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虚有其名的军队,当混乱发生的时候,就是真的混乱。
金纯忠和蜻蜓已经叫醒一些人,可是当寨外杀喊声响起的时候,这些人还是没有多少准备,与那些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一样惊慌失措,有人撒腿乱跑,有人趴在草席上不动,甚至有人坐着号啕大哭。
只有极少数人还想着拿起身边的兵器。
金垂朵由大步行走变成了小步快跑,冲着遇见的每一个人大喊:“跟我走!点火把!笨蛋,拿着你的刀!”
她手中的弓箭比嘴里说出的话更有效果,没人注意到她只剩一支箭,只记得“皇后娘娘”曾经连毙八名强盗,箭无虚发。
“跟上娘娘,都跟上……”
金垂朵身后很快就跟上一长串义兵,她愤怒地一转身,那些人吓得身体后倾,过后叫“娘娘”更勤了。
金垂朵只好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跑,迎面撞上大哥金纯保和张养浩等人,立刻引弓,厉声喝道:“跪下!”
金纯保已经晕了,还以为外面的进攻者是倦侯暗中找来的救兵,心虚得很,一听到金垂朵的命令,再见到她手中的弓箭,连想都没想,五个人同时跪下,之前杀人的颜栋,这时候跪得比别人还要快一点。
“捆起来。”金垂朵命令道,继续往前跑,身后的义兵立刻有人出来,用麻绳将五人绑住。
不知有多少骑兵从寨子大门外冲进来,到处扔火把,金垂朵对准离得最近的一人射出一箭,准确命中,马匹带着人与箭跑掉,金垂朵习惯性地去箭囊里取箭,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只有一支箭。
“小姐!”蜻蜓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递过一束箭,有四五支,都是她从义兵手里要来的。
金垂朵接到手中,将一支箭搭在弓上,另外几支用手指夹住,对准一名骑兵又是一箭,立刻搭上第三支箭。
中箭者翻身落马。
金垂朵力量毕竟弱些,射得不远,又是在夜里,基本上只能对准十几步以外的目标。
蜻蜓欢呼一声,跑上去将箭拔出来,那人并没有死,这一拔比中箭时还要疼,惨叫一声,满地打滚,被后赶来的义兵按住。
金垂朵只发出两箭,带来的影响却不小,一大群义兵原本跟在十几步之外,这时跟得更紧了,他们敢来参加义军,胆子自然不小,只是缺少训练,遇事容易慌乱,一旦有了主心骨之后,胆气很快恢复,挥刀舞枪,冲向那些闯寨的骑兵。
这是一次典型的偷袭,闯寨者其实没有多少,一发现形势不对,寨子里的人好像有防备,调头就跑。
朝阳初升,战斗结束了,混乱却持续了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金垂朵往回跑,愕然发现二哥金纯忠也被捆了起来,正跪在大哥旁边,大怒道:“谁把二哥捆起来的?”
几名义兵笑呵呵地说:“娘娘,是我们……”
金垂朵拉开弓弦,“谁让你们……快放人!”
义兵手忙脚乱地松绑,互相埋怨对方会错了娘娘的意图,原来只绑大哥,不绑二哥。
金垂朵原地转了一圈,“其他人呢?”
最初被捆住的五个人,如今只剩金纯保一个,张养浩等人没影了。义兵们你瞧我、我瞅你,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金纯保狼狈不堪地开口道:“寨子里还有东海王的十几名手下,他们将人救走了……”
身为同伙的金纯保却无人搭救,当时一片混乱,那些人也是义兵,所以没有受到阻拦。
金垂朵气得跺脚,对二哥说:“你去将大家聚在一起,别乱跑了。”
金纯忠点点头,刚要走,又伸出手,“给我令箭。”
金垂朵交出一支箭,看着二哥和一群义兵走开,来到大哥面前,低声道:“晁主簿是谁杀死的?”
金纯保一惊,“不是我,是颜栋颜七郎,我说过不让他杀人,可他不听话……”
“人家干嘛听你的话?”金垂朵怒不可遏,可人不是大哥所杀,让她稍松口气,“攻寨的人是哪来的?”
“不知道,我们本来计划……劫持倦侯的,没想到会有人攻寨,会不会是倦侯暗中找来的帮手?”
“肯定不是。”金垂朵只觉得所有事情都莫名其妙,咬着嘴唇思考。
金纯保害怕极了,哀求道:“妹妹,救救我吧……”
“给他松绑。”金垂朵下令,身边没有别人,蜻蜓惟命是从,立刻给大公子解开麻绳。
“去找父亲,咱们不能留在这里了,赶快走。”
“对对,赶快走,可是咱们去哪?”金纯保彻底没了主意。
“走一步算一步,你做出这种事情,金家还怎么留在寨子里?”
