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然而让我更感到震惊的,是楼上遂而即起的一声闷响,好像个麻袋摔在地上一般。
那边,柳旗已经将另外一个藏在隔壁包厢里的学生制服,用条凳将那学生卡在了窗棱上,听到这边的声音,柳旗三两步冲下了楼梯。
不过片刻,楼下传来了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
“先生,咽气了。”
那个学生竟然死了?我有点儿激动,撑着桌子就想冲下去看个究竟,却被老爷子伸手挡住了我。
“他刚刚那个情况,就算你不动手,也已经不行了。”
老爷子说,他从来没听说过颠蛊会置中蛊人于死地,因为从过往而言,这种颠蛊只是在神经上对人进行控制,并不会对身体上造成什么毒素影响,这种情况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但是事实告诉他,匪夷所思的事情的确是发生了。
我坐在椅子上,呆愣了半晌,就听到楼下响起了一阵阵咳嗽声和闷声呻吟的声音。
屁股已经好多了,大概是被震了一下,索性没有伤到筋骨,扶着楼梯还能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们下楼。
我这茶楼的一楼大厅看起来相当壮观,幸亏卷帘门已经被关上了,否则这幅景象被外面的路人看到,拍张照发微博,那我这小店分分钟就能火起来。
只见楼下好像挂腊肠一样,一个个精壮的年轻人被悬挂在半空,简直好像进了吸血鬼的巢穴。
我连忙打开灯,紧张不已地检查情况,好在他们的身上并没有发生那种变异,变成米其林的,就只有刚刚那一个。
这些人的口鼻被混着草籽的坟头土糊住,其中几个好像是醒了,正闷声咳嗽着,我正想问问老爷子要不要把他们放开,就看到其中一个猛地咳嗽了一声,脸上黏糊糊的东西立马被那一阵咳嗽给喷开了。
伴随而来的,就是喷射般的呕吐,只见那呕吐物黏黏糊糊的,里面一片白一片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得人恶心不已。
“都注意点儿,”老爷子低声嘱咐了一声道:“不闻,找找你这店里有没有靴子手套什么的,他们吐的这东西里有蛊虫,要是爬到身上就麻烦了。”
我点点头,跑到后厨去找出来了几副胶皮手套,靴子实在没有,我想了想,翻出了那种最大号最结实的垃圾袋来代替,三四个垃圾袋套在一起,扎在裤管上,效果也差不多。
从后厨里出来的时候,呕吐声越来越多,最近的一个小姑娘吐出来一大滩,差点儿喷到我身上,幸好我快步躲开了。
就看那小姑娘的嘴里往外流着黏糊糊的东西,胸前还阵阵起伏,不停地往外喷涌,看得我也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大厅里,柳旗拽来了一把椅子,也是这一楼唯一一把还幸存的太师椅,老爷子就坐在劫后余生一般的房间中央,四平八稳坐着,身上的外套已经脱下来了,里面穿着的白衣服脱掉一半,露出他一身结实的筋骨,两只袖子随意扎着,就好像藏袍。
只见那白衣服的袖子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我这才看到老爷子胳膊上的伤,没想到刚刚的那一下看似不经意,竟然将皮肉扯得血肉模糊,我本来举着手套正想给他们,脚步也不由得停下了,心头感到阵阵酸涩,要不是因为我的话,老爷子也不至于,亏得他五六十岁的人,居然还要为我这晚辈挡枪。
我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唐克的声音,如果他在的话,我都能猜到他会说什么。
“齐不闻,你能不能长长心?”
