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铁城年久失修,看得见的漏洞都得到了修补,还有一些隐藏颇深,无法提前检测,北城门即是如此,表面上很正常,内里已经腐朽,经不起打击。
匈奴骑兵向城上射了几轮箭,派出百余名步兵,以长盾掩护,抬着攻城木槌来砸门,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十几下之后,真将大门砸得倾斜。
一队楚军用几根圆木将大门暂时支住,可这只是权宜之计,发现北门易攻之后,匈奴人立刻派来更多的步兵支援,墙下的骑兵也越来越多,一点点逼近,弓箭已能射到城墙上,楚军受到压制,很难再对门外的敌人发起进攻。
与关内的大城相比,碎铁城矮了一截,最初的作用只是屯聚粮草,面对大军攻城,准备严重不足。
战争不只是枪林箭雨,部曲营将士来得正及时,可手中的刀枪没有用武之地,他们立刻下马,在几名将吏的安排下,搬取土石封堵北门。
楚军展现了优良的素质,数千人络绎不绝地运送土石,丝毫不乱,像蚂蚁一样井然有序,十几名将吏站在中间,协调队伍,背负土石的士兵从右侧排队跑步前进,将土石抛在下,脚步不停地从左侧撤退。
可堵门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点,东海王率领勋贵营赶到的时候,门上多了一个大洞,能看到木槌狰狞的样子。
一名小校跑来,请东海王和勋贵子弟们离开,城门就这么大,暂时不需要更多人手,他们站在街上反而误事。
东海王等人也无意留下,立刻调转方向去往战斗最激烈的西城,走出没多远就被客气地拦住,除了东海王,其他人都不能随便登城。
碎铁城不大,近三万守军数量也不算少,只有三成士兵在城墙上防守,大多数人都在墙下忙碌,道路必须畅通无阻,一群跑来跑去的勋贵子弟只会增添麻烦。
东海王独自登墙,一路上不停地给上上下下的将士让路,在这种时候,就算是皇帝亲临,也别指望得到尊敬。
十几名鲜血淋淋的士兵被抬下去,惨叫声不断,东海王不敢再往上走了,反正也没人注意他,急忙转身,跟在抬送死伤者的士兵后面,匆匆下来,上马跑回将军府。
一百多名勋贵子弟等在大门外,没有战斗任务,他们反而更加紧张。
“跟我来。”东海王叫道,马不停蹄向南城门跑去,众勋贵子弟纷纷上马,跟在后面。
南门相对安静,在此守卫的士兵却一点不敢大意,墙上墙下严阵以待,东海王在这里获得了应有的礼遇,带领几名勋贵子弟登城的时候,士兵给他们让路。
东海王跑上城楼,向西望去,心中一凉,从这里看不到土堆的高度,但是匈奴人已经逼近城墙,正与楚军互射,楚军劲弩已不占多少优势。
东海王没找到柴悦,就算看到,信心也增加不了多少,此前时急时缓的鼓声变得不绝于耳。
碎铁城坚持不到天黑,东海王自己得出结论,再向南望去,群山耸立,对人世间的小小争斗无动于衷,哪有援军的影子?
东海王一把拽过来一名勋贵子弟,“带人去神雄关求救,这就去!”
“是……”勋贵子弟惊慌地应道,与几名同伴跌跌撞撞地往下跑。
“打开城门。”东海王对跟来的南城守将说。
“开城门?柴将军……”
“我是东海王,不管什么将军,都得听我的命令,开门,让信使出去,没有援兵,咱们都会死在这里!”
