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盘,自湖面上冉冉升起,发出淡淡的黄色。中秋对孩子而言,是个非常欢乐的节日,不仅有可口的月饼,而且还能玩火把。中秋节在这里又称火把节,传说当年中秋之夜,刘福通的红巾军起义,各地纷纷举起火把响应,中秋节晚上玩火把的习惯也就在这里流传了下来。
早几日前,王厚等人就扎起一簇簇三尺多长的麻秸,准备当作火把。朱自平找了一片破败的棉絮,紧紧地裹在树枝上,放入煤油中浸泡。
中秋晚上,大人还在喝酒吃饭,孩子们却是草草划了两口饭,十多人聚在村口,排成一支队伍,各自点燃麻秸,像一条火龙向村头的湖边跑去。
每个人都欢快地笑着叫着,一束麻秸烧完,再换上另一束。朱自平的火把烧得比别人的都旺,在队伍中左右奔走,笑得尤为高兴。
女孩儿很少玩火把,不过今晚王长枝拖着王长梅,也加入到队伍中来,两人皆不足九岁,尚不懂男女有别,兴高采烈地跟着队伍。
孩子们在湖边跳跃着,有的还用火把扑打对方的火把,一场“火把仗”也在湖边打了起来,笑声更欢。
圆月渐升渐高,所带的火把大多烧尽,只剩朱自平的火把还骄傲地举着,他却忽的停止了欢跳,站立不动。众人愕然,顺着望去,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趴在湖畔,皎洁的月光下,那团黑色甚是显眼。
朱自平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却是一只乌龟,那乌龟脚盆大小,缩着头伏在沙地上不动。用手碰了碰,仍是不动,赶紧叫道:“王厚,你们快过来帮忙,这乌龟好像受伤了,我们把它抬回去。”
朱志从王员外家中喝酒回来,每年中秋,王员外都会喊他去饮酒赏月。此时,他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乌龟,对朱自平等说道:“乌龟的后腿受了伤,伤口红肿,大概是被毒蛇咬伤。”
“那怎么办呀?”王长枝急道。
“不用着急。”朱志打平碗柜,从里面翻出一块白矾,放锅里溶化取出,将白矾液滴在乌龟伤肿的腿上。又道,“平儿,你去村中摘两把梨树叶来。”
功夫不大,朱自平摘来梨树叶,朱志接过放碗里捣碎,将叶末连汁敷于伤处,并用软布包扎妥当。
接下来的几日,长梅和长枝从私塾一出来,便会往朱自平家里跑,不时地用手抚摸乌龟。几日后,乌龟渐渐可以爬行,将头伸出体外,鼓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可爱之极。
长枝更是经常去湖里捞些小鱼小虾,将那虾去掉头尾,小心翼翼地喂食:“阿呆,多吃点,多吃点”。
朱自平在旁取笑:“长枝,你才呆呢,你和它说话,它又听不懂。”
长枝撅着嘴:“我就叫它阿呆,不过,你比它还要呆头呆脑。”
阿呆伸长脖子,看看朱自平,又看看长枝,慢条斯理地含起小虾。
☆☆☆☆☆又过了十三年,永乐十七年(1419年),朱自平已经二十二岁,王厚小他半年,两人打小就以兄弟相称,此时长大更是亲密无间。只是朱自平第五年再也不愿去私塾,朱志倒也没有强求。白天,他随父亲下田出湖,晚间坚持习武,只是陨阳锏不知被父亲藏在何处。朱志曾道:“平儿,你的内功已经小成,不必再借助陨阳锏,内功一道还须勤紧。”
王厚与王长波两人已经完成启蒙教育、读书、开讲和开笔作文、八股书完篇。长梅、长枝两人因为是女孩儿,第三年便没有再上私塾。长枝时常去看阿呆,阿呆有时昂着头跟在她身后,在村子里踱着步。有时长枝连着几日未来,阿呆都会爬去长枝家里。村里人都喜爱此龟,见了无不爱抚一番,阿呆倒也不惧。
朱自平十三岁那天,朱志找来一根擀面杖似的铁棒,交与自平:“从今晚起,爹教你一套棒法,此棒法分劈、扫、刺三路共二十七式,平儿,你看好了。”只见朱志将那铁棒舞得虎虎生风,朱自平直看得目瞪口呆。自此开始,在朱志的悉心传教下,朱自平每日苦练很晚。王厚已经不是每晚都来,有时来了,看到朱自平棒法渐熟,甚是喜欢,时而自己在旁边也手舞一番。
腊月初二这天,天尽管阴沉,却并未降雪。晚上朱志与朱自平坐在火炉前,炉上放着一口锅,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朱志手里端着酒盏,一口酒一口菜。
三盏酒尽,朱志放下筷子:“平儿,你今年二十二了?”见自平点头,叹了一声,“都二十一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来,你也喝一口酒。”
朱自平端起酒盏喝了一大口,却呛得连声咳嗽。
