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唐克在车上一直没吃东西,车刚在戏云坊门口挺稳,唐克便嚷嚷着要先去打点野食,让伙计拉着他先去找点儿吃的。
“你先上去,乖,等会儿给你带个卤鸭腿回来。”
“不用,你自己来吧。”
看着唐克的车子驶远了,我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
老爷子说有客人,唐克并不觉得奇怪,倒是稀松平常,我却不同,不知道这客人是谁,老爷子生意场上的人从来不让我见,也没想过让我进这个圈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山里面的那一番话,让他真的改变了主意。
心情有点儿小激动,我抻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就想进去,正在这时,余光却瞥到了路边的一辆车,突然就愣了神了。
停在路边的是一辆红色的路虎,颜色扎眼,但是真正吸引我注意的,却是车上贴着的哆啦A梦。
我靠,这辆车我见过,我和唐克在那座寺庙附近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支车队,其中就有这辆车,我当时对这辆车印象特别深刻,心中便想,该不会这么巧吧,当时心里就有种冲动,想蹲这儿看看车主是什么人。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转身上楼,在一楼的时候直接调头进了洗手间,先把自己拾掇了一下,既然说是有客人,总不能跟个非洲难民似的,给老爷子丢份儿。
正当我在洗手间里照镜子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是一个女人从女士洗手间里走出来,我从镜子里看了女人一眼,黑长直,齐刘海,穿着一件红色旗袍,上面绣着手工的牡丹,艳而不俗,气质有点儿冷艳,一手捏着手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正打电话。
女人一开口,说话的语气和她的气质一样,高冷得令人不敢靠近,就听到她语气十分平静地对电话里面道:“只有一次机会,办不成的话,我要你右手。”
右手?
这话要是个普通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我绝对以为是开玩笑,但是这个女人不同,强大的气场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狠角色。
更何况这是在戏云坊里。
戏云坊是个藏龙卧虎的地界,菜不贵,环境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可这地方并非普通人随随便便能来的,也有愣头青硬闯的事儿,每次毫无例外都是被扔出去作为结果收场,想来这儿吃饭,首先要定位,接待的客人报上名号,接待你就是接待你,不接待你,去工商告状也没用。
我从小跟着老爷子混迹于此,达官贵人在这儿算不上什么,都是点头哈腰的角色,在这里真正有头有脸受人礼遇的,往往是游走于社会黑暗面的那些掌权者,所以在我看来,戏云坊就像是这个城市的一个暗角,光线永远照不到的地方。
女人挂了电话洗手,整个过程中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涂口红,擦手霜,扬了扬头发,然后扭着一双银色高跟鞋便往楼上走去。
望着女人的背影,我摇摇头,这圈子水深,看样子我还是得和老爷子商量商量,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店里的伙计送上毛巾,“小爷,这边儿请。”
能在戏云坊里做事儿的伙计也是个顶个精明的,只要见过一次的面孔大多过目不忘,首先从服务体验上来讲,戏云坊做到这一点就让人觉得特别爽。
我跟在伙计后面走上楼梯,听说戏云坊这座老宅早先是个文官的宅邸,有百年的历史,这楼梯也没换过,踩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里面所有摆设都是当年留下来的,听说有一部分古董还是御赐,只有楼下这个小戏楼是民国时候才建的,是个地方军阀将这宅子占为己有之后,为了讨个爱听戏的姨太太欢心,特意在里面盖了个戏台,天天请名伶来唱戏,尤其是一楼的两把太师椅,扶手和靠背上镶的是紫罗兰翡翠,靠在上面,冰凉沁心,可以说是相当有名。
不过我从没见过谁在那两把太师椅上坐过。
“小爷,先生还没来,请您先稍等片刻。”伙计一边说着,已经引我上了二楼的走廊。
走廊内侧是扶手围栏,下面就是戏台子,扶手旁边是一排坐塌,吃过饭可以靠在这儿看戏,我小时候第一场变脸就是在这儿看的,那时是某个有头有脸的人做寿,特意请了国内某变脸大师,当时已经是六十多岁高龄,专程坐飞机回来给表演。
走廊另一侧则是一间间包厢,八连扇的雕花木门连成一片,窗扇是纸糊的,上面画着游龙戏凤,听说也是很多年了,连颜色都没掉,栩栩如生,好像刚落笔不久似的。
我应了一声,对那伙计问道:“里面有什么人来了?”
这种情况直接问伙计说今晚都有谁来,他铁定是不会说的,埁都的茶楼讲究两点,第一,壶嘴儿严,茶不漏香,第二,伙计嘴严,语过不留。
伙计对我一笑道:“已经到了一位客人。”
说完,伙计的脚步加快了两步,人已经来到包厢门口停下,恰好将后半句话堵在嘴里,他轻轻推开房门,弓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前脚刚进去,伙计后脚便在后面把门关上,别看是纸糊木门,一瞬间就将包厢外的声响全部隔在了门扇之外。
房间分成两半,中间以屏风相隔,一边是三米长的根雕茶桌和几把圆墩儿椅子,角落还摆着吹拉弹唱的家伙,有兴致的可以请女孩儿来唱曲儿助兴;屏风另一边是鸡翅木圆桌,不大,足够坐六个人,周围并排摆着椅子。
看装饰,还是地地道道的江南风情。
我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儿,就听到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位,是小齐爷吧?”
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竟然有点儿耳熟,我一个转身过来,就看到一个女人正坐在我背后刚进门的贵妃椅上,身子斜靠着,瀑布般的黑发沿着肩头洒落,那姿势风情万种,一只手拄着头,另一只手中捏着一把折扇缓缓闪着,折扇下面挂着个南红的扇坠儿。
我一看这女人就愣了,好死不死的,居然就是我在楼下洗手间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女人本来斜躺在贵妃椅上,纤柔的腰肢贴合贵妃椅的曲线,裙子在膝盖上三寸的地方,双腿搭在椅子上,衬托出了修长的曲线。
这架势要是在别的场合,我估计我或许会流鼻血。
女人见我来了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来,冲着我伸出了一只手,她的小指头上带着个黄金的光面尾戒,正衬得小手格外白皙。
女人将手向我伸过来,目光慵懒地望着我,好像是想让我去跟她握手的意思,我心里防线要是绷不住,估计早就奔上去了,但是我没有。
在这一行里的女人都不是好惹的,能在这圈儿里立足的女人,必然有着比男人更狠的手段,尤其是当我看到女人旗袍下面露出来的肩部曲线时,一下就反应过来,这女人也是个练家子。
女人肩膀上有两块骨头,一条连着锁骨,一条连着蝴蝶骨,这骨头不是减肥就能露出来的,必然是特意练过,而她胳膊上丝毫没有赘肉,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肌肉线条,同时,她的小腿非常结实,练武的人下盘都要求稳,没有肌肉是不可能的。
见我没有上来和她握手的意思,女人撅了撅嘴唇,不悦地嗔怪了一声,听她这时候发嗲的声音,可是跟我刚刚在楼下听到的完全不同。
会变脸的女人,往往更恐怖。
我还没学过在这圈子里如鱼得水的本事,虽然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生涩,但总好过掉进陷阱。
“小齐爷这个性还蛮讨人喜欢,”女人说起话来声音细慢,听起来柔声柔气的,倒是和她这一身装扮以及周围的环境很是相符,就听到女人声音柔柔地说了一句道:“今天见过也算认识了,我叫河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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