守将犹豫了一下,传令打开南门。
一队而不是几名“信使”冲出碎铁城,听说有机会逃离,一百多名勋贵子弟一个也没留下,不叫随从,也不带干粮,就这么骑马绝尘而去,有人甚至连随身刀剑、头盔都给扔了,只为减轻一点重量。
“关闭城门。”东海王命令道,站在城楼之上,哪也不看,只盯着那队越跑越远的勋贵子弟,那里有不少他认识的人,称得上是朋友,可跑的人没有回头张望,看的人也没有挂念之意,东海王只想知道匈奴人会不会拦住这群人。
“不该相信别人。”东海王低声自语,后悔没有趁早逃离。
西南方的荒野中有一大批匈奴人,离得很远,过了一会,东海王看到有一队匈奴骑兵向官道驶去,速度看上去不快,似乎拦不住逃亡者。
东海王提着一颗心,一会担心勋贵子弟们逃不掉,一会后悔自己没有跟着逃走,没准浪费了唯一的机会。
事实证明,匈奴人对距离的估算比东海王和那群勋贵子弟要准得多,一百多人跑出不过五六里,与匈奴人相遇了。
匈奴骑兵没有拦在路上,而是与逃跑者并驾齐驱,中间相隔三五十步,然后从容不迫地侧身引弓射箭,勋贵子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拼命催马跑得更快,可是怎么也快不过箭矢。
逃亡者与追杀者驶下一道斜坡,不在城楼的观察范围内。
东海王呆住了,站在一边的南城守将也惊得目瞪口呆,那一百多名勋贵子弟全都出身世家,身边的随从死了都会惹来不小的麻烦,这时却像野草一样被匈奴人收割殆尽,东海王可比镇北将军狠多了。
勋贵子弟再没有出现,反倒是那队匈奴骑兵回到斜坡上,顺着官道向碎铁城驶来。
这也是匈奴人的习惯,杀死敌人之后要来炫耀与示威。
东海王脸色惨白,连强装镇定的心事都没有了,匆匆下楼,骑上马,独自一人在城中乱跑,也不知要去哪,只觉得哪里都比城墙上安全,可是又没有一个地方真正值得放心。
“我要当皇帝,我不会死在这里。”东海王反复念叨这句话,像是在与看不见的神灵谈判。
不知跑了多久,一队骑兵迎面驰来,带头的正是晁化,满身尘土,但是手里又握上了长枪。
“北门失守了?”东海王大吃一惊。
“堵上了。”晁化大声道,虽然疲惫,却是中气十足,“我们要支援南门。”
“南门……”东海王这才想起,一队匈奴骑兵正在驶向南门,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看样子柴悦或者某位将官得知了消息,正在调兵遣将,“你们没有弓弩,不是……”
一名部曲士兵骑马来到东海王身边,强迫他的坐骑改变方向,也朝南门跑去,“别光看热闹,一块去吧!”
东海王认得此人,这是那个既叫驴小又叫马大的莽汉,别人可能只是开玩笑,他可会真逼着东海王去战场。
“我不去……”东海王叫道,想要调转马头,可是更多骑兵跟上来,无论他怎么用力,马匹还是只能跟着大队人马一块走。
部曲士兵的训练的确差了一点,还没出城,队形就已经乱了。
“那几个大铁块砸得真够劲儿。”马大兴奋得像是孤身下河摸到了一条大鱼,骂了一句,“怎么早不用上?让咱们背了半天土。”
“笨蛋,当然要等匈奴人聚集在一起才能使用。”有人回道,马大也不生气,呵呵地笑。
原来北城门也有准备。
“西城怎么样了?开始浇水了吗?”东海王大声问,没人回答,部曲士兵刚从北门离开,不知道别处的情形。
“让路,我要去西城……”东海王大叫,可是没人服从他的命令,这群刚刚放下土石的士兵,急不可耐地奔赴另一个战场,好像那里有好东西等着他们去抢似的。
东海王身不由己的出了城门,每次他勒紧缰绳,都有人“好心”地在后面拍马,让他甚至怀疑这是韩孺子事前安排好的借刀杀人计。
城外的战斗已经开始,一队楚军出城,以劲弩逼退了过来示威的匈奴骑兵,另一队枪盾楚军在路西建立了临时路障,防止城西的匈奴人趁虚而入。
部曲营与之前出城的楚军骑兵合并,顺着官道向南疾驰。
东海王心中一喜,以为这是要护送他逃离碎铁城,再不勒缰,而是与部曲士兵一块加速。
他回头望了一眼,城门又关上了,再向西望去,夕阳半落,看不清匈奴大军在哪,但他知道,肯定有一股匈奴骑兵正在迅速接近官道,要拦住他们这些人。
“再快点!”东海王大声呼吁,楚军却只按既定的速度前进,不慢,但也不算快。
远处传来号角声和狼一样的嗥叫,匈奴人真的来了,数量多极了,路西的整个荒野似乎都被他们占据。
部曲营士兵不擅长骑射,保护侧翼的是随行楚军,马上用不了劲弩,他们也用弓箭与匈奴人对射。
东海王趴在马背上,盲目地跟着前方的人奔驰,死亡离得如此之近,不像是来自西边的匈奴人,倒像是悬在头顶,离他只有几尺远,无论跑得多快都甩不掉。
前后的部曲士兵突然吼叫起来,速度明显加快。
东海王惊讶地抬起头,发现侧翼的楚军已经进入荒野,与匈奴人混战成一团,部曲士兵则在冲锋。
前方的一座小小高地上,大批匈奴刀盾士兵正在构筑临时防线,他们刚到不久,马匹停在附近,只来得及竖起长盾。
部曲士兵从盾阵两边冲过,高高举起长枪,从上方刺下去,不管中与不中,都要立刻撒手。
东海王手里没有兵器,只能跟着众人驶上高地,又顺坡下行。
在最高处,他终于明白了此行的目的。
南方的山口里,一只楚军正鱼贯而出,官道边上的这座小小高地,一下子成为必争之地,占据此处,就能方便地掌控整条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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