凡人,真对我若有若无。顾曼殊,入世派也不全像你那么激烈,兰钦也算是道门的入世派,他就能拿捏仙凡之间的分寸。”
顾曼殊冷笑:
“你对他的了解太过肤浅。兰钦追求的东西远超你的想象。用杀我的功劳,获得度人院新知院的职位,才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仙客yù说又止。
顾曼殊叹息,
“即使明知如此,你也不会相信。我知道,无上的剑道没有止境,永远需要匹敌的对手互相磨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兰钦,具备和你互相追赶的剑道资质。你舍他不得,终有一天要堕入魔道。时间不多,我们言尽于此吧。”
“好,我也赶时间!”
云仙客解开了碧落剑的真形,劫火从云仙客躯壳燃起。遍地荒凉的鹦鹉山已经升了群星之中,他手持青光划开了无限的星空。
碧落剑把天斩了开来,头顶的青天就像一块又一块正方石头疾坠。大地至重,青天还比大地更重。顾曼殊的金翅鸟王扬开身躯,负载那天。风王轮和雷王轮再次相交,迎候数之不尽青天石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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