金纯保面红耳赤地离开,金垂朵烦躁不安,对蜻蜓说:“去将那几匹马牵来,待会就走。”
“不管大公子做了什么,小姐可是救了整个寨子,不等皇帝……”
“少废话。”金垂朵抬头望去,二哥金纯忠指挥得不错,义兵大致稳定下来,正分拨加强守卫、扑灭火焰、查点死伤。
蜻蜓去牵马匹,金垂朵轻叹一声,摆脱不掉心中的负疚感。
大哥金纯保一个人跑回来。
金垂朵皱眉道:“父亲不想走吗?难道……”
金纯保使劲儿摇头,喘了几口气才说:“父亲、父亲不见了,三位姨娘都被……杀死了。”
“什么?”金垂朵大吃一惊。
金纯保失魂落魄,“姨娘是被刀捅死的,肯定是张养浩他们干的,可这是为什么啊?”
金垂朵的反应要快些,“不对,他们当时没杀你,为什么要杀姨娘、带走父亲?是那些攻寨的人,他们……”
金垂朵望了几眼,向一群义兵跑去,大声问:“抓到的俘虏呢?”
义兵茫然摇头,金垂朵连问几拨人,终于找到了那名被她射伤落马的俘虏。
俘虏双手、双脚被绑,躺在地上直哼哼,肩上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金垂朵引弓,厉声问道:“谁派你们来攻寨的?为什么要抓走归义侯?”
俘虏睁开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箭镞,吓坏了,本来连喘气的劲儿都快要没了,这时却快速说道:“女大王饶命,我们受衡阳侯柴家之邀,来抓归义侯为柴小侯报仇的。”
金垂朵目瞪口呆。
大哥金纯保一直跟在妹妹身后,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自家的事破坏了东海王的大计,可怜张养浩等人,还以为倦侯已有准备,仓皇逃蹿。
金纯保早已没了主意,小声问:“怎么办?”
“跟我去救父亲。”
“就咱们两个?多叫些人……”
金垂朵瞪了一眼,金纯保不敢吱声了,现在还没人知道他昨晚背叛了义军,可是让义兵帮忙,实在有愧于心。
蜻蜓将五匹马都牵来了,寨子里还没有恢复正常,她又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因此未受任何阻拦。
金纯保和蜻蜓安放鞍具,金垂朵命人将二哥金纯忠叫来,“你留下守寨,我和大哥去救父亲……”
“父亲怎么了?”金纯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以后我会给你消息。”
“就你和大哥?我也去,多带些人……”
“用不着。”金垂朵拒绝,抬高声音对附近义兵说:“你们……听我一句话!”
“皇后娘娘”的话大家当然要听,许多义兵都望过来。
“小心守寨,别再偷懒,记住昨晚的教训,你打瞌睡,他也打瞌睡,最后丢掉的是所有人的性命!”
众义兵羞愧难当,他们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士兵,即使身处险境,也很难理解随时保持警惕的必要性,人越多反而越松懈。
金垂朵翻身上马,指着那名受伤的俘虏,“把这个人扶上马。”。
“我现在骑不得马……”
没人在意俘虏的感受,义兵们七手八脚将他推上马背。
“谁有令箭,都交上来。”金垂朵道,立刻有人上前,将昨晚领到的令箭交给金纯忠,再由金纯忠转交给“皇后娘娘”。
金垂朵分出三支箭留给二哥,自己留下十支,再不多说,拍马向寨子大门跑去,她不用偷偷逃跑了,没人阻拦她。金纯保和蜻蜓押着哼哼唧唧的俘虏跟在后面,还有一匹马留在了原地。
金纯忠望着妹妹的背影,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寨子里的事情太多,由不得他多想,只好继续下令,收拾残局。
昨天被抓的百余官兵本来有机会逃跑,可他们太害怕了,一直没敢动,等到义兵加强守卫,他们更老实了。
晁永思的尸体被发现,众人都以为他是被攻寨者趁乱杀死的,谁也没想到他死在攻寨之前,而且与金家大公子有关联。
等到寨子稳定之后,金纯忠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妹妹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做事不考虑后果,就凭那几个人,怎么可能救出被掳走的父亲?可是除了派人出寨打探消息,他做不了什么。
寨子里没有船,没办法去通知倦侯,义军只能等待。
当天午时过去不久,北边的船队回来了,载着一队各怀心事的人。
跟随倦侯的义兵茫然不解,新加入的江湖人半信半疑,望气者林坤山越想越觉得不对,自己才是骗术高手,却总有一种遭到欺骗的感觉。
韩孺子在想如何破解眼前一个又一个的难题,军中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光,怎么才能走到北疆?
东海王一直默不做声,满心期待着一回到寨子里就能利用张养浩、归义侯等人扭转局势。
局势已经扭转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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