“爹一直没有告诉你,二十一年前的冬月初二,这日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我上山抓野兔,那山叫西九华山,就在我家屋后。晌午时分,我无意中在留梦河谷看到四周白雪皑皑,湖面上覆盖着很厚的冰雪,但是河中央却独独有二丈方圆的水面没有结冰,我猜测下面肯定古怪,也顾不上寒冷跳入河中,那河水当真奇怪,一点也不冷,我沉入河底摸得一个东西,上面有“陨阳”二字,天寒地冻握在手里竟然全身温暖,闪着金光。
“我知道此锏神异,准备悄悄离开,但是九华西宗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一路追来,我不愿交给他们,结果……你娘还有你的……哥哥姐姐,三人、三人死在九华西宗那些秃驴手中。爹将你背在身后,拼命杀出,一路毙伤二十多人,但我自己也伤得很重,最终在庐州甩掉了他们。这陨阳锏,天意让我获得,却又让我失去最亲的人……早知如此结果,那锏,我真不该捞取……
“那一晚,雪下得好大,我抱着你顺着巢湖岸南下,只是越往下走,这路就越难走,几十里不见村庄。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在怀中也渐渐没了哭声。我心里知道不能停下来,也不知走了多久,模模糊糊看到一个村庄,最终在那家灯火最亮的门口,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朱志搓搓手,沉默片刻却又厉声道,“那就是王大伯的家,是王大伯救了我,收留了我们。平儿,你知道吗?”朱自平点点头。
“平儿,我去王大伯家一趟,你自己先睡。你已经大了,要学会照顾自己……记得我床下的箱子。”
自平听着父亲的回忆,相像当年的那些场面,不禁发起呆来,就连父亲什么时候推门而出也都不曾知晓。
第二日清晨,朱自平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大门仍是敞开,不由一怔:“爹怎么还没有回来?这么冷的天,不会有什么事罢。”
穿好衣服,到了王厚家,王大伯却说未见到朱志,昨晚也没有到家里来,这更让他忐忑不安,一直到晌午时分,仍然不见父亲,未免着急起来。
“……记得我床下的箱子。”朱自平想起父亲昨晚最后的这句话,慌忙到父亲的床下,翻出一大堆柴禾后,便看到那个熟悉的破旧箱子,拖出来打开,揭开一层层的稻草,下面是那个包裹。
朱自平捧出包裹,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封信,拆开来看,是父亲的字迹:
“平儿:二十一年来,爹无时无刻不想着那场惨痛,让我不得安宁。如果不是你年幼、爹放心不下,早就要回老家一趟。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或许已经冤无头债无主,但我必须要回去,了了心愿。此行不知前途如何,我实在无脸向王大伯告别,把你留在这里,你要为大伯养老尽孝。
“爹一直不知道教你练功是对是错,我只希望你能在这村子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然而世事难料,就像当年我也不知道会有那场灾难。陨阳锏我已用叶汁涂刷多遍,想来无人能够认出,但此物来历过于奇异,你要慎用以防惹来横祸。切记!”
泪水从朱自平脸上缓缓淌下。一连几天他都坐在湖边望着天际,沉默不语,王厚知道朱叔叔已经远行,也只能陪着自平默默静坐。阿呆伏在两人身边缩着头。
这日是大年十二,村民大多聚在王木匠家中玩牌九。那牌是王木匠用竹子雕刻而成,三十二张牌洗起来啪啪作响,甚是好听。众人直将那桌围得水泄不通,王木匠大喝一声:“对天,通吃三家!”
此时王厚又陪着朱自平来到湖边,朱自平忽然轻声道:“王厚,我爹让我在这里为大伯养老尽孝,可我想去找我爹,也想到我出生的地方看看。”
王厚注视片刻:“大哥,你常说男儿志在四方,我知道这里肯定不是你一辈子所在,我爹娘你不用担心。只是……你路上千万自己小心。”两只年轻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时阿呆倏然四肢撑起,将头伸得笔直,望向天际。
这一日,三叔将王厚、王长波叫到身前,道:“厚儿、波儿,常言道,十年好功夫,秀才不费难,你二人随我识字读书已有十四年,当应童试以谋取功名。童试就在四月,眼下时日不多,你们当倍加努力,争取个好名次。尤其是厚儿,三叔知你牵挂平儿,我观他非夭折之相,此行应无大碍,你千万要以功名为重,不可荒废学业。”王厚连忙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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