是啊,我能不能长长心?至少不让身边的人替我这么操心。
脚步不由得变得沉重起来,老爷子发现我情绪不对劲儿,简单地包扎一下之后穿上了外套,对我招招手,接过我递上来的手套交给了柳旗。
我和柳旗将垃圾袋往腿上套,套好之后又用宽胶带来回缠了好几道,旁边的老爷子看着我们笑了,也不知道是在对他自己说,还是在对我说,就听他意味深长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在这一行里混,早晚什么都能经历到。”
我没有做声,将浑身包得严严实实的。
那边,被挂得像腊肠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几乎都醒过来了,地上一时间都是他们的呕吐物,我和柳旗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即便点了根烟,还是顶不住他们呕吐物中那股酸腐的味道,我忍不住使劲儿在鼻子前面呼扇着,旁边的柳旗倒是不动声色。
我打量着柳旗,他的侧脸轮廓鲜明,刀刻斧凿一般,我突然想不起来柳旗到底跟了老爷子多少年了,三年?五年?还是多久?
到底要跟着老爷子多少年,才能练就今天我看到的默契?我恍然发现,老爷子身边有这么多人,按理来说,我才是他的亲人,但是他身边的任何人似乎都比我和他更亲。
这伙人吐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老爷子看看表,低声道:“时间差不多,再挂着人也挂坏了,我等会儿安排两个人来帮忙处理,不闻,你先跟我回去休息。”
把柳旗一个人留在这儿,我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冲着老爷子指了指他,老爷子抿着嘴唇摇摇头,示意我跟他出去。
临走前,我上楼看了一眼楼上的瘦张,这家伙倒是没事儿,只是身上几处伤口,不过是被吓晕过去了而已,我将他从楼上背下来,刚放在**躺下,这家伙就醒了,说我刚刚离开之后,他就趁机躲开那些东西,跑到楼上藏起来了。
我让他醒来之后自己去把伤口处理一下,休息得差不多了,也出来帮把手,别让人家柳旗他们把活儿都干了,显得我好像甩手大爷一样,瘦张点头答应,结果没等我出门,他的呼噜声又响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坐在车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了,我饿得肚子咕咕直叫,问老爷子要不要去吃点儿宵夜,便看到老爷子抿着嘴摇摇头道:“吃饱了对身子没好处。”
我这才想起来,老爷子多年来都是过午不食的。
车上一路无话,我和老爷子一直回到家,我让他早点儿休息,自己去洗个澡,谁知道出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洗漱好了,换上一套睡衣坐在客厅的茶桌前,手里捏着他那把紫砂手造把玩着。
桌上茶香袅袅,这老爷子八成是有话要说,我本来已经是困意袭来,迎着头皮在他对面桌下。
猴魁的香味很淡,并不像金骏眉、铁观音之类的茶,远远就能闻到一阵茶香,但是喝下去之后,香味立刻好像长了腿一样,在五脏六腑来回蹿着。
一杯茶喝下去,我觉得思维也清晰起来,忙问道:“爷,店里没事儿了?”
“等会儿人都醒了,再让柳旗给他们喂点药,喝了再把余毒排个三两天,也就没事儿了。”
我关心的倒不是这个,试探性地低声问道:“我是说……”
老爷子摆摆手道:“这种事情肯定会有人来安排,你不用担心。”
其实我这么一说,老爷子肯定知道我担心的是那个从楼上摔下来的年轻人,毕竟是闹出人命来了,说不害怕那都是装X的。
但是,老爷子说得轻描淡写,只说柳旗有分寸,让我不用担心,这种小事儿对于他们这种常年在堂口里泡着的人来说,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和他们相比之下,我的战斗力防御力几乎为零,端着茶杯,人就忍不住低下头。
对面的老爷子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拿起了公道杯,再给我续了杯茶水,将杯子推到我面前,语重心长道:“坐在哪一级的位置上,就要做哪一级的事儿,你是学法律的,条条框框不用我教你,做大事的人只需要做好盘子就行,小事,要学会放权。”
我心里苦笑一声,这话说的没错儿,但是对老爷子自己说还差不多,我连小事儿都做不明白,做什么大事?
老爷子一边将热水浇向茶宠,一边道:“做好一个盘子,不是一个人自己就能做到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你必须明白哪一部分是必须要由你来做而别人做不了的,除此之外,全部交给别人,你要学会将所有精力集中起来,